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人赤著胳膊,兩條腿上全是泥濘,拿鋤頭指著謝曜好不生氣,正是先前在茶寮遇見的農夫。
謝曜心下一轉,想來他便是漁樵耕讀中的「耕」了。于是道︰「在下是來拜訪一燈大師,與你女兒有何關系?」
這農夫名叫武三通,收養了一個義女何沅君,他護女成痴,就算是另外三名兄弟和他女兒多說幾句都不會開心,遑論謝曜。之前在茶寮他便對謝曜失了好感,這會兒听謝曜想上山求見一燈大師不由冷笑︰「我師父不喜外人打擾,你從哪兒來打哪兒去罷!」
謝曜一听這話不禁皺眉,他想到天書所言,道︰「在下乃王重陽門下全真教弟子,此番前來,是有要事相詢,還望閣下通融一二。」
武三通听到王重陽的名字不禁「咦」了一聲,但他轉眼就說︰「誰知道你是不是冒充,空口無憑,我干麼信你!」
謝曜見他簡直油鹽不進,心下也有些不爽,低眉沉思片刻,暗道得想個法子才行。
武三通道︰「你干麼不說話了?」
謝曜干笑了一下,頗為不好意思道︰「我武藝不精,上山容易下山難。你看這懸崖峭壁,方才上來的時候就差點摔死,等會兒我下去,大叔你還得幫幫我才行啊。」
武三通聞言打量了他一番,心下不屑,想︰果然是個毛頭小子,此人若當真是王重陽門下,也萬不能讓他死了。
如此一想,武三通轉身從田里忽然模出一捆繩索,遞給謝曜一頭,說︰「你把繩子捆緊了,我在這兒拉著著你,待你下了山,我再把繩子拉回來便是。」
謝曜心下大喜,心道正好,當即便將繩子牢牢捆在身上,對武三通鞠了一躬說︰「多謝你啦!」他說完,轉身又順著峭壁的方向慢悠悠的爬下去。武三通看他倒還听話,心下也不由有些高興,朝懸崖下喊話道︰「你只管往下走,我拉得住!」
謝曜閃身躲在武三通看不見的盲區,一手扣著峭壁,一手將身上繩子解下,反手纏在峭壁突出的一顆枯枝上。他伸手撥了撥繩子,大叫道︰「啊喲!大叔,你抓牢了,我差點摔下去!」話音剛落,人卻往右邊橫著挪了兩丈,再直直向上爬。
武三通听他呼喊還真以為他差點受傷,彎腰極目向下瞅,卻被突出的岩壁擋住了視線。武三通拉了拉繩子,發現拉不大動,心下奇怪,朝底下喊道︰「喂,你到甚麼位置了?」
他喊了一句,並未听到謝曜回答,于是又重復了兩三遍。正驚疑間,忽覺身後有異,武三通心道不好,轉身就要一腳飛踹,但終究遲了一步,「氣海」「中元」兩穴被人飛快點中,動彈不得分毫。
只听背後有人笑嘻嘻道︰「得罪!」
謝曜說罷,轉身順著山路向前走去,行不多時,山路就到了盡頭,前面是條寬約尺許的石梁,橫架在兩座山峰之間,雲霧籠罩,望不見盡處。謝曜看了眼腳下深淵,不禁有些頭皮發麻,嘆道︰「一燈大師藏得這麼好,當真應了那句‘世外高人’。」
天書道︰「你若能在他身上學得一招半式,咱們也就不虛此行了!」
謝曜听他又說起這事兒好沒興趣,愀然無樂道︰「若不能學到,你豈不是又要罵我。」
天書聞言不禁火大,想罵他幾句卻又不知怎麼開口,只得冷冷一哼︰「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愛學不學!日後遇到歐陽鋒他們,自己挖個墳跳進去罷!」
謝曜見他又莫名其妙的大動肝火,不再作答。振臂一展,使開輕功提縱術,走上石梁。石梁凹凸不平,又加終年在雲霧之中,石上溜滑異常,走得越慢,反是越易傾跌。謝曜心下凝神,只默念先天功法口訣,力保做到心靜如水不受深淵干擾,提氣快步而行。但這石梁忽然中斷,約有七八尺長的一個缺口,謝曜一咬牙,一鼓作氣借著沖力,飛躍而起。
如此躍過五六個缺口,眼見對面山上是一大片平地,平地上蓋有寺廟,想來正是一燈大師修行之地。石梁已到盡頭,可是盡頭處卻有一個極長缺口,缺口彼端盤膝坐著一個中年書生,頭戴逍遙巾,手揮折疊扇,頦下一叢漆黑的長須,手中拿了一卷書,正自朗誦。要上寺廟去,必須得讓這書生挪地兒,否則根本沒有落腳的地方。
謝曜止步不奔,穩住身子,沉聲道︰「晚輩求見尊師,有勞大叔引見。」
那書生搖頭晃腦,似乎沒有听見。謝曜無可奈何,又只有搬出「王重陽門下弟子有要事相詢」的借口。果不其然,那書生一听王重陽的大名,才抬眼看向謝曜,道︰「你有甚麼要事?」
謝曜頓了頓,答道︰「此事要見了一燈大師才能言明。」
書生道︰「若不是要事,你耽擱了我師父時間,又當如何?」
謝曜道︰「性命攸關,豈非要事?」
書生「嗯」了一聲,道︰「那的確是要事了,但你若為了求醫問藥,還是下山為妙。」謝曜生怕武三通解開穴道趕來,他飛快道︰「雖然攸關性命,但卻不是讓一燈大師治我身體疾病,而且治心病。」
「噢?甚麼心病?」
謝曜嘆了口氣,道︰「事情是這樣的。數日前,我準備上山回家,途中卻被一頭野驢攔住去路。那野驢毛長蹄子短,踢起人來可不含糊。但我心想,不回家我就見不到我爹爹媽媽叔叔嬸嬸伯伯爺爺女乃女乃,于是拿起柴刀,準備將這野驢砍兩刀,它吃了皮肉之苦自然不會攔在路中間啦。」謝曜說到此處看了眼書生,又繪聲繪色的講︰「就當我準備砍這頭驢的當口,突然一位路過的番僧將我拉住,對我道︰‘小施主,你這樣傷一頭無辜的驢,有違十善’。我一听奇怪了,問︰‘我怎違十善了?’那番僧道︰‘十善中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邪婬,四不妄言,五不綺語,六不兩舌,七不惡口,八不慳貪,九不嗔恚,十不邪見。而你用刀砍這頭驢,不就是違了第一條麼,違了第一條便會違第二條,如此下去,如何了得?’」
那書生心知謝曜將他比作野驢,但也不著惱,笑問道︰「然後呢?」
「我一听自然不樂意,我只不過模出柴刀還沒對這驢做甚麼,這番僧老兒就嘰里咕嚕說了一長串。于是我對那番僧道︰‘那不止我犯了十善,你胡說八道歪曲事實也犯了,而這頭驢挑撥攔路更是大大的犯了。’後來這番僧說不過我,只道︰‘你這小施主,若無人點化,定會折在這口業上。’」
謝曜嘆了口氣,接著說︰「那野驢似乎也有靈性,隨著番僧一起走了。我雖然回到家,卻始終想不通這勞什子善惡,便想找人點化點化。听師父說,我祖師爺有位好友精通佛法,最擅長為人排憂解困,于是我就到這里來了,不料啊不料,幾乎又和那日的事情重疊上了。」
書生不禁追問︰「你祖師爺便是王重陽前輩麼?」
「是了。」
書生忽然站起身,微微笑道︰「我估模那野驢並不是存心攔道,而是因為有的木頭沒有開竅,故意讓其等人點化罷了。」
謝曜听他反唇相譏自己是木頭,裝作沒听見,只拱了拱手︰「相煩帶路。」
書生當下不再言語,引著謝曜向前走去。
穿過荷塘,便來到寺廟門口,一個小沙彌走上前來,和書生說了幾句話,便向謝曜道︰「施主請稍候,小僧這便去稟告。」
謝曜點了點頭,站在門外等候,趁著這時間,不禁琢磨如何讓一燈大師肯將武功傳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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