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我高估了陳子遙的情商,應弘從盒子里倒出了一把書簽大小的薄木片,掃了一眼便不以為然地放到一邊︰「酒令簽,小孩子的玩意兒
我看著那些木片,卻覺得新奇得很,拿起來一張張賞玩過去。應弘笑話我道︰「多大人了,還喜歡這些小玩意兒?」
「這就叫童趣,你太沒情調我笑了兩聲,又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道︰「來應家不過二三日,就經歷了好多事,實在懷念以前在茶樓時的清閑日子
應弘忽然伸手撫了撫我的頭發,道︰「你身子骨太弱了,這幾日天太冷,不若去溫泉莊子里養病如何?」
我立刻被「溫泉」兩個字吸引,興奮地問︰「這里還有溫泉?」
應弘鄙夷地看我︰「碧華山和羅眉山脈上多溫泉,應家的溫泉莊子有二十多個,隨你挑
我高興起來︰「那最好不過了!」應家波譎雲詭,這幾日連生事端,能避開一時也好。
應弘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輕輕嘆了口氣,撫著我的頭發道︰「我帶了你去,省得二太太再想法子為難你
我听出不妥,讓他帶我去養病,那算哪門子理由?我忙道︰「不勞二少爺了,我不過是小住幾日,你隨便遣個人把我扔過去就是。對了,楚凡剛剛解毒,也需靜養,我和楚凡去作個伴兒也好
他似笑非笑︰「你更願意跟楚凡作伴?」我听著語氣不對,不敢點頭,果然他立刻續道︰「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少打歪主意,以後乖乖跟在我後頭,不然饒不了你!」
雖然語氣是威脅,他嘴角卻勾起動人的弧度,輕笑了一聲,很好听。本就極少見他心情這樣好,雖然來得詭異,我依舊忍不住觀察他的笑顏,眉眼彎彎,閃爍著一絲異常明亮的神采。
我心里一動,低頭不敢看他,顧自收攏起酒令簽子,穩妥裝好。
他對我道︰「你和陳子遙感情很好嘛
我笑道︰「我當時有了陳少爺的抬舉,也算是得了不少方便,他對我挺好的,我是真心認他作弟弟
應弘嘴角含嘲︰「不過是個不懂事的公子,不成氣候
我不滿道︰「子遙才十五歲,你能指望他成什麼大氣候?」
「十五歲,我十五歲的時候……」他搖頭笑道,「不提也罷然後話鋒陡轉︰「陳家是祈順城第一藥商,祈順有名的郎中也大都受雇于陳家的醫館。陳子遙是陳家獨子,這樣大的攤子,你覺得他撐得起來嗎?」
我沉吟道︰「陳子遙生活散漫,不過是因為父母不在身邊管教。上次我見他與姑太太對答流利,其實很有些想法
應弘冷笑道︰「這小子即使再不中用,膽大妄為這一點,卻是個成大事的料子。比他那個畏首畏尾的爹強得多了
我听出門道,就多問了幾句,這才知道陳家和玄翼竟一向有些過節。祈順的大商戶必有黑道勢力配合著,城南的是玄翼,城北的則是三家賭坊老板聯手創立的賭三家。而陳家家業遍布祈順,便打著城南城北都不得罪的主意,兩邊的「保護費」分文不少,卻從來都不站穩立場。
我听了只覺得好笑︰「這位陳老板好精的打算,明知玄翼和賭三家互不對付,他自己經管的還是醫藥這樣重要的產業,還敢明目張膽地兩頭討好。遲早有一天要吃苦頭的
「只早不遲應弘道,「賭三家早就想徹底弄砸了陳家的攤子,換個好拿捏的人來掌控祈順醫藥。不過是年關將至,才會拖一拖。玄翼不出手的話,明年開春,祈順就沒有陳家了
我唬了一跳,陳家有難,而且還是破產滅門之災,不可不管。我問道︰「陳家已經在祈順世傳多年,怎麼可能一朝破敗?你這話可有依據?」
「早在今年年初,陳家進貨就屢屢受挫,上次還發生了極嚴重的藥材變質,都是賭三家在運貨道上使的把戲。就拿你知道的舉例子,楚凡中毒,解毒的藥材高晚成卻收不到,這是為何?要是放在三年前,就沒有陳家找不到的藥材,但是現在陳家經營慘淡,已經無心也無力收購海外的藥物了
雖說事情是賭三家做下的,玄翼對陳家也未必安了什麼好心,只怕正想趁機收攏其為羽翼。一方豪奪,一方巧取,陳家的劫難,到底避不過去。我越想越覺得心驚,方才對我言笑晏晏的陳子遙也許很快會家破人亡,我是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應弘忽然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尖,笑道︰「又想什麼呢?不許在我面前走神說著收緊臂彎,讓我緊貼著他胸膛。
我冷笑一聲,對他道︰「二少爺兜兜轉轉說了這麼一大通,到底是為了什麼?我與陳家關系不淺,是不是可以為玄翼所用?」
應弘身子一僵,笑容立刻不見,我續道︰「既然陳老爺是個拿捏不住的,那兒子就好操控多了。索性讓我攛掇陳子遙接了家業,投靠玄翼,玄翼再為他擺月兌賭三家的糾纏,是也不是?」
應弘放開我,冷言道︰「沒錯。我的確有此打算,你卻不要把自己想得太重要了,即使沒有你和陳子遙的那層關系,我照樣有本事收服陳家
我忽然覺得,也許陳子遙和應寶弦的婚事沒有我想得那麼麻煩,應弘疼愛妹妹,但顯然有更重要的事情值得他去考慮。
「去碧華山吧我忽然開口。
「什麼?」
「溫泉。你不是說,碧華山就有應家的溫泉莊子嗎?陳夫人就在碧華山的枯香寺,我與她商量一下也好同時要商量的,還有陳子遙的兒女心事。
應弘微笑︰「好伸手便要拉我,卻被我干脆地躲過。他輕嘆一聲,像以往常說的那樣︰「袁錦心,我累了,別跟我鬧脾氣
每次听到這話,我都覺得心疼,這次也一樣。看到他緊鎖的眉頭,我恨不得伸手幫他撫平。可是以前我可以理解為這是伙伴之間的關心,如今應弘對我,僅僅是單純的友誼嗎?我對他呢?這點我更不敢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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