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第5卷
第559節第八十二章兄妹
衛新詠昏昏沉沉之間睜了一次眼,隱約似乎听見人聲。♀
他失望的想,虎奴到底還是找到了自己。
隨即又支持不住,昏睡了過去。
可當他再次醒來時,卻發現自己躺在殘破的土屋里,這土屋小得很,他所躺的地方應該是炕上。下了炕,幾乎一步就能跨出房門去,可見這屋子多狹窄。此刻天光正好,像他這樣仰躺著難以移動,很輕松的就能在視線里發現屋頂上幾個小如牙箸粗細、大如孩童之拳的洞……虧得現在不下雨了,不然……
而他身上蓋著石頭一樣堅硬與沉重的被褥,散發出陳腐的氣息。頸下枕著泥土一樣的物事,硌得他脖頸無一處對勁。
屋中倒是飄著淡淡的藥味。
但以衛新詠的學問,一聞就知道都是些野地里常見的藥材,自己如今需要用到的如山參之類的名貴藥材那是半點都沒有——這藥要是給自己喝的,那不過是哄人罷了。他的身體他自己很清楚。
感覺了下,果然自己的熱還是沒褪,身上一陣陣的發麻,又似奇冷,又似奇熱。這分明就是病勢愈加沉重的征兆,卻也不知道怎麼居然醒了過來,而且頭腦出奇的清醒。
應該不是虎奴等人找到了自己。
衛新詠皺了皺眉,想。
虎奴忠心無比,對他向來照顧得非常妥帖。
何況他躺在這里應該是醒過兩次了,即使虎奴為了找他,出來時什麼都沒帶,為了避雨或歇腳,只能暫時安排他在這種地方待著,但他現在是第二次醒,兩次中間他覺得還是隔了不短的辰光的,以虎奴的手腳應該已經打發人取了他慣常用的東西來伺候了。
再說虎奴若是尋著了他,哪里還能放他獨處?就算不親自寸步不離的守著,至少也要打發可靠的人陪伴在旁,以防他醒了之後叫不到人——雖然他現在一點也不想見任何人。
難道是被其他什麼人救了?
不是說盤州如今非常之不太平,盜匪多如牛毛、流民四處流躥嗎?不是說無論是盜匪還是流民,有時候其實是一種人嗎?自己倉促出來,雖然沒帶銀錢在身上,只一身華服就足夠引人垂涎了,更不要說他束發金冠、腰帶嵌玉,以及腰下所佩的一對鯉魚羊脂玉佩……照如今這世道來說,這副裝扮沒有足夠有威懾力的護衛在側,不是應該走在市中都會飛來橫禍麼?!
更何況他最後昏迷過去前,分明是在荒郊野外。按說不會有人……就算有人也應該是強人,還應該有野獸啊!
實在沒有野獸,毒蛇蟲蟻呢???
為什麼自己居然好好的躺在土炕上不說,不遠處甚至就堆放著自己的外袍、金冠、佩玉等物?
這洪爐般的亂世里,他卻偏偏遇見了一位拾金不昧救死扶傷的好人麼……
「這般多舛的命途,卻非要我走下去麼?」衛新詠悵然的想道,「我前生里到底作了多少孽,這一世要這樣的償還?」想到這兒,衛新詠胸中一口氣卡住,上不得,下不得。
正悲憤之間,卻有人進了這土屋——前面說了,這屋子小得很,但有人進來,那就直接在炕邊了。
但這進來的人,衛新詠卻不太看得清楚。
主要是他的脖頸都酸痛得很,病中身體又虛弱,沒什麼力氣,不好側頭或翻身。偏這人,矮。
估模著,才到成人腰間。
衛新詠費力的扭過點頭瞥了他一眼——皮膚黝黑,眼楮倒是挺大,黑白分明,透著精神,但面相卻非常的老實忠厚。是個八、九歲模樣的山村小兒,衣裳破舊,與這土屋的景遇非常相襯。
這小兒看到他醒了,頗為高興,咧著嘴就笑了起來,繼而語速極快的說了幾句話。可惜方言口音過重,衛新詠如今又狀態不好,卻是基本沒听懂,只是茫然的望著他。
這小兒又說了半天,似乎沒發現衛新詠沒听懂他的話,愣愣的看著衛新詠,等待著他的回答。
衛新詠自然無法回答他。
兩人這麼僵持了會子,那小兒卻是漸漸露出同情之色……
衛新詠心想應該是這小兒或其家人之類從野地里救了自己,看自己那樣的狼狽,所以同情自己吧。
他自嘲一笑,暗道自己在閥閱中雖然是費盡心思才有一點地位,可這樣的鄉野之民……便是自己在帝都窮困潦倒一輩子,身份也是他們所望塵莫及的。不想今日倒被個黃口小兒同情了一把。
他這兒出著神,亂七八糟的想著。
那小兒倒是躡手躡腳的跑了出去,片刻後,竟拉了一個面黃饑瘦、看起來比他還小一點的女童進來。
衛新詠不喜孩童,他本來也有求死之意,即使知道跟前這兩個孩子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卻也沒有什麼感激的念頭,倒是覺得他們煩人得很。
然他試圖出言驅趕時卻發現,自己喉嚨干得厲害,居然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于是那小兒與那女童一起同情的打量他片刻,繼而那女童慢吞吞的說了一句——因為說得慢,衛新詠又聰慧,連估帶猜的居然弄懂了這句話的意思,頓時面色一僵!
卻是因為那女童說的是︰「小哥,這人既然是個啞巴,我听雷伯伯講過,啞巴天生就听不見,咱們想跟他打听有沒有遇見過咱們阿爹,可是不成了
衛新詠︰「……」
先前那小兒懊惱的說了一串話,他說的又快又急,衛新詠可沒听明白幾個字了。
倒是那女童繼續不緊不慢的道︰「阿爹他前些日子不是還打發人過來給咱們送柴米,說什麼……臥縣還是什麼地方的那些人暫時不能待在那里了,要退走,有打算往咱們雍縣那邊退的。那些人人多勢眾,阿爹跟雷伯伯他們覺得抵擋不住。不然怎麼會叫娘親帶咱們搬到這里來呢?」
那小兒又說了一番,那女童嘟嘴道︰「我倒更喜歡柳家大哥,他認識字。阿爹若叫他來給咱們送柴米,得空,還能教我認幾個字呢!」
接下來那小兒帶笑說了幾句話,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頓時惹得女童大怒,抬腿就踹了過去——難為她被惹急了,說話居然還慢吞吞的讓衛新詠听得懂︰「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你懂不懂?你個長到現在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的蠢材!就會下水模魚上樹掏鳥蛋!活該你一輩子沒出息!討不到婆姨!」
「你叫余蘭,那個蘭字你不也是不會寫注?」這會那小兒被打得不住躲閃,說話語速慢了,句子也不長,衛新詠倒是听懂了。
兩個孩子自從「發現」衛新詠是個啞巴也是個聾子後就對他沒了興趣,當著他的面打打鬧鬧,一忽兒就跑到外頭去,听聲音是去遠了。
被丟下來的衛新詠望著偶爾落下泥屑的屋頂發呆……
以他的城府,不難揣測出經過——他是被這兄妹兩個甚至包括他們的那位娘親一起救了,這些人救他也不全是為了好心,卻是以為自己可能曉得那兄妹兩個的阿爹的行蹤。
雖然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麼會這樣認為,但這兄妹兩個的阿爹,應該是一伙盜匪或流民的頭領。
不過不管是盜匪還是流民,規模與實力應該不怎麼樣。
那名叫余蘭的女童所言的「臥縣」,衛新詠估計是因為鄉音詰屈聱牙,她說的,應該是「豁縣」。
由于帝都之變,天下士族紛紛派出私兵馳援京中。原本佔據豁縣的流民雖然發展規模龐大,卻也不敢直面天下士族同心協力之下的鋒芒——所以識趣的主動退走讓路了。
當初衛新詠也是推斷出這一點,讓莫彬蔚放心的帶三千精騎夜以繼日的趕路。
莫彬蔚只有三千兵馬,又急著趕到京畿接應,不會在豁縣停留。
但在他之後馳援的青州軍就不一樣了。二十五萬青州軍不過是青州第一批馳援帝都、或者說進入中原的兵馬。
出青州時,青州其實是三十二萬。
為什麼到京畿的只有二十五萬?
因為數十萬大軍,又不是全是騎兵,還攜帶著輜重,哪里可能像莫彬蔚一行一樣,除了必要的歇營外,呼嘯而過,停都不停?
所以青州軍經過豁縣是這樣的︰大軍抵達前數日,探馬先一步趕到,探察方圓百里之內的動靜;接著前軍派出精銳,一路掃蕩,平匪驅民,砍瓜切菜一樣清洗了一遍豁縣左近的勢力;繼而才收攏兵馬去收拾豁縣,修補城牆建築工事,往四面八方撒出崗哨……確認安全了,中軍也恰好趕到。
大軍花了幾日光景經過豁縣,末了,六萬步卒一萬騎兵被留了下來。
這種主宰大魏南北的交通要道,青州軍既然得了,肯讓出去才怪!
……且不說青州軍,且說原本佔據豁縣的那些流民。
他們懼怕士族兵鋒,拱手讓出豁縣,總不可能一頭扎進深山老林里從此洗心革面做個好人去了。當然是……另外去搶塊地盤。
看來是有人覷中了救下衛新詠的這對兄妹及他們母親原來住的地方——雍縣。
而這對兄妹的父親那伙人勢微,自忖抵擋不得,就讓家眷避其鋒芒到了此處……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居然恰好救下了衛新詠。
推測完這番經過,衛新詠無奈長嘆……這真是……天不亡他,他求一死都不可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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