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從郊區駛到市區,擁擠的馬路讓石中玉煩躁起來。看著左右擁擠的車輛,他在心中埋怨,汽車本應該是有錢人的交通工具,可是,現在,平民百姓都能夠擁有一輛四輪車,雖然,那些車無法與自己的寶馬相提並論,可是,卻要與自己搶佔馬路。想到自己幾年前的那次車禍,他深沉地嘆氣,努力平息自己的壞情緒。
石中玉將汽車停在公司門口的停車場上,邁著堅毅的步伐走進了公司。
張玉林坐在電腦前查看一個月的銷售報表,在他身旁,一位年輕的女員工正悄聲站著,女員工恭敬地喊一聲,「老板」,向一旁退去。
「恩石中玉並不看她,沉吟一聲,問張玉林道︰「這個月的收入可觀嗎?」
「還好張玉林用沙啞的聲音回答,依舊神情專著地查看報表。
女員工恭敬地端來一杯茶水,石中玉坐到長沙發上,喝一口茶,神情散漫地瞥視他。他有著一張方正而持重的臉孔,堅毅的嘴唇讓他冷酷的秉性顯露無疑。
這個神情凝重,性情沉郁的人,好似已經把自己當成公司的負責人,他從未像其他員工一樣恭敬地稱呼自己「老板」,他當初在公司里入股的十萬對于這個公司只不過是九牛一毛,就好象海里的一滴水,可是,卻成就了他「股東」的身份。
張玉林站起身來,坐在石中玉的對面。石中玉拿出一包香煙,點燃一支,將香煙丟到茶幾上。張玉林拿起為自己點燃一支。
兩人靜默地吸煙,他們拿煙的姿勢極為相象,五指伸開,眉頭凝結,吞煙吐霧的神態仿佛若有所思。
石中玉每天只會來公司片刻,公司里的大小事務都由張玉林一人負責。
他之所以允許張玉林和自己平起平坐,也許是因為幾年前的那起車禍。
那次車禍中,他撞死了張玉林的妻子。雖然,交警在事故裁定中判定死者負全部責任,可是,在他心目中,仍然認為,假如他提速慢一點,她就不會死。
而張玉林對他並無芥蒂,那也許是因為那次事故,讓他摘下了頭頂的「綠帽子」。假如不是那次車禍,他也許永遠不知道妻子竟然早已有了外遇。
張玉林吸完香煙,用渾厚沙啞的聲音說︰「郊區海帶加工廠的運營已經上了軌道。
「一切交給你,我放心
女秘書恭敬地送上來一份業務報表,張玉林接過向石中玉面前推去,他不屑地一笑,自嘲地說︰「又不是上市公司,一些雞毛蒜皮的業務往來,不必讓我再費心勞神了
石中玉像往常一樣短暫逗留,起身離開了公司。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溫暖的午後,馨蕊用輕柔純淨的聲音讀著面前的《千字文》。
她讀完,抬起頭來,期待地望著玉汝,充滿依賴地問︰「阿姨,您可以為我解釋一下嗎?」
玉汝微笑著點頭,嘴角上露出了一對淺淺的酒窩。
「阿姨,我不願意看書中的文字,我想听您讀,就好象小時候媽媽為我講童話故事一樣
玉汝溫婉地笑著,她在馨蕊面前永遠都無法偽裝出老師的威嚴,這個孩子就好象對媽媽一般依賴著她,而自己對她的感情也已經超乎了家庭教師和學生的界限。
在馨蕊依賴的目光中,玉汝將手邊的玻璃杯推向她,「馨蕊,喝一點蜂蜜水,阿姨為你讀下面的神話故事
「那不是真的嗎?」
「是的,那是人們想象出來的故事
「可是,我願意相信所有的神話故事都是真的。阿姨,您願意相信嗎?」
「是的,阿姨也願意相信
「為什麼呢?」
玉汝不知該如何回答,微笑著說︰「阿姨要想一下
馨蕊純淨的臉上流露出甜美的笑意,她說︰「阿姨,我希望所有美好的故事都能夠發生,就好象小時候,我總是蹲在院子里的小花園等媽媽回來,終于有一天,阿姨來了
玉汝看著馨蕊那純淨的臉龐,心中涌起無限的感動。她的感情世界是那樣純淨,她的世界里有一道愛的彩虹。或許,她會是這個家庭唯一的希望。
玉汝的思維開始漫游,沒有發現馨蕊正靜靜地望著自己。
「阿姨,你是不是討厭爸爸?」
馨蕊突如其來的提問讓玉汝有些不知所措,她言不由衷地回答︰「沒有
「阿姨,我會讓爸爸對阿姨友好一些
玉汝微笑著點頭。這個單純的孩子並不知道,要改變她的爸爸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在她們談話之時,石中玉已經站在他們看不到的角落里,他陰郁的臉孔上有一雙深邃的好似深潭一般的眼楮,稜角分明的臉上,那堅挺的鼻梁,還有那略顯暗沉的臉色,都顯露出一個男人的凶悍和霸道。
他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玉汝輕柔的聲音在客廳里回旋。
「很久很久以前,天地萬物還沒有形成,整個宇宙就像是一個混沌的大雞蛋,里面漆黑一片。但這個大雞蛋里卻孕育著一位巨神——盤古
他悄悄坐在衣架旁的紫木椅子上,神情高傲而冷漠。
他的目光掠過玉汝瘦小的背影,帶著一絲溫暖與欣慰地看著馨蕊,她听的是那樣入神,她那雙澄澈的眼楮一刻都不曾離開過玉汝。
這個傻丫頭,真把這個矯揉造作的文藝女青年想象成自己的媽媽了?他思緒間蹺起了腿。
玉汝和緩的聲音在客廳回旋,「盤古死後,他的左眼變成了太陽,右眼變成了月亮︰他的身軀變成了高聳入雲的山岳︰他的血液變成了奔流不息的海洋;他的骨頭,牙齒變成了地下的寶藏;他的經脈變成了縱橫交錯的道路;全身的肌肉變成了孕育萬物的良田沃土
當她結束了整個神話故事,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緩緩地走上前。馨蕊看到了他的到來,輕聲呼喚︰「爸爸
「有沒有打斷你們?」他溫和的語氣流露出對女兒的疼愛。
馨蕊輕聲回答︰「沒有
「很好他沉吟著向玉汝看過來,玉汝一副矜持的姿態,回避他的視線。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道︰「馨蕊,你應該小睡一會了,你的阿姨也需要休息
馨蕊向玉汝看過來,極為乖巧地說︰「阿姨,您休息吧,我不會睡下,我等您喊我
馨蕊悄悄離開,石中玉向玉汝做出一個手勢,示意她一同坐到客廳的沙發上。
他伸手模一下茶壺,茶壺微熱,他為自己和玉汝各倒了一杯茶水。
他拿起茶杯,靜靜地喝茶。喝茶的間隙接過一個公司的電話,他渾厚的聲音中帶著厭煩的意味,玉汝不經意間看著他,她暗想,在他公司就職的人一定要讓自己變的卑微,他永遠都要不可一世地踐踏別人的尊嚴。
他放下電話,向玉汝看過來,漫不經心地沉吟︰「這應該是秋蘭特意為你和馨蕊泡的茶水,淡得像白開水
玉汝沉靜地說︰「喝淡茶有利于健康
他微微蹙眉,散漫地說︰「不喝不是更健康?」
玉汝沉默著,她從他隨意的神情中可以判斷,他不會像往常一樣對自己挖苦和嘲弄。
「馨蕊已經十二歲了,我想要送她去國際中學讀書,她應該和那些上等人的孩子在一起,混在這個城鄉結合部,總會有些不合群
「可是,我知道,馨蕊並不想去國際學校,她不喜歡寄宿
「她已經長大了,應該學會**,周末你可以繼續為她輔導
玉汝沉默著。她知道,假如她說出自己的心聲,他又將是一場肆無忌憚的挖苦與嘲弄。
「你不想發表意見嗎?」他低聲詢問。
她沉靜地說︰「我認為應該尊重馨蕊的意願。如果去國際學校,她將會失去很多朋友
「馨蕊未來的人生應該站在上層社****,而不是在這個充滿臭魚爛蝦味的城市貧民窟他頓了頓,尖刻地說︰「那些小市民狡猾,市儈,處心積慮想要往錢堆里鑽,趕上了城市擴建,舊村變新城,像小丑一樣扭起跳月兌衣舞,我不希望馨蕊和這些人混在一起
「也許,在馨蕊心目中,對你所說的城市貧民窟有不同的理解,你不應該把自己的思想強加給她
他尖刻地挖苦︰「是的,畢竟,今後的路需要她一個人去走,就好象你,雖然你的繼父是一個嗜酒如命的老醉鬼,可是,你卻成為一名文藝女青年
玉汝壓抑著悲憤的情緒,她不想與他爭辯,因為受傷的不只是自己,還有敏感脆弱的小馨蕊。
「玉汝,文藝女青年不一定要矯揉造作
玉汝激怒地說︰「你應該和馨蕊一起學習中國文化
她說完站起身來,試圖離開。他壓低了聲音對她說︰「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教書育人還是在誤人子弟,但是,我知道,馨蕊需要你
她倔強地迎視他的目光,對他說︰「我不會因為你的嘲弄而離開
她走出客廳,站在寬敞的院子里深深地吸一口氣。這里可以隱約听到小河潺潺的流水聲,抬起頭偶爾可以看到飛翔的鴿群,任何一個感情細膩的人,都可以感受到這處環境的清幽和高雅。
她的眼神落在攀緣于欄桿的藤蔓上,她曾經听馨蕊說過,這是媽媽生前栽下的藤蔓。
這株藤蔓在石中玉的精心照料之下,幾乎將整個鐵柵欄都攀緣住。風中簌簌的葉片,似乎在傳遞著某種溫暖的情懷。
相比之下,那只被關在籠子里的大狗卻是那樣淒慘,它的眼神是那樣渾濁,更多時候,它都趴伏在地上,靜靜地想著心事。幾年前,它在發情期用前腳刨出葛藤的根,它就被殘忍地關進了鐵籠。
此時,大狗正蹲在籠中,用一種難以理解的眼神望著玉汝。
她走上前去,蹲體,大狗的尾巴貼著地面輕輕搖動,以示友善。
她伸出手,透過鐵籠撫摩著它的額頭,大狗感受到她溫暖的情誼,從喉嚨里發出嗚咽般的聲音。
此時,石中玉站在客廳的玻璃門前,堅毅的嘴角浮現出輕蔑的笑意。在他心里,這種矯揉造作,多愁善感的文藝女青年,平日里總要找一處可以讓自己傷懷的事物,如此,她們才可以排解內心的空虛。
玉汝發現大狗的水碗已經空了,她站起身來,拿起鐵籠旁的一只水壺,為它倒滿水。
大狗酣暢地喝著,搖著尾巴表達自己無盡的感激之情。
玉汝伸手撫摩大狗頸項的毛發,他堅毅的嘴角上流露出輕蔑的笑意。
在他心里,空虛是一種毒藥,會讓男人狂暴,讓女人矯揉造作。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如此厭惡她,或許,是因為她那不卑不亢的姿態。
玉汝半蹲著身體,深情地撫摩大狗,他走上前去,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我不願意打擾你與一只母狗的交流,只是我不明白同性之間為什麼會如此深情?」
玉汝站起身來,她知道,馨蕊不在場的時候,他會用最粗暴的方式嘲弄自己。
她隱忍而倔強地說︰「你不需要明白,你也永遠不會明白
他對大狗低吼︰「即使你搖掉尾巴,也只能在鐵籠里關一輩子
他暴怒的情緒一觸即發,她不無惆悵地望著他。在她心里,這只籠子里關著的不僅僅是這只年邁的大狗,還有他冰冷的感情。
他將內心的善意全部拋棄,而他那冷酷堅毅的外表卻無法掩藏內心的脆弱與糾結。他是一個充滿痛恨的男人,他陷入了最深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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