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九寒天,冰封雪地,終于等來了天山最冷的第二個年頭。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地飄落,房上落的是雪,整個世界都是一片白茫茫。
本來寂靜的山林,這時卻傳來行走在雪地里的格嘰格嘰的腳步聲。
「大師兄,接著!」
丁躍將剛抓的 子凌空扔給申屠行沖,這 子幾十來斤,他這奮力一擲好比扔了塊巨石。申屠行沖早有準備,腳下踩入積雪拿樁站定,伸臂穩穩接在手里。
丁躍正欲開口,忽聞身後破風聲響,他腳下運出螺旋九影中一招「風過無影」,側身避開,反手便直點來人穴道,來人應變極快,就地一滾,雙手運出全真掌法,直攻丁躍下盤,丁躍朝後退了兩步,正以為自己避過,忽然胸口被一個雪球砸中,「啊喲」大叫,一跌進雪里。
來者正是楊過,如今兩年過去,他和丁躍都長高了一大截。反觀申屠行沖,已是名肩寬腿長的健碩青年。
即便時光飛逝,三人性格卻一點兒沒變。
楊過哈哈一笑,上前伸手將丁躍拉起來,丁躍整了整衣帽,哈出口寒氣,搓了搓手,問︰「你方才明明使的掌法,怎的又打到我胸口了?」
「我也不知道,師父怎麼教,我就怎麼學。」楊過思及此,嘆了口氣,「倒是那全真心法麻煩至極,我不能背全。」
「你若是認真學,早就背全了啊。倒是大師兄最愚魯,師父教了我上等的九陽神功,卻至今無法領悟一星半點。」申屠行沖垂下眼眸,將 子扛在肩頭,丁躍和楊過各負一捆柴,三人一邊往家走,一邊談天說地。
這些年謝曜將適合他們的武功悉心傳授,武功皆有精進。
丁躍撇了撇嘴︰「師兄你別謙虛了,你那迅雷斧法,我和三師弟聯手都不能勝你。」楊過似乎又想起那日三人切磋的情景,忍不住拍腿大笑︰「二師兄你打不過,但是溜的比誰都快!」
申屠行沖也不禁嘿嘿發笑,抽了楊過背上一半的柴,扛在自己身上︰「話雖如此,你卻是咱三兄弟里進步最快的,師父說得對,練武這種事果真還得靠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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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走走停停,邊聊邊笑,還沒走近房屋,便大聲喊道︰「師父,師父。」
謝曜正在給他們準備晚上的年夜飯,听到喊聲,轉出廚房,微笑道︰「打了甚麼回來?」申屠行沖將肩上的 子高高舉起,楊過和丁躍也拿出野雞野兔,欣喜的說︰「今晚可以大吃一頓!」
丁躍將柴禾堆在房後,申屠行沖拿了菜刀去處理 子,楊過也沒閑著,將前幾天從鎮上買來的福紙春聯在房前屋後四處張貼,末了手里還剩四張「福」字,楊過童心大起,走去馬廄,索性貼在四匹馬的腦門兒。
丁躍正好撞見這幕,湊上前哈哈大笑,他正笑的歡暢,蘆葦呼哧呼哧打個噴嚏,「啪」的一聲將那福紙吹貼在自己臉上。
「我……我要去告訴師父和大師兄!」楊過笑得直不起腰,說罷立時跑開,丁躍抹了抹臉,伸手阻止,「喂!喂!師兄的一世英名啊!」丁躍不要他聲張糗事,于是師兄弟兩人滿院子追攆。
空氣里彌漫著過年的氣息,每個人身上都是一片喜氣洋洋。
到了傍晚,三人將謝曜燒好的菜一一端上桌,蜜餞瓜子,花生水果,一樣不缺。謝曜坐在上首,先是楊過起身講一大段吉祥話,接著申屠行沖和丁躍也依樣畫葫蘆,說了一大通。
謝曜怕飯菜冷了,舉箸笑道︰「別說了,快嘗嘗為師的手藝。」
實則這種煮飯的事情本應該是徒弟來做,奈何申屠行沖天生在廚藝方面沒有天賦,丁躍更只會烏漆麻黑一鍋亂炖,眾人吃過一次再也不想吃第二次。而楊過年紀小,謝曜哪忍心讓他來做,是以這做飯的家務還是落在他頭上。
「師父燒的魚湯當真是天下第一美味!」楊過一口悶完,贊不絕口。
丁躍這時挑眉笑道︰「師弟,我做的魚湯也不錯呀。」
楊過小臉一陣扭曲,心有余悸道︰「不錯不錯,只要二師兄你別再讓我喝了。」他可沒忘記丁躍那日連騙帶誘忽悠他喝碗魚湯,然後上吐下瀉整整一天的事跡。
申屠行沖也忙道︰「我也不喝!」
丁躍冷哼一聲,撇過頭說︰「你們不喝,師父喝。」
謝曜聞言不禁發笑,拍拍他肩頭,故作正經︰「為師也不喝。」
三人難得听他打趣,皆是愣了一下,隨即大笑。師徒幾人愉快的用罷晚飯,申屠行沖便去屋外掛燈籠,丁躍抱出一筐準備好的煙花爆竹,用竹竿系了一頭,讓楊過拿著。他點燃火折子,往引線上一靠,頓時在寂靜的雪地里滿是 啪啪的鞭炮聲。
謝曜立在屋檐下,瞧他們放煙花,歡呼跳躍,這兩年多虧有幾個弟子相伴,他才能在熱熱鬧鬧當中度過,不至于孤苦伶仃。
眼看著楊過年歲漸大,謝曜這些時日都在思考楊過的去留,他明顯記得楊過應當拜入古墓派門下,和小龍女成就一段姻緣。然而具體是何年何月,他又記不清,謝曜每當自己沒有主意的時刻,就會想起天書,他心下發苦,抬手揉了揉眉心,長嘆一聲。
謝曜將該教的武功都教給了三人,丁躍和申屠行沖的武藝如今在江湖上算是佼佼,楊過基本功還不夠扎實,年紀也還小,因此只將全真教的基本功和九陰真經的總綱概要說給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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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大雪初晴,師兄弟三人從鎮上回來,還沒進門,便大聲呼喚謝曜,急切無比。
謝曜本在清修打坐,听到聲音立刻走出房門,只見丁躍率先奔來,氣喘吁吁道︰「師……師父!」
「一驚一乍,是怎麼了?」
這時楊過和申屠行沖分別趕到,楊過從袖里拿出一封信交給他,說︰「我們原本想去鎮上買糖葫蘆……啊,不對,是買書本。」
丁躍斜眼給他,接著道,「然後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乞丐四處找人問‘你們誰認識謝大俠啊’‘謝大俠住在何處’……我們一听,整個天山當然只有師父稱得上‘謝大俠’,于是給那乞丐報出俠門弟子的身份,讓他把信給我們,代為轉交。」
「那人竟這般輕易地便將信給你們?」
申屠行沖點了點頭︰「估計那乞丐問人太多,已經煩了罷。」
謝曜微一思忖,已然猜到是何人,他撕開火漆,取出信紙,登時熟悉的字跡跳入眼簾,正是郭靖親筆。謝曜不敢怠慢,忙仔細閱讀,三個弟子瞧他一會兒微笑,一會兒蹙眉,末了神色頗為憤慨,將紙一揉成團。
楊過驚訝道︰「師父,你也一驚一乍的,是怎麼了?」
丁躍和申屠行沖聞言險些「撲哧」笑出聲,謝曜卻沒有半分玩笑心思,頓時都肅容垂首,不敢逾越。
這信上先是郭靖感謝了一番謝曜送去的生日賀禮,並表示郭芙愛不釋手,很是喜歡,盼望再見。後面話鋒一轉,說起蒙古年前還在和大宋聯手,借道宋境共滅金國,如今翻臉不認,大舉揮兵南下,攻掠四川、真州等地,一路勢如破竹,草菅大宋子民,委實可恨。郭靖又向他吐露無奈之情,念及二人都是在蒙古長大,為何如今卻要勢不兩立,末了連問兩個「何哉?何哉?」,好不苦悶。
眾人听罷,皆是愣然。
「師父,蒙古竟也攻來大宋了?」丁躍自從知道金國覆滅好不開心,然而卻沒想太平日子屈指可數,走了一個金國,還有一個蒙古,大宋的河山終究受人踐踏。申屠行沖對蒙古恨之入骨,他怒道︰「這還有甚麼可問的?不必說了,師父,我這便去四川一帶誅殺蒙古韃靼!」
謝曜皺眉不答,顯然在思忖後面。
楊過對甚麼金國、蒙古全無概念,他只知道自己順心而為,過得開心,師兄弟若要分別,不禁紅了眼圈。
丁躍見得,忙一陣安慰。
申屠行沖義憤填膺,正要開口,謝曜已然擺手道︰「收拾東西,我們回中原。」
幾人沒想到謝曜說干就干,申屠行沖不禁大喜,率先進屋整理衣物,楊過和丁躍見謝曜都已發話,不得不跟著收拾東西,待一切妥當,鎖好房門,紛紛跨馬上坐。
蘆葦似乎知道主人即將遠行,興奮的甩甩尾巴,天空中雪花飛舞,冬風寒冷,楊過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師父,我們此行是要去哪兒?」
不等謝曜答話,申屠行沖便取下背後斧頭,往天一指︰「自然是去將蒙古韃靼殺個痛快!」丁躍愣了一下,想到當初在西夏和申屠行沖的初遇,也點了點頭︰「我陪大師兄一起殺!」
楊過看向謝曜,喚道︰「師父?」
謝曜回過神,微微一嘆,道︰「為師多年前遭人陷害,此事尚未水落石出,武功我已教授,能練就何種地步,還得看你們自己造化。行沖,你和阿躍此去蜀地,不是殺人,而是救人。」
申屠行沖和丁躍愣了一愣,倏然明白,原來謝曜已然同意他二人前往戰亂之處。
正當兩人欣喜時,謝曜從懷里模出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他將玉佩交給楊過,定聲道︰「過兒,你武藝尚不純熟,需有人再行指導。你攜此玉佩,前往終南古墓派,讓那位龍姑娘教你武功,她不敢違先人遺命,自會悉心傳授。」
楊過怔了怔,忽然仰天大哭道︰「師父,你……你不要過兒了麼?」
謝曜心下一急,忙驅馬上前,伸手模模他頭發︰「你想哪去了,為師這一路追蹤仇家,月兌不開身,師兄弟里就你年歲最小,不先練好武藝,如何行走江湖?那龍姑娘是個好人,你多討好她些……絕不會虧待你。」他說到此處,想到楊過和小龍女的佳話,不禁微微含笑。
楊過見他神色和悅,也不哭了,抬袖擦了擦眼淚,將玉佩珍重的放在懷里,點頭說︰「師父讓我干甚麼,我就干甚麼。」末了低聲念叨,「為甚麼就不能一輩子好好地待在天山?」
他聲音極輕,但謝曜等人都听了清楚。
謝曜搖了搖首,沉聲道︰「眼下兵火焚燒戰亂又起,江湖動蕩不安,我等自稱俠門一派,當光明磊落,肝膽熱腸,決不可偏安一隅。」
三人皆被他這番慷慨豪邁之言打動,陡生意氣,昂首挺胸答道︰「弟子謹記!」
一股寒風迎面吹來,申屠行沖黝黑的面龐也微微泛起紅光,他高舉斧頭,朗聲道︰「咱們學藝已成,正是大展拳腳抱負的好時候!能從蒙古鐵騎下救得一人便算一人,此番下山,將除暴安良、扶危濟困視為己任,以振俠門弟子雄風!」
丁躍聞言不由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心潮澎湃。
此時雪愈下愈大,將幾人眉發都染了一層瑩白。
謝曜透過茫茫飛雪,回望天山,目光堅毅,寒風吹得衣袂獵獵,即使此遭難料,天遙地遠,亦縱橫萬水千山!
他一揚手道︰「走罷。」語畢一勒韁繩,蘆葦引項長嘶,當先邁腿疾奔。
申屠行沖等人揚鞭縱馬,紛紛跟上,四匹矯健駿馬,風馳電掣,濺起一路輕霜,山回路轉,眨眼便消失在蒼莽天地中,雪上空留馬行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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