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5卷
第164節第158章截肢不如自裁
「不行!」錢水仙的聲音已經不如之前那般洪亮,但還是寸步不讓地說,「鮑先生,現在我姐姐還沒死,那份情書就不是她的遺書,所以你們不能亂看,澄煦學院是書香之地,我不信你們敢當眾拆讀一位妙齡少女的情書!何當歸,你為何要逼迫我們姐妹到此境地?我們跟你有什麼仇?如果只是為了一根琴弦之仇,那你也未免太睚眥必報了!」
鮑先生和鄭先生對視一眼,然後他們雙雙問宗喬︰「宗同學,那信里交代過錢牡丹的跳水原因嗎?你把那封信放哪里了?」
宗喬一開始囁嚅地答不上來,而後苦著臉說︰「其實那信我還尚未拆封,打算一有機會就退還回去的,諸位請看,上面的火漆和蠟油的雙封印都完好無損哪說著向兩位先生遞上了一個淡黃的信封,懇切地解釋道,「小生的父母再三囑托,在書院一定要謹心讀書,不可與女學子生出什麼糾葛,以期來年秋闈中一紅彩,所以小生就未敢拆讀錢小姐的書信,恐怕辜負了她的一片芳心,也耽誤了自己的學業當然了,他的這番言辭跟剛才給何當歸塞情書的舉止完全不相符,因此引來了伍毓瑩等人的冷哼,不過由于眼前的落水事件迷霧重重,讓她們暫時失去了諷刺何當歸的興致。
鮑先生接過黃信封,正反看了好幾遍,又把信封對著夕陽照了兩回,仿佛很想把自己的一對眼珠摘下來,塞進信封里面去瞧一回。他心道,若是道聖還在澄煦任職就好了,他有那般隔板猜物、隔紙猜字的神奇本領,而且百試百靈,若讓他不拆信封讀上一回,就不算澄煦的師長強行拆看女學生的情書了。
直到此時,在場眾位先生和學子對何當歸之言已經相信了五分,因為錢牡丹真的如她所說,沒有溺亡、身穿鳧水專用的水靠、曾填過一張寫著通識水性的表格。這樣一個水性好又準備充足的錢牡丹,為何要跟她的妹妹錢水仙做這樣一出苦肉戲?騙書院的賠償費嗎?可她們家是有名的暴發戶啊,還缺錢花麼,至于讓錢大小姐詐死麼。
何當歸說那封信能揭開謎底,真想看一看那樣一封「事關生死」的情書啊,可偏偏那錢水仙說得也有道理,錢牡丹傾吐愛意的書信是她的**,怎好讓眾人同觀。
鄭先生看向何當歸,要求道︰「我們不便拆閱這封信,既然何同學你說你听到了錢氏姐妹的對話,掌握了她們的秘密,還是由你來說明一下吧
何當歸微笑道︰「我听到的那番話的內容委實驚人,直讓我疑心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或者真就是我耳朵有什麼毛病呢,因此請先生恕罪,我斷不敢把那番話鸚鵡學舌的講出來。錢二小姐的指控聲猶在耳畔,指我為尋隙報復的小人,要毀壞她姐妹二人的名譽,更是令我又驚又愧,再不敢多言的說完垂著腦袋站到了廖青兒身邊,而後者沖眾人嘿然一笑,說︰「她膽子小,剛才被錢水仙嚇到了,不好意思,我們倆就此謝幕了,你們繼續
鄭先生為難地看向鮑先生,目擊證人被封口,證物又涉及**不能拆閱,難道事情就卡在這里了不成?而鮑先生又下意識地去看孟瑄,听說他這兩年在北方勘破幾宗大案,奇招怪招層出不窮,頗受他父親保定伯的倚重,對這樣的溺水小案,他肯定比書院里這幫人有辦法吧。
果然,孟瑄很識時務地開口了,問那個蹲在地上診病的李郎中︰「老先生,這位小姐的情況如何,有沒有生命危險?」
眾人這才想起,「嫌疑犯」錢牡丹隨時就變「死者」了,應該先把她救活再追究責任才是,于是眾人皆期待地看向李郎中。只見那李郎中時而點頭,時而搖頭,讓眾人懸了一回心,他才拈須作答,沉渾的聲音傳遍了整個場地︰「這小姐是中了毒了,此毒的成分很復雜,我只能瞧出其中有川烏和室心子,所以實不相瞞,這小姐命不久矣就在眾人扼腕之際,經過一個大喘氣的李郎中又說,「不過,她周身置于冰水中多時,讓毒物被凝于右臂,沒有擴散;打撈上來之後,她又一直處于假死狀態,沒有被挪動過;剛才那位青衣小姐的穴位按壓,也起到了暫時阻斷毒物的作用,因此……」
眾人中有七八人不耐他在關鍵之處又停下了,齊聲問︰「因此怎樣?」
李郎中抬起頭來,看向展捕快別在腰間的那把長刀,語出驚人道︰「要想保命,就要用那一把刀將她的右臂齊根斬去,要想留胳膊,就留不住命!」
「啊!」幾位膽小的女學子聞言低叫,紛紛後退,躲在了男學子們後面,仿佛這里下一刻就要上演那種大卸八塊的慘景了。
李郎中又補充道︰「而且要斷臂去毒只有現在這須臾之間的機會,因為傷者已經從假死狀態月兌離出來,四肢也在恢復溫度,少頃毒物蔓延,怎麼砍也不管用了,還不如直接讓她抹脖子投胎
眾人聞言,各種驚奇怖懼涌至心頭,不是為那地上的錢牡丹感到難過,而是對李郎中其人有了一番新的認識。沒想到這個在澄煦外開一家小醫館,十幾年來常常在鋪子外支個棚子賣藥糖的老頭兒竟然這般殘忍血腥,講起砍人胳膊竟然如此面不改色!天啊,以後再也不敢吃他家的藥糖了,路過他的醫館都要繞道走。
李郎中渾然不覺自己的言行已經流失了大批顧客,他看向鮑先生,粗聲粗氣地連聲問道︰「這里誰能拿定這個主意?要胳膊還是要命?老朽我不比當年,現在已經沒力氣操刀了,你們誰來砍這刀?」
曾經吃過他家藥糖的學子們在心底默默流淚,不比當年?沒力氣操刀了?丫的他以前是干哪一行的,殺豬的嗎?
鮑先生和鄭先生此刻如兩只熱鍋上的螞蟻,砍還是不砍,這里能拿主意的只有他們二人,但是他們如何能開得了這個口,又如何擔得起這個責任?唉呀,這錢牡丹真是個來事兒的,又跳河又服毒又寫遺書送給男學子,她到底要搞哪樣?還不如直接咽氣了痛快呢。
「不能砍!」一直躲在人群邊緣的錢水仙突然沖上來,厲聲叫道,「誰也不能砍我姐姐,沒了胳膊,我姐姐就不想活了!現在我替她拿定主意了,你們誰也不許砍我姐姐,要砍她先砍我!」淒厲悲壯的樣子,仿佛她正在一人單挑一群殺人狂魔。
「哼,」伍毓瑩冷聲道,「錢水仙,別說的好像咱們個個都要砍你姊妹兩個似的,這里有兩位先生和各位公差捕快在,自然會拿出個公斷來。再說了,這一頭你攔著不讓砍,回頭你爹娘找書院來索命,說你一個十五歲的黃毛丫頭的話不作數,要書院償他們女兒一條命和一條胳膊,難不成讓兩位先生自斷手臂?」
伍毓瑩的話雖然有些危言聳听,不過鮑先生和鄭先生這時早已是心亂如麻,不能用自己的腦子思考了,任何人的任何話都變成了他們的腦子。如果不下令斬臂救人,以後就會讓他們自斷手臂謝罪?不要啊,他們只是兢兢業業普普通通的一個教書先生而已,沒殺過人放過火,沒跑過江湖佔過山頭,為什麼要讓他們陷入這樣進退兩難的境地!兩人湊著頭一合計,然後鮑先生抬頭面向眾人說︰「我代表我們兩個宣布一個最終意見——砍!」
等眾人的喧嘩聲淡下去後,鮑先生看向年約四十、滿身和滿臉正義凜然的展捕快,懇求道︰「展捕快,咱們這里數你做這個最在行,我和鄭先生都是見血就暈,一提就暈的那種人,為了救錢牡丹的性命,就請你揮義劍,斬毒臂,幫我們書院這個大忙吧!」
展捕快是一位刀頭舌忝血的真漢子,對于截肢這件事情不像書院里一群娘娘氣氣的人那樣怯懦,何況,現在是為了救人而不是殺人。只見他劍眉倒豎,滿面肅殺之氣,緩緩地抽刀,舉刀,一步一步地向地上的錢牡丹靠近,旁邊的李郎中忙不迭地讓開了位置,讓展捕快更好的施展身手。只見他越來越逼近,刀鋒處越來越亮,懂行的人都知道,那是因為刀鋒處被貫注了真氣的原因,此時,他離昏死的錢牡丹僅剩幾步之遙。
眾人屏息、掩口、捂住眼楮從指縫中看的同時,也暗暗為那個錢牡丹感到惋惜,十七歲的妙齡,嬌花兒一樣的人,只是因為一時想不開,以後就要做獨臂人了。就算留得命在,想嫁入豪門是不可能了,只好讓她爹娘養她一輩子,最多再給她招贅一個寒門子弟……終于,展捕快走到了錢牡丹身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救人之事刻不容緩,看刀吧!
「且慢!」剛才舍身護姐的錢水仙又跳出來,看向李郎中,慢慢問,「是不是砍去手臂就一定能救得活呢?」見對方搖頭,她又問,「那活命的機會有多大?」
李郎中誠實道︰「只有四成不到,這位小姐你請想,這一刀下去,刺啦啦——血飛得滿天都是,少了這麼多血的傷者,再加上她體內仍有一些殘留的毒物,十年八年也排不干淨,唉,就算救活了也要當個偏癱。真歹毒的毒藥呀,配制這種毒藥的人生出的兒子一定是不帶壺把兒!」
女學子們聞言低呼,面露嫌惡之色,紛紛躲到男學子身後去。虧那李老頭還是在書院門口做生意的人,怎生說話這般粗鄙,先生們怎會將這種人叫到書院里來!
正當不少人都以為錢水仙會繼續阻攔截肢的時候,錢水仙卻退到一邊說︰「既然有活命的機會總要試一試,請砍吧于是展捕快嚴肅地點一點頭,再次往刀鋒上貫注真氣,盡量讓這錢小姐在少痛些的前提下,瞬間月兌去那一只帶毒的右臂——
「且慢!」孟瑄突然沉聲制止了展捕快的動作,然後對鮑先生說,「我略通醫術,剛才給錢小姐診病的時候看得不是太仔細,可是我覺得她好像還有不用斬臂的救法,想再為她診視一番,實在不行再繼續斬臂,如何?」
鮑先生連忙點頭︰「如此甚好,請公子盡力一試
孟瑄又看向何當歸,要求道︰「何小姐,還是勞煩你給我打個下手吧,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何當歸走上前︰「恭敬不如從命
于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這二人蹲在錢牡丹身邊一陣密語,只看見嘴唇在動,卻听不見他們談話的聲音。錢水仙不悅道︰「何當歸,你不要拖延時間,耽誤了我姐姐的救治機會
此刻,有不少人對錢水仙產生了巨大的疑惑,剛才死命攔著不讓砍的是她,號稱要砍錢牡丹先從自己的尸體上踏過去也是她,等到真開始砍時,那李老頭明明說了活命的機會渺茫,治好也是偏癱,她卻不再多加阻攔,通情達理地請展捕快揮刀。現在就更奇了,瑄公子說可能有更好的救法,叫上了何小姐一起救人,錢水仙卻毫不領情,還嫌他們耽誤了展捕快砍人,她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
何當歸抬頭看向無禮的錢水仙,平和地說︰「瑄公子說可能有辦法救活令姊,不過要先跟李郎中合計一下,看兩人模到的脈息有沒有什麼出入。錢二小姐請稍安勿躁,瑄公子已經封住令姊的穴道,在治療的這一段時間里,她體內的毒素絕對不會擴散說著,何當歸看向李郎中,微笑道,「老伯,請你過來一下吧?」
李郎中聞言慢吞吞地挪動過去,因為孟瑄和何當歸一左一右地蹲在錢牡丹身側,所以他就繞過去蹲在錢牡丹的頭前,不小心一腳踏到了錢牡丹披散在地上的一匹黑發,李郎中轉頭向錢水仙致歉道︰「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錢水仙正要搖搖頭,說一句「沒關系」的時候,只見這老頭子用沾滿了泥巴的布鞋,把那散發著花香味兒的一匹黑發驅啊驅,驅到了一邊,騰出空來慢吞吞地蹲下去。
接下來,場地上的人們都睜大了好奇的眼楮,想看看孟瑄有什麼辦法將一個砍臂才能保命的人救回來,一時整個山谷里只聞風聲水聲和衣袂烈烈聲,不聞一絲說話聲。
在這樣寂靜中,蒙面孟瑄、何當歸和李郎中三人大眼瞪小眼地用眼神交流了片刻,然後,孟瑄轉頭對鮑先生說︰「經過我和李郎中的會診,發現這這錢小姐還是有救的,不過我們救治的時候不可有旁人在場,以免受到干擾,影響了救治的效果。錢小姐的身體不宜移動,就請鮑先生你帶領大家回課舍等待吧!」
眾人無語了一刻,經過他和李郎中的會診?這不是睜著眼說瞎話嗎,他們會了哪門子的診。
鮑先生三年前曾教過孟瑄幾個月的策論,覺得對方乃一天縱奇才,而且是不顯山不露水的那種,所以此刻本來就沒什麼主意的鮑先生對他簡直是言听計從,立刻跟鄭先生一起,連呼喝帶驅趕的將現場清空,一個閑雜人等都沒留下。
廖青兒也走在被驅趕的人群之列,心中充滿了嘀咕,小逸這又是賣的什麼關子?剛才,就在展捕快揮刀前的那一刻,自己瞧見小逸對著孟瑄連續眨了幾下眼楮,然後孟瑄就立刻出聲制止了展捕快的動作。小逸的醫術高明,一時心軟想救錢牡丹一回,這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她從來都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對羅家的竹哥兒和老太太都是口中無情,手里照樣沒斷了給他們治病。可是,小逸要救錢牡丹,為什麼要捎帶上一個李郎中呢?看那老家伙粗鄙的樣子,一看就是個不學無術的江湖術士,讓他在場,萬一被他瞧走小逸的金針打穴功夫怎麼辦?奇怪啊。
等那群人走干淨了,何當歸迅速地從手腕上摘下針套,一邊給錢牡丹施針,一邊問李郎中︰「你什麼時候又改行做大夫了?還要切這錢小姐的手,如此一位美人,虧你能狠得下心,真是庸醫
李郎中一坐在草地上,吹胡子瞪眼地說︰「老夫精通天文地理和星相醫卜,我當然有本事當大夫,何況我的診斷有什麼問題?丫頭,你敢說一句,這女子的毒不狠不厲害嗎?就算澄煦書院把那個排名第一的羅脈通給請來,估計也要切掉她一根手指,所以我的診斷絕對是良醫良斷!」
何當歸滿不在乎道︰「你的‘星相醫卜’說起來好听,其實‘相’和‘醫’都稀松平常得很,你相人相面的水平比國師齊經差了一大截,所以皇帝聘你做個右國師,你死活都不肯去,畢竟跟人家齊經一比,你就顯得遜多了,這叫做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至于你那醫術,潛君,不是為師貶低你,你最多也就跟我家老太太是一個水平線上的,說吧,你在書院外面開醫館開了多久了?醫死了幾個人了?」
李郎中從地上拔起一根草葉餃在口邊,哼道︰「我上個月剛到揚州,想去參加那個天下豪杰匯聚的‘上元節武林大會’,可是我常住的那個太白酒家漲價了,住一個月要二十兩銀子,實在太坑人了。後來,我突然記起三年前我曾在書院的後山埋過一百兩銀子,于是就趁夜潛進來挖銀子,可氣我記不清埋銀的具體位置了,挖了很久都沒挖到。所以只好趁你上騎射課的時候模到課舍,從你的錢袋里借了十幾兩銀子,出來之後,我听說書院門口開寶藥堂的老李要回鄉下養老,就花三兩銀子頂下了他的半間店,扮成他的樣子,每日沖著上學下學的小孩兒們喊‘賣藥糖——賣藥糖——’。有一次,我還賣過四兩藥糖給你身邊的那個胖姑娘呢,當時你就站在旁邊等著,我問你買不買,你還沖我微笑著搖了搖頭。師父哪,我的易容術是不是精進了很多?現在連你也認不出我來了
「誰會多注意一個賣假藥的糟老頭子,認不出有什麼奇怪,」何當歸也用鼻音哼哼道,「柏煬柏你竟敢偷我銀子,從古至今都是徒弟拿銀子孝敬師父,從未听聞有徒弟來花師父銀子的
孟瑄也一摘面紗,拔了一根草葉餃在口邊,微笑望向那個白發老者,道︰「沒想到道聖先生對上元節武林大會也有興趣,其實我這次赴揚,也是奔著這場盛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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