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來了就好,坐吧坐吧。」一時激動得語無倫次,沐青寧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伸手拍拍干淨涼亭的石凳,對憐塵微笑。
見他沒有坐下去的意思,沐青寧微微有些失望,不過也就那麼一瞬間,起碼,他來了。
憐塵遠遠站著,月光從他頭頂傾瀉而下,來的路上他已經將面紗取下,那張一半妖冶一半俊美的臉無喜無悲,「約我來這,何事?」
「你真的不願跟我回去嗎?」沐青寧有種錯覺,仿佛一眨眼,眼前的人就會消失不見。不是沒有辦法將他帶回,只是那樣會將事情鬧大,如果不是為了怕憐塵被女皇的密探發現,她何必廢那麼多功夫企圖用一封封信打動憐塵,讓他心甘情願跟自己回去。
「沐青寧,沒用的。」憐塵緩緩說道,聲音夾雜著淡淡的自嘲,「我跟著你回去了又能怎麼樣?你不能給我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要我呆在皇城提心吊膽的過一輩子?你不覺得這樣太自私了嗎?」
「我…」一時想不出話來反駁憐塵,沐青寧尤遭當頭棒喝。的確,自己確實是太自私了,沒有問過憐塵的意願就把他帶回皇城,說什麼會找出證據證明書大人是被冤枉的,可是回頭想想,自己從回到皇城真的有去認真找過線索嗎?
「不要再寫信了,就算你寫了我也不會看的,我已經打算回孤月城了,那里,才是我的歸屬。那份婚約,就斷了吧,當是當初你我爹娘的玩笑。」
斷了?初來異世遇到的第一個同齡人,第一個親了自己一口的人,第一個自己很認真的想要相守一生的人,第一個讓自己每每想起就夜不能寐的人,如今跟自己說要斷了?沐青寧有些悵然若失,如果連那唯一一根將她們綁在一起的線也斷了,那她們間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我不斷!」沐青寧一字一句的咬著牙說道,「你我注定是要糾纏在一起的,你想要逃去哪?」
「你還是像初次見面時那麼任性。」憐塵突然笑了起來,聲音低沉悅耳。
轉身欲走,驀地腰上一緊,低頭,腰間多了雙手,死死環住他。
月光將地上兩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沐青寧把臉埋在憐塵背上,聲音隱約夾雜著哭腔,喃喃道︰「不要走,不要走。」
「我累了,真的累了,你放過我,也放過你自己吧。」想要將那雙手掰開,憐塵卻發現,無論用多少力氣,也是徒然。
「不放,一放手你就會離開,離開我就再也找不回你了。」
「呵,你這是何苦?」
「對,你說的沒錯,我很自私,自私到沒有辦法把自己心愛之人寄放在別人府里,我會不安,擔心哪一天你的心里沒了我那一席之地,裝進了別人。你說我小人也好,你說我貪得無厭也罷,這一生,我就纏著你了。你不能回皇城,好,我陪你回孤月城定居,只是你不許回那煙雨樓,我們在孤月城買處房子住下,我出去掙錢養你,你在家里安心等我回來。若是你想看遍山水,我就陪你鞍前馬後,雲澤,西瀧,天水,有你的地方我就在你十步之內。」
憐塵低笑,「你連爹娘也不要了麼?」
沐青寧咬著下唇,最終狠下心道︰「爹爹還年輕,還能給我添個弟弟。實在不行我們就早點給她們生個孫子孫女出來扔給他們帶。」
「可是我不能生。」
什麼?不可置信的抬起頭,沐青寧環在憐塵腰上的手也微微松了幾分力度。察覺到身後之人的變化,憐塵掰開她的手,面對著她,那雙清眸子璀璨如星辰,笑得風輕雲淡︰「我進煙雨樓之時,鴇父給了我一顆藥,他說,吃下它,我這輩子就失去了做父親的資格。」
「你……吃了?」
「對,我吃了。」
憐塵仍是笑,笑得沐青寧心里如針扎一般,微風撩起他的劉海,沐青寧分明看見他的眼角那滴晶瑩。
見沐青寧半天沒有反應,憐塵譏諷的彎起了嘴角,看來,剛才她說的那番話也不過如此。
再次轉身,走了幾步,手腕被人拉住,憐塵沒有回頭,他的目光移向岸邊的正隨風搖曳枝條的柳樹。
「不就沒有孩子嗎?有什麼大不了,正好我也不喜歡那種整天一把鼻涕一把淚跑回家哭的小屁孩,最煩人了。」沐青寧故作輕松的說完,還聳聳肩。
「真是感動。」憐塵幽幽嘆了一口氣,用另一只手甩開她的手腕,如來時一樣飄然而去,「可是,你也來遲了。在我墮入地獄盡頭的時候你沒有及時趕到,所以現在你想要拉我一把,已經無能為力了。」
眼睜睜看著憐塵遠走,沐青寧留在原地的身影在涼亭檐角上高掛的燈籠下,顯得孤寂無比。她低頭呆呆看著自己雙手掌心,為什麼?為什麼他還是決定要走?難道她所說的,都不是他想要的麼?
這一夜,沐青寧沒有回左相府。在條小巷尋了間不打烊的酒館,讓小二姐上了兩壇酒,苦笑著揭開封蓋,仰頭大口喝下。
酒不見得是多好喝的東西,只是在現實世界里徘徊久了的人為了麻痹自己找的宣泄口,喝醉了才能不用去管那麼多,喝醉了才能肆意的哭笑,這或許就是為什麼那麼多人寧願長醉不願醒的原因。
一壇見底,沐青寧面色潮紅,雙眼迷離,想要去開第二壇,手腕被人抓住,擔憂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這位姑娘,你醉了,不要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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