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黃昏,玉汝抬起手腕看了看表,馨蕊一臉依依不舍的表情對她說︰「阿姨,您要離開了嗎?」
「馨蕊,時間還早,阿姨再陪你一會
「阿姨,您可以成為我的媽媽嗎?」馨蕊輕聲問。
「馨蕊玉汝面對她那期待的眼神,心底涌起一股隱隱的哀愁。她不越來越難以面對這種憂傷期待的目光,她好想告訴馨蕊,那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她知道,這個固執的孩子一定會追問她為什麼。她將如何回答?她要告訴馨蕊,她無法容忍石中玉乖戾的性情,她無法容忍他對自己的輕視,無法容忍他骨子里的傲慢與自負?她要告訴馨蕊,因為不對等的身份,讓她與他之間永遠不可能嗎?
不,也許,不僅僅是因為身份的差距,橫亙在他們之間更大的鴻溝是他內心的空虛。他觸模著內心陰暗的一面,在矛盾中掙扎著,痛苦著,他需要一個敵手來緩解內心的不安。
玉汝走至客廳門口,鑫宇正站在院中,他的雙手纏著紗布,背對著夕陽一動不動地望著牆沿上攀爬的葛藤。
他緩緩地回過身來,她的到來,讓他年輕的臉上浮現出些許不安的神色。
「玉汝老師他溫和而含蓄地說。
「鑫宇玉汝輕聲回應,目光掠過他的臉龐移至那株茂盛的葛藤。
「秋天快到了,可是,這株藤通常在深冬才會落葉鑫宇用平穩的語調說。
「是的,葛藤是生命力很強的植物玉汝沉靜地說。
「這是大嫂生前栽的葛藤,大嫂不在了,它卻長的更加茂盛
玉汝沉默著,他又說︰「大哥很愛大嫂
她不想與他談論關于感情的話題,依舊沉默。
「玉汝老師,你會愛上怎樣的男人?」他用含蓄的目光望向她。
「我還沒有找到答案玉汝輕聲說。
「四年前我這樣問你,你也是這樣說
「我也許希望愛上一個敢于承擔的男人
他目光猶疑地說︰「你認為我不敢于承擔嗎?」
「不,我沒有那樣的意思
「我知道秋蘭在這個家里受了很多委屈,即使我站出來維護她,也是無濟于事,因為她無法改變自己的身份,她只是一個佣人
「鑫宇——」玉汝欲言又止,她對這個柔弱的大男孩從沒有痛恨的情緒,可是,她卻感覺自己與他的距離是那樣遙遠。
鑫宇用含蓄的目光注視著玉汝,用平穩的語調說︰「也許,每一個人對身份有不一樣的理解,媽媽會讓每一個員工對她充滿崇敬,哥哥會讓每一個員工對他充滿畏懼,而我卻只想與每一個人親密相處,可是,身份卻讓我沒有朋友,就連玉汝老師也總是回避我
「鑫宇玉汝無法真正說出自己的心事,她轉而對他說︰「鑫宇,如果你願意,我們以後可以帶上馨蕊一起去爬山
玉汝說話間,石中玉的汽車已然在她身旁停下來。他從半開的車窗中听到玉汝的話,走下汽車,冷聲嘲弄︰「你可以為他穿上舞鞋,帶他去跳芭蕾
石中玉說完邁著闊步向客廳內走去。鑫宇白淨的臉變的緋紅,含蓄的目光中充滿了窘迫。玉汝激憤地走到客廳,石中玉正靠在沙發上,泰然自若地喝茶。
她激憤地向他聲討︰「你無權挖苦鑫宇
他先是驚愕地望著她,轉而低聲咆哮︰「你上午替你哥哥向我聲討尊嚴,現在又替鑫宇向我聲討,你心里的尊嚴到底是什麼,我很懷疑你有沒有尊嚴
「你肆無忌憚地嘲弄別人,那是因為你對自己的厭棄玉汝壓抑著內心的怒火,倔強而沉靜地說,「你的不可一世是因為內心的空虛
他凝緊一字眉,怒目瞪著玉汝。假使不是馨蕊對她的依戀,他甚至想給她一記耳光,好好教訓她的傲慢和自大。
「空虛?」他沉吟著,冷聲說︰「我的空虛敵不過你的虛榮,所有感情柔弱的人都會激起你的憐愛,像愛馨蕊一樣去愛鑫宇吧,和他談論男孩發育的話題,談論男女情思的話題,以此來成全你偉大的母愛
玉汝壓抑著內心悲憤的情緒,無比痛恨地說︰「你是一個冷酷無情的男人,你不懂如何去愛你身邊的人,你只會肆意踐踏別人的尊嚴,因為你對這個世界充滿仇恨,對自己充滿了厭棄
「無稽之談他憤怒地咆哮,轉瞬間,他那狂暴的情緒又轉化為一種陰冷的嘲弄,「既然你要維護鑫宇,就應該開啟他的**望,不應該永遠曖昧下去
在玉汝激奮的注視下,他尖刻地挖苦︰「你是一個精神**的文藝女青年,可是,生育這件事情是你無法**完成的
「你肆無忌憚地踐踏別人的尊嚴,只會讓你尊嚴全無玉汝激奮的情緒中仿佛透露著對他的無奈,她欲要轉身離開,石中玉怒聲咆哮︰「你站住
「爸爸馨蕊站在客廳的另一端,流著淚哽咽著喊他。
「馨蕊他暴烈的情緒瞬間平息,頹靡地望向女兒。
馨蕊轉身跑向臥室,他快步跟隨著女兒離開了客廳。
昊龍拉著玉汝的手,充滿驚訝地說︰「玉汝阿姨,你敢頂撞爸爸?」他眨動著機靈的大眼楮,詭秘地說︰「我很崇拜您,玉汝阿姨,連女乃女乃都不敢頂撞爸爸
說話間,麥得靈從門外走進客廳,昊龍沖到她面前,壓低沉聲音說︰「女乃女乃,玉汝阿姨和爸爸吵架了
麥得靈看著玉汝倔強而沉靜的面容,又看看鑫宇柔弱而沉悶的表情,仿佛已經了解了一切。
她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微笑著對玉汝說︰「玉汝,你坐下,我想和你聊聊
玉汝面對麥得靈真誠的笑意,無法拒絕,沉靜地坐下了。
「玉汝,中玉的性情確實有些暴戾,也許是因為工作的壓力,我們要多寬容他
「女乃女乃,不是的,是爸爸先罵叔叔,玉汝阿姨是為了叔叔才和爸爸吵架的昊龍說著靠近女乃女乃的耳朵,耳語道︰「爸爸生氣的樣子好可怕
麥得靈輕聲問鑫宇︰「鑫宇,發生了什麼事?」
「媽媽,沒什麼
「你每次都是這樣,媽媽要你說話,你總是沉默麥得靈溫和地嗔怪鑫宇,又望向玉汝,微笑著說︰「玉汝,我替中玉向你道歉
「不必了,麥夫人,我們之間只是有一點分歧,並沒有針鋒相對
「那就好麥得靈從手提包中拿出一瓶香水,對昊龍說︰「去送給玉汝阿姨
昊龍將香水遞到玉汝面前,認真地說︰「阿姨,這是女乃女乃獎賞給您的
麥得靈態度誠懇地說︰「玉汝,這是我一位朋友從法國帶回來的香水,送給你
玉汝委婉地拒絕道︰「麥夫人,我從來不用香水,您還是留給自己吧
「玉汝,這是豐富花香型香水,你也許可以在其中找到你失去了青春呀她的語調中帶著一種對孩子似的欺哄意味。
玉汝沉靜地說︰「謝謝,我真的不喜歡香水
「玉汝,你不應該拒絕美好的事物,其實,只要你暢開心扉,你會願意接受很多新鮮的事物
麥得靈說話間,石中玉回到沙發上,她用和緩的語調說︰「中玉,你很少關注養生館的生意,你應該多幫幫鑫宇,你要知道養生館是屬于你們兄弟二人的
石中玉瞥視鑫宇,戲謔地說︰「鑫宇一個人就足夠了,他的性情如文火久炖的高湯,溫順柔滑,他應該是養生館真正的繼承人
麥得靈正襟危坐,她努力保持一位母親的威嚴,「鑫宇性情溫厚,不適合做管理工作,他代表我們養生館源源流長的湯文化,而真正的管理者應該是你
「哼他撇動嘴角流露出輕蔑的笑意,「源遠流長的湯文化?在我的記憶里,我們的養生館是從殺生開始的
「中玉,即使你爸爸是有罪的,他已經接受了法律的審判,你無權審判他的罪麥得靈聲色俱厲地說。
「是的,我的審判並不徹底,我厭惡他的罪惡,卻無法割舍他的財富石中玉說完,起身走向洗手間。
麥得靈輕嘆一聲,語重心長地說︰「玉汝,我對年輕人的生命境界有些擔憂,為什麼他們的思想里只有自己,而沒有社****,甚至沒有一丁點文化的內涵?」
玉汝沉靜地坐著,麥得靈的綿柔之中帶著一種滴水穿石的力量,雖然,她心中對這個女人充滿排斥的情緒,但是,她不得不承認,她華麗的辭藻並不是全無道理。
「玉汝,我們的中國傳統飲食文化不可以改變,一方飲食文化滋養一方文明,我們從事著一項偉大的事業,為了千千萬萬人的身心健康,我們應該用心去傳播湯文化
玉汝禁不住抬頭凝視她,她感覺這個女人的話題即將切入正題。
「玉汝,我希望你答應為我們撰寫企業文化,這不僅僅關系到一個企業的文化內涵,而是千千萬萬人對飲食文化的認識
石中玉再度回到了客廳,他揚起聲音道︰「玉汝,不要再把自己的耳朵當成尿壺了,如果你認為自己的學識可以談論文化,就應該和真正懂文化的人展開討論
麥得靈放下一位繼母的矜持,不無激憤地說︰「無論你如何輕視我們的養生館,都無法與那些不光彩的事情撇清關系
「你呢?」石中玉翹起二郎腿,帶著十足的挑釁的意味,「你能夠和那件事情撇清關系嗎?我父親承擔了所有的罪名,而法律對出謀劃策的人卻無計可施
「我並沒有慫恿你父親去做那件事情
「你也並沒有阻止他
玉汝站起身來,低聲說︰「時間不早了,我該離開了她以急促的步伐向外走去,直到走過那段小橋,才放慢了腳步。
在玉汝心目中,麥得靈就好象一瓶凝練的香水,精致婉約。她那銳利而深邃的目光,她那篤定而睿智的表情,她泰然自若穩操勝券的姿態,這一切都給她一種虛偽矯飾的感覺。
石中玉的性情純粹而剛烈,乖戾而梗直,而他卻只能夠將自己的壞情緒發揮的淋灕盡致,他什麼也不能做。
無論他對父親的過去如何厭惡,無論他對繼母的偽善如何痛恨,他都只能夠在原地打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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