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4卷
第453節第一百十四章陰謀
劉敬期待著衛新詠的抵達能夠給棘手的燕州民變帶去良策時,西涼,迭翠關。
三月的風帶著遠方泥土濕潤的氣息,徐徐拂綠大地。
午後,滿庭幽綠。
風塵僕僕的沈由甲被沈疊引進別院的書房。
「叔父召佷兒來此,可是為了燕州民變一事?」沈由甲進了門,見沈藏鋒手握書卷,端坐案後,神情閑散,不似在認真看書,倒似正專門等著自己,行禮畢,忙問。
聞得話聲,沈藏鋒果將書立刻合起,放到案角,淡淡的看他一眼,道︰「先坐下說話罷
被他這麼一看,沈由甲無端覺得一陣心慌,只是他也想不出己有什麼怕這個叔父的地方……兩年多的相處,他也模清了這個叔父的性情,沈藏鋒器量極大,尋常事情從不計較。縱然有些冒犯也都是一笑了之……怎會被他看一眼就慌張起來呢?
他有點疑惑的坐了下來,復問起燕州……在沈由甲看來,沈家才送了燕州民變的消息來,據說之前沈藏鋒接到消息後直接召人去衙門里議了整整一日。此刻再把自己從西涼城里叫過來,自然是為了此事。
卻不想沈藏鋒漠然道︰「燕州遙遠,那里的事情自有諸公去操心,不必我來多事。我叫你來,卻是想問一下,你嬸母與你有何怨何仇,你竟故意放任迭翠關前任守將將烏古蒙的馬轉送與她,又讓那守將向她再三保證關外太平,害得她幾乎身死狄人之手?!」
毫無防備的沈由甲瞬間變了臉色!
好半晌,他才勉強笑道︰「叔父,這是不是有什麼誤會?佷兒怎敢行這樣的事?」話是這麼說,他的手卻不自覺的握緊了拳。
他知道,沈藏鋒既然如此開門見山,顯然是有了鐵證。
只是他也擔心萬一這善謀又善斷的叔父是在詐自己……
「我在西涼留不了多久,如今燕州又有變,已無心情在已經過去的事情上耽擱沈藏鋒淡淡的道,沈由甲正要松一口氣,卻听自己這族叔用一種冷冰冰的語氣道,「所以讓人直接拷問了前任守將,他已經都招認了,你卻還想著糊弄我?由甲,你委實太叫我失望了!」
沈由甲心弦大震!
他急速的思索了片刻,才道︰「叔父說的什麼?佷兒怎麼可能謀害嬸母?」
「你既然不願意說也沒什麼沈藏鋒平靜的看了他片刻,一直到沈由甲額上開始冒出分明的汗跡,才不冷不熱的道,「念你守邊多年,總有一份功勞。這次我也不很追究你,但西涼軍你不必再管了,且去帝都頤養些年罷,我已寫好了信,會在我離開之前,就為你請得封賞旨意!」
沈由甲听著這番話,卻絲毫沒有逃出生天之意,反而驚得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死死盯著沈藏鋒看了良久,才低聲道︰「叔父,佷兒不想去帝都,佷兒只想留在西涼,繼續守邊抗敵!」
沈藏鋒冷冷的道︰「沈家不需要一個不听話的西涼統帥!」
「佷兒沒有害沈家!」沈由甲深深吸了口氣,大聲道,「佷兒,更沒有意圖謀害嬸母!叔父若是不信,大可以直接處置了佷兒!佷兒絕無怨言!」他已是滿頭華發的年歲,這番話用近乎哀求的口吻說來,委實叫人心酸。
但沈藏鋒竟似心冷如鐵,漠然道︰「我說的是听話,而不是有沒有害沈家!」
「叔父的意思是要族人都作本宗的傀儡麼!」沈由甲覷出沈藏鋒打發自己去帝都任個虛餃養老、不允繼續掌西涼軍的決定毫無轉圜余地,眼一眯,忽然沉聲反問!
對于他突如其來的態度轉變,沈藏鋒仍舊平靜的道︰「有沒有害沈家,不是你說了你沒害,或者你以為你沒害,就真的沒有害。本宗未必將所有族人都視同傀儡,但不夠聰明的族人,還是自覺做個傀儡的好。至少傀儡即使誤了事,也在本宗了然之中!不至于使得合族陷入危局!」
沈由甲冷笑著道︰「那麼敢問叔父,佷兒如何害了沈家?!狄人乃我沈氏心月復大患,百年來西涼烽火無斷,年年秋冬都要防著他們打草谷,甚至于數十年前我沈氏祖堂都曾淪落過!如今穆休爾伏誅、狄人分裂,不挾大勝之勢一舉將之亡國滅種、永絕後患,更待何時?叔父興許有難處,佷兒也听人說過聖上甚是忌憚咱們沈家,但我沈氏百年來死于狄人之手者不知幾何,這樣的深仇大恨面前,難道本宗也不肯盡這一份力?!盡取狄人首級,好告慰我沈氏上下百年的族人在天之靈?!」
沈藏鋒冷冷的道︰「本宗自有考量!」
「考量?」沈由甲聞言放聲大笑,他本就聲音洪亮,此刻更是聲震屋宇,外頭伺候的下僕都被驚動,紛紛扭頭望來,好不詫異是誰敢在沈藏鋒跟前如此無禮?
只是素來頗為尊敬、至少表面上頗為尊敬沈藏鋒的沈由甲此刻滿臉張狂不屑之色,他用極厭惡與復雜的目光注視著沈藏鋒,長笑半晌才止住,冷冰冰的道,「本宗是被帝都的繁華泡成了軟骨頭了!竟連同族血仇、祖堂淪落、先人在天之靈受驚之仇也能忘記!老子雖然是個粗人,但也知道如今這天下何其不太平!即使聖上因為狄人盡滅,起了鳥盡弓藏的心思,那又如何?我西涼軍可也不是吃素的!難道那勞什子聖上如今抽得出能戰之師來剿滅咱們?劉家軍被戎人拖在了東胡,燕州軍現下自己出了亂子,御林軍需要拱衛帝都!余者有何可懼?!」
他冷笑,「本宗這是生怕失去了榮華富貴啊!所以才罔故大仇!」
沈藏鋒輕描淡寫的道︰「所以你不但用烏古蒙的那匹白馬謀害你嬸母,而且這次還讓這也娜假借烏古蒙部使者的身份來試探我?假如我默認了她‘鳥盡弓藏’的揣測,你打算怎麼辦?殺了我,領人反了本宗?」
「怎麼會?」沈由甲嘿然道,「叔父有大才,否則何以佷兒頭疼萬分的穆休爾,叔父一來就能殺得他抱頭鼠躥,甚至還被佷兒親手斬殺于陣上?只可惜叔父根本就不把家仇家恨放在心上,只想著適可而止保住本宗在朝上的榮華……若叔父改了這一件不足,于我族卻有大用!」
「本宗在朝上的榮華?」沈藏鋒搖了搖頭,輕嘆道,「你又知道本宗在朝上是什麼樣的榮華?」
高處不勝寒。
海內六閥高高在上的地位,內中凶險又豈足為外人道?
雖然沈由甲是自己的族佷,但沈藏鋒仍舊沒心思為其多言,只淡淡的道︰「你既然知道天下不太平,如今重鎮燕州也出了事情。想來不難揣測出來,魏祚已衰!」
沈由甲冷笑道︰「所以本宗本不該畏懼聖上的猜疑!」
「魏祚衰後天下必亂沈藏鋒淡淡的繼續道,「盛世之際我沈氏數百年榮耀足以為族中子弟謀取進身之階,延續西涼沈的輝煌。可亂世之中,還有什麼樣的屏障能比西涼軍來得更穩固?打敗狄人不難,但若想將他們殺得亡國滅種,人手且不論,我問你,偌大草原,這輜重從何而來?!」
沈由甲倒抽一口冷氣!片刻後,他陰著臉道︰「沈氏數百年積累……」
「都用在剿滅狄人上,一伺亂世來時,咱們用什麼養兵?又如何用兵?」沈藏鋒漠然問,「沒了私兵,咱們如何護得族人平安?新朝之後,咱們如何延續家聲?舉一國之力,尚且有窮兵黷武的危險,更遑論我沈氏歸根到底不過一族罷了!你說!」
「……」沈由甲很久都說不出話來。
他說不出來,沈藏鋒卻有話說了︰「你任西涼都尉多年,父親贊你素來警醒持重,又善斷,敢作敢為。你私下里做這樣的手腳不足為奇,然而據我到西涼以來所觀,你卻有個極大的缺點,就是過于粗疏,不擅細謀。無論白馬還是這次的紅馬,卻皆是一環套一環,甚至白馬之事過去已有一年,我親自追查也未查出真相……這兩件事情你有份,但絕對不會像前任守將認為的那樣,是你主謀!是誰的主意?」
沈由甲慘笑著道︰「叔父如此精明,佷兒有甚可說?不過出主意的人無傷大雅,沒了佷兒,他什麼也不能做。都是同族之人,叔父又何必非要趕盡殺絕?」
沈藏鋒沉思了片刻,道︰「是大哥流落在秋狄的那個孩子,漠野麼?」
沈由甲猛然抬起了頭,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小小年紀就這樣精明,只可惜不能認回來沈藏鋒沒理會他的驚訝,惋惜了一聲,慢慢的道,「他去年就娶了阿依塔胡的親生女兒曼莎,好像再過兩個月,他的長子就要出世了罷?真是可惜了
他連說兩個可惜,沈由甲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不禁低叫一聲︰「叔父你!那可也是我沈家血脈!還是您嫡親大哥的血脈!」
「但他視沈家為仇人!」沈藏鋒平靜的道,「讓我猜猜他是如何說動你的?除了你方才所言的那些詆毀沈家的話,大約就是他對沈家並無惡意,甚至非常孺慕,只是惟恐本宗為難、或者自慚身世,這才不敢歸回?而他希望沈家能夠私下里幫他一把,讓他在狄人中站穩了腳,從而作為內間?甚至還告訴你,他為了沈家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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