宇文徠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里他有一個很長的名字,用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奇怪文字書寫出來。雖然沒見過,卻知道那些文字的含義,這大概就是夢境的奇異之處。
夢中的世界也是一個神奇的地方,那里的大地居然不是方的而是圓的,有的人生活在圓球這一邊,有的人生活在那一邊。因為圓球足夠大,平時人們並不會覺察到大地不平。從圓球的這邊到對面足有三萬里之遙,卻有一種大鳥似的交通工具,在天空飛翔,只需六七個時辰就能到達。
他的夢境就在這樣一架大鳥的月復艙里開始。鳥艙很大,每排並列坐十個人還有空余,各種各樣的面孔、頭發和膚色,一大半都是胡人,其余則是漢人,他的長相混在其中一點都不顯特別。艙壁有小窗,低下頭能看到窗外是瀚海一般的濃雲,聚集在腳下翻滾,十分奇異的景象。
「讓我坐窗戶邊上吧,一會兒降到雲層下面,我想拍幾張照片。」
他轉過臉去,看到一張熟悉的靈動面龐,臉上是雀躍期待的表情,不由微笑︰「末兒。」
她的臉紅了紅︰「不許沒事就對我放電。快點換過來啦,等開始下落就不能離開座位了。」
放電?他覺得這個詞有點陌生,但隱約又知道大概是什麼意思。
她的裝束和平時大不相同,頭發剪得很短,俏皮地貼在耳邊。周圍其他人也和她類似,男人全都是短發,女人有長有短。他模了模自己頭頂,也是短發,毛茸茸的有點卷,奇特的手感。
大鳥飛進了雲層,窗外全是白茫茫的濃霧,原來雲和霧其實是一種東西。他忽然想,按照這種飛行的速度,從上京到洛陽都用不了一個時辰,那末兒豈不是隨便什麼時候想回家就可以回家了?
腦子里這麼想的時候,另一個念頭浮現出來,他們現在確實正在回她家的路上,一座江南的水鄉小鎮,回去探望她百歲高齡的祖母,一起過他們的國家最重要的節日。
「你不是從小在首都長大的嗎?」出發前他這樣問她。
「但我祖籍在江南,女乃女乃、伯父、姑媽他們都在老家呢。我也好多年沒回去過了,上一次還是出國前。今年是咱倆結婚後第一次過年,我們那兒的習俗,新婚夫妻年頭上都要拜訪家中長輩的。」
想到這兒他松了一口氣,夢境里他們也是夫妻。
這時窗外已經不見了濃霧,天氣晴好,天際蔚藍澄澈。她湊在窗戶邊上往外看,興奮得手舞足蹈︰「看下面看下面,好漂亮啊,冬天都這麼美!不行我得多拍幾張照片。」她手里舉著個長方形的小匣子,對著窗外 嚓 嚓比劃,一邊比劃一邊說︰「這就是我的故鄉,江南水鄉,吳越之地,人間天堂,听說過嗎?我們中國有好多文學作品贊美它的,寫江南美景的古詩特別多!」
他點點頭︰「久聞大名。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鸀如藍。能不憶江南?」
楊末回過頭來,一臉驚訝︰「你還會背這個?」
「我不應該會背嗎?」白樂天的詩詞文字淺顯,老嫗能解,最易背誦,這首《憶江南》是他幼時第一個讀的長短句。
她湊過來問︰「你還會背什麼呀?吟詩太娘娘腔了,三字經,會嗎?再高深一點兒的,《出師表》、《岳陽樓記》,能不能背?」
《出師表》和《岳陽樓記》就算高深?他繼續點頭︰「可以。」
她滿意地打了個響指︰「等見了我女乃女乃,你就背《出師表》給她听,我敢保證她那些孫子重孫沒一個背得全的,看她還念不念叨我嫁了個洋鬼子。」
洋鬼子,听起來似乎不像是好話。
飛行落地後,楊末的堂哥堂嫂來接他們,之後還要再坐一個多時辰的車才到。夢境世界的車也是奇形怪狀,像座矮小的烏龜殼,彎腰才能坐進去。車前沒有牛馬驅使,趕車的人也不用鞭子,只需轉動一個圓形輪軸,速度比馬車快許多倍。
楊末和兄嫂用他們家鄉的土語寒暄,這回他就听得半懂不懂了,只覺得听上去軟糯嬌嗲,十分悅耳,說什麼反而不在意。
當然,也跟說話的人有很大關系。
楊末發現他一直在盯著自己看,臉又紅了︰「你干嗎老看我,看外面啊,看外面的風景!」
他指了指她身側的車窗︰「我看你那邊。」
前排堂哥笑著用他能听懂的語言說︰「你別光顧著跟我們說話,把妹夫晾在一邊。你們倆還在熱戀期吧?恨不得黏在一塊兒才好呢。」
楊末不好意思地辯解道︰「哪有,都認識三年了。」
堂哥說︰「別藏啦,你倆的浪漫史小萱都告訴我們了。你們三年前在弗羅里達一見鐘情,但是沒來得及留下聯系方式,去年六月份在紐約重新遇到,就天雷地火一發不可收拾地戀愛上啦,處了兩個月就去把證領了,是這麼回事吧?」
堂嫂謔道︰「哎喲哎喲,之前只知道小妹閃婚嫁了個老外,沒想到這麼浪漫,跟電影里演的似的。」
楊末面紅耳赤︰「小萱這個八婆,就知道告訴了她跟昭告天下沒區別了。哎呀,你們都知道了,那女乃女乃知道嗎?」
堂哥說︰「什麼事能瞞得住她老人家呀。」
「完了完了,嫁個洋鬼子也就算了,還閃婚,女乃女乃肯定要罵死我。」
堂哥說︰「一早就認識還好啦,兩個月不算太短,只要你們倆處得好,管別人怎麼看呢。女乃女乃是刀子嘴豆腐心,叫你回來過年,不就是想看看新孫女婿嗎?」
她一心急就揪自己耳朵,把兩只耳朵揪得紅通通,抬手還想去揪時,發現耳朵被他捂住了︰「看你耳朵都紅了,疼不疼?」
堂嫂在前面嗤嗤偷笑。楊末惱羞成怒︰「還不都怪你,才認識兩個月就情聖似的求婚,我腦袋一熱就答應了!就不能多等一會兒嗎!」
他的手捏著她柔軟的耳廓就舍不得放下來︰「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決定要娶你了。」三年,兩個月,已經很久了。
堂哥和堂嫂笑到內傷。
楊末的老家在市郊一座小鎮上,家里親戚眾多。她父親有七個兄弟姐妹,他是家里最小的一個,一生為國奉獻,夫婦倆快四十歲才生了楊末這個獨女。所以楊末在家里輩分特別大,大伯父的孫子都比她早兩年結了婚,孩子生出來得叫她姑婆,家里一堆同齡的都得叫她小姑媽,這回還帶了個小姑父回來。小姑父被大伙兒圍觀是免不了的,尤其這位小姑父還是個洋鬼子,除了親戚,一路上簡直被鎮上的鄉親們夾道歡迎。
他听到有人竊竊私語︰「真是老外啊。」「老楊家的姑娘真時髦,出國帶回個洋女婿。」「還好嘛,也是黑頭發黑眼楮,就是塊頭高一點,長相跟我們差得不多,還挺好看的。」「嘿!豈止挺好看呀,像電影明星!」還有一些難懂的地方話。
楊末尷尬地牽著他的手小聲說︰「小地方,沒見過外國人,您多多包涵啊。」
「沒事,習慣了。」在上京和洛陽出游,哪回不是滿街圍觀的人群摩肩接踵人頭攢動,不往他身上扔東西就算很有禮數了,「我听出來了,他們夸你找了個漂亮女婿。」
楊末紅著臉瞪他︰「不要臉,有這麼往自己臉上貼金的嗎?」
他笑著看回去︰「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難道你不這麼認為?」
她的臉更紅,嘟起嘴把眼光別開不看他。他心下明白,這大概又是怪他沒事對她亂放電了。
老人家就像堂哥說的,雖然看著有點凶不好親近,脾氣也挺大,其實心里還是疼愛想念這個在外多年的ど孫女,話說開了之後就拉著她的手一直不放。他這個洋鬼子孫女婿也沒受太多刁難,除了一開始楊末介紹他時,老人家問了句︰「哪國人啊?」
楊末說︰「老美,美國的。」
老人家哼了一聲︰「美國人沒幾個是土生土長吧,才兩百多年歷史。爹媽呢?」
楊末乖乖回答︰「他爸爸是英德混血,媽媽是日俄混血。」
「喲,八國聯軍一半齊活了。」
楊末提前給他打過預防針︰「我爺爺是軍人,參加過抗戰的,五年在朝鮮犧牲,當時我爸才一歲半。所以我女乃女乃對你們這些帝國主義國家都特別痛恨,我真怕回去被她削下一層皮來。」
他沒有想到所謂的痛恨,就是被老人家陰陽怪氣地諷刺幾句。即使是在和約談成後的洛陽,他也差點被人用石頭砸得腦袋開花。
親戚們陸陸續續都來了,一屋子的人熱鬧喜慶,老人家似乎也把國仇家恨拋到了腦後,說著話還招呼他︰「那個誰,萊、萊什麼……小末頭,把你男人叫過來給大家認認。」
楊末說︰「女乃女乃,你叫他阿福就行。」
老人家露出嫌棄的表情︰「阿福是個什麼來頭?」
她回過頭看了他一眼,露出只有他們自己會意的笑容︰「這是我給他起的小名,好記嘛。」
阿福,咸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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