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徐安柏和杜咸熙坐上了一輛種子車,在尚未散盡的霧氣中出發。
馬達「噠噠噠」的響,車里副駕駛位子只夠一個人坐,公平起見,索性都坐在後頭吃風。
而這車上此刻還有另一個人。
林玲撥著一袋種子,小聲念叨些什麼。
手插在口袋里,緊緊捏著自己家的門鑰匙。
出來之前,杜咸熙問她,願不願意和他們一道去城市里看看。
她心內計較了半晌,終于趕在車發動之前做出答復。
徐安柏跟在後頭,看杜咸熙拎著林玲的一點行李,繼而有說有笑地往外走。
上車的時候,杜咸熙在上頭拉了一把林玲。
兩手交握的瞬間,徐安柏的眼楮就像是被刺了那麼疼。
于是二話不說地自己拼命鑽上去,耳邊還有林玲興奮的聲音,「咸熙,我不重吧,你還挺厲害的嘛。」
從「杜咸熙」到「咸熙」,不過用了一晚上的時間。
徐安柏整段路上都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時不時能听見杜咸熙安慰林玲的話語,心里有些酸地想,她哪里會要人安慰,她根本就滿心向往。
鎮也只是個小村落的樣子,三五個破敗的門面房,一些小販弄了些時興玩意,坐在道路兩邊叫賣。
三個人好不容易才在一家小賣部里找到公用電話。
小田坐著豪車一路風塵僕僕趕過來的時候,三個人一人蹲一個土墩子,早在路邊望穿秋水。
只是小田空長著一雙大眼楮,車子自如此奇怪的三人面前飛馳而過,居然不曾看出其中一個便是杜咸熙。
杜咸熙氣得不行,拍拍身上的黃土,叉腰在後頭站了半天,等車子又退回來,迷迷糊糊的小田下來查看情況,方才發現大水沖了龍王廟,居然連杜咸熙都不認識了。
小田點頭哈腰,「老大,終于找到你了!」簡直聲淚俱下,鼻涕眼淚一把抓,「你,你穿成這樣我都認不出你來了。」
杜咸熙說︰「你怎麼來得這麼晚?」
「實在是山路難走,從霈陵開過來就已經是千里迢迢了,這山路有特別難走,所以,老大,你看這——」忽然看到一邊的徐安柏,小田更加悲痛,「徐小姐怎麼也變樣了。」
徐安柏訕訕笑著望向他,沒料到車後門一開,一個高個子女人走出來,也是用盡浮夸表演,跑向杜咸熙的同時給了一個熊抱。
林玲拉了拉徐安柏,嘀咕道︰「你們那兒人是不是都這樣?」
徐安柏沒來得及答復,就看到朱莉朝自己望了望,「你就是徐安柏吧?」又看了看一旁的林玲,很重地拍了拍杜咸熙的肩膀,頗有些語重心長地說︰「你都落魄至此了,還不忘了給自己選妃?」
一句話把林玲說得臉都紅了。
徐安柏卻討厭極了她和小田看向此處的眼光,好像分析權重那麼的望著,要找出究竟誰才是杜咸熙近日最寵的那一個。
杜咸熙也不喜歡這樣鬧騰的相遇,因而上車的時候自己佔了副駕駛的位置,又將徐安柏和林玲塞進後排座。
朱莉和小田被無情地留在這個兔子不拉屎的鬼地方。
林玲簡直心有余悸,直到那兩個抓狂的人消失不見,這才將僵硬的脖子轉回車內,問︰「他們沒事兒吧?」
杜咸熙說︰「沒事,頂多吃兩口黃土,會有其他車子過來接。」
林玲放松地呼出一口氣,用手模著這車內豪華的內飾,笑道︰「沒看出來你還挺有錢的,剛剛那男的還喊你老大呢,你不會是混黑社會的吧?」
杜咸熙哈哈大笑,「怎麼可能呢,我只是剛剛那兩人的哥哥,至于這輛車,是我剛剛打電話借來的。」
林玲尷尬一笑,「真的假的。」
徐安柏睨她一眼,有口無心地說︰「只要他願意,買一座城給你都可以。」
語氣冷的像是臘月里的風。
林玲都覺察出徐安柏的悶悶不樂,或許是自己的聒噪影響了她?
所以乖乖閉嘴。
杜咸熙則從小田的手機屏幕上看她的臉,是面無表情的,又好像累極了,因而慢慢闔上眼楮。
回到城市最大的好處便是,有一個吃得白白胖胖,會說媽咪我愛你的可愛孩子等著她。
杜咸熙安頓好了林玲,第一件事便是去接回艾倫,帶這對像是久別重逢後激動萬分的母子回到公寓。
徐安柏摟著艾倫,艾倫也摟著徐安柏,兩個人一路上咬耳朵說悄悄話,時不時便一起仰頭笑起來,看得杜咸熙都心生嫉妒。
趁著徐安柏洗澡的關卡,杜咸熙問艾倫,「爸爸和媽咪不在的這些天,你到底想不想我們?」
艾倫眨巴眨巴桂圓似的黑白分明的大眼楮,很用力地點點頭,「想!」
「那你更想媽咪還是更想爸爸?」
「想媽咪!」
「……」杜咸熙蹙了蹙眉,「那你到底想不想爸爸呢?」
「不想。」
杜咸熙被話噎住,期待著以利誘以玩具誘或是以好話誘,只是小家伙軟硬不吃刀槍不入,從頭到尾復讀機似的重復著「不想爸爸」。
徐安柏穿著干淨的睡衣從浴室出來,一邊走一邊用潔白的毛巾揩著濕漉漉的頭發。
艾倫踏著滾輪一般竄到她身邊,緊緊抱住她的兩條腿,將一臉口水滿是寵愛地擦到媽咪身上,「媽咪,我最想你了。」
徐安柏瞅著杜咸熙偷笑,仿佛無聲在挑釁。
杜咸熙過來抱起艾倫,威脅著,「你這個小家伙到底要不要想爸爸?」說著將他拋到半空,又在他落下來的時候穩穩接在懷里。
笑聲無數。
徐安柏則去倒了一杯熱水,又找出一顆感冒藥,放在雪白的紙巾上。
對這兩個玩瘋了的男士說︰「先去洗澡,水正給你們放著,好好泡一泡,待會兒爸爸還要來吃一顆藥。」
杜咸熙將艾倫揉在懷里,氣息未定地說︰「洗澡好不好,你給爸爸搓背?」
艾倫很乖巧地說好,又看了看徐安柏,「媽咪也一起來好嗎?」
徐安柏懷疑杜咸熙是不是求之不得,因而連笑容都顯得那樣得意洋洋。
只是宅電大作,她不得不先去接听,卻沒有想到會是隋木打來的。
徐安柏掛了電話,身子半倚著這桌角,沖杜咸熙說︰「是他,約我出去,好像有什麼事要說。」
杜咸熙礙于艾倫,臉色並未大變,「你是在征求我的意見?」
徐安柏說︰「如果你讓我別去,我就不去,但我心里希望你不要這樣。」
杜咸熙想說你自己願意去見那男人回憶那些不堪的往事,我就是阻止了你又能怎麼樣?
還能讓你不去自己犯賤?
只是話在舌頭上滾了兩滾,到底是沒有說。
單單點頭,說︰「你去。」
徐安柏和隋木坐在咖啡廳內,已經是兩小時後的事。
她在此之前回過一趟申河,真是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昔日里風光無限的高新企業,也不過是一夜之間變成了破敗的垃圾場。
離職潮早已刮到第二輪,真正想去守住一個破產在即的公司,也不過是一兩高層頭疼的問題。
接過大棒的胡淨閣自然火焰燒得最旺,那股道貌岸然的功夫也日益見長,看到徐安柏是不驚也不喜,偽裝出來的關切最為動人。
「我一直在找你。」胡淨閣的開場白,「怎麼一聲不吭就出了院,我幾乎要報警追蹤失蹤人口。」
徐安柏也虛與委蛇,「只是突然收到一條短信,說在北川有人見到過那個男人,因為一時情急就自己跑了出去。」
胡淨閣吸收進每一個字眼,那張正直的臉上堆起些許無奈,「你還是這麼恨他。」
「人總不會喜歡上一個推自己骨肉進火坑的父親吧?」徐安柏笑起來,「還不止一次。」
她坐至咖啡館中仍舊發呆,一遍遍回顧剛剛的表情,那種恨得牙癢癢的怒色到底演得好不好,而說謊時的眼神又有沒有躲閃。
隋木說她是走火入魔,連喝咖啡也一樣表情生動。
他問︰「你出來的話,杜咸熙就沒有阻攔?」
徐安柏似笑非笑,「有什麼關系?重點是我坐在了你面前,還能活著問你到底有沒有做到要放開我,慢慢忘掉我了。」
她玩笑開得很冷,隋木還是笑了,「你別重復我的話行不行?換我認真問你,這幾天去了哪兒,手機不通,只好硬著頭皮去撥宅電,也是直到剛剛才接。」
徐安柏說︰「我被人綁架了。」
「你別開玩笑了行不行?」
「我的樣子像是開玩笑?」
隋木這才相信。
大吃一驚里問她有沒有受傷,轉而注意到她帶著薄手套的手,手腕上還留著青紫的幾道痕跡。
徐安柏說︰「沒事,甚至還有收獲,至少知道杜咸熙對我也不是那樣無情。」
「杜咸熙去救的你?」隋木更加意外,然而很快清醒過來,說︰「可他不是什麼慈善家,你怎麼知道他做這件事不是有意為之?徐安柏,你好了傷疤忘了疼,是不是已經不記得他帶給你的那些痛苦了?他那種人是不可能會有感情的。」
徐安柏也很清醒,淡淡笑道︰「你當年也那麼愛木宛平,後來又怎麼樣了呢?」
還不是毫無抵抗地愛上徐安柏,盡管開始的目的或許只是和杜咸熙爭一爭長短,可人非草木,最終還是無可自拔地栽倒下去。
隋木無法反駁,只有沉默,半晌,向她說︰「郗兮懷孕了,孩子是我的。」
徐安柏當然不會意外,「我早就知道。」
「可我不一定能給她什麼幸福,最近連我自己都是焦頭爛額。」
他的無能為力,徐安柏也都知道。
隋氏不是賠不起信達的那筆貸款,只是股東們已經開始質疑隋木的領導能力。
一次運作失敗可以當成是年輕的代價,可接二連三的犯錯就不是責怪幾句那麼簡單。
隋家的家長也是個不小的阻礙,豪門難入,郗兮再紅,也不過是個明星罷了。
徐安柏唯有安慰,「或許她想要的幸福只是你能好好對她吧。」
回去的路上,正好路過杜氏旗下的購物廣場。
徐安柏想了又想,決定去那家店里挑幾件衣服作舒緩心情的調和劑。
只是沒有想到進入的第一眼,會看到鏡子前面被眾人圍繞、打扮一新的林玲。
換上昂貴禮服的她完全變了一副模樣,那個山里頭清秀的女子如今也成了一個高貴典雅的女王。
時尚這種東西,不是你奴役它,便是它奴役你。
金錢或是愛情,也是一樣的道理。
還是那個店長第一個認出她來,慢慢走過來向她微微欠一欠身,笑道︰「徐小姐怎麼有空來了,到這頭來挑這一季的新款吧,都是剛剛到的新貨。」
已經開始讓她自己挑選了。
用那些應付過郗兮的貨色。
或許她也知道了徐安柏的失寵,那個在鏡子面前笑容燦爛的女人,嶄新的手包里必定放著杜咸熙送給她的銀行卡。
好像她當年那樣。
徐安柏禮貌地謝絕,從這家店出來。
她還不想和林玲出現在同一個鏡頭里。
只是沒有料到會遇見被一群粉絲包圍的郗兮。
她裹著及踝長裙,又是黑超禮帽,不被認出來才怪。
徐安柏是被殃及的池魚,被這群瘋狂的追星族夾在中間。
擁擠中,不知是誰出手推了一把郗兮,她整個人往前一傾,像是手里跌倒的多米諾骨牌,就這麼砰地摔倒在地。
疼痛自小月復傳來的時候,她本能地抓住離自己最近的那一個,剛一抬頭,卻看到徐安柏一臉煞白地望向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對了,昨兒晚上忘了感謝「我是乖桑桑」筒子給喵投的第一個地雷了,灰常感謝,還要感謝留言的孩紙們,你們都辛苦啦。ps︰留言的孩紙們盡量超過25字(打一堆標點,我也送噠),這樣我可以贈送積分來看文,不然系統無法贈送,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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