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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中,如果連普通士兵都知道必敗無疑,便不能指望他們英勇奮戰。
一色父子失算了,他們以為城內人人認同其「忠義」之心,或者說是他們所謂的「名門驕傲」,可以為之出生入死。
還是那個問題,「名門驕傲」到底是什麼?
我扇面那個「名詞」,完全不了解,甚至連懂都不懂,對于一色父子的心思如何,更是兩眼一抹黑。
我提出了將軍隊推進到一色苑一帶的想法,完全是出于「擒賊先擒王」的道理的,搞定了作為主將的一色義道,剩下的就簡單了。
再說,一色軍的戰斗力,早在上一次的丹後北伐中,我就見識到了,完全是一支「大型流寇」嘛,肯本就不必做什麼太多的準備。
不過蚊子再小也是塊肉啊,一色軍的戰斗力就算再差,也總歸是支可以上戰場的軍隊,如果掉以輕心的話,那可就犯了兵家大忌了,所以開戰之前,我也作好了折兩三百人的準備。
但讓我大跌眼鏡的是,此處的兩個武將,其中一個還是一色一門眾,竟然在明智軍毫發無損的情況下,便棄械投降。
原本以為是支「皇軍」,結果只是支「皇協軍」,真是讓人失望啊。
到了中午快要吃飯的時間,一色苑終于在原本主人的投降之下,完全落入敵人的手里。
「真是再好不過了,這下又可以讓父親幫我記功了,哈哈。」
我和彌平次一邊在苑中談笑風生,一邊吃著午飯。
當然,我還不能徹底放松下來,戰爭還沒有完全結束。
後方的織田軍潮水般涌上來支援,在下午的時候,赤井直正與齋藤利三等人已經和御阪苑,松尾苑的一色軍交起手來了。
法螺和漫山遍野的戰鼓聲,震得地動山搖,明智光忠,島清興等大將率領數千人的兵力,簇擁著戰旗,沖向二之丸。
二之丸的距離與本丸並不遠,那邊的喊殺聲,本丸的一色義道,听得一清二楚。
此時的他,正手捻著一串佛珠,粘在天守閣的陽台上,對于外面的聲音,他充耳不聞。
大將一色勘兵衛宗全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大將!一色苑已經淪陷!松尾苑也即將告破!您快想想辦法把!」
辦法?現在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一色義道在心中苦笑了一聲,但表面上仍然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依然清楚地打著遠處的滾滾硝煙,意味深長的說道︰「勘兵衛,你知道嗎?信長小兒最喜歡唱的,便是《敦盛》,听別人說,在桶狹間之戰前,他還可以若無其事的,一邊唱著《敦盛》一邊跳舞……」
「大將,您的意思是?」一色宗全滿是疑惑不解。
此時,二之丸那邊傳來弓箭的嗖嗖聲與震耳欲聾的槍聲,可以想見戰事的激烈。
但一色義道完全不以為意,依舊坦然自若地修剪著身邊一盆盆景上的花葉,似乎在享受這活力四射的夏日的天氣。
本丸的城下,是一色家的後花園,泉水對面,胡枝子花朵怒放,紅白相間,泉中的鯉魚悠然游動,片片白雲倒映水面。
「勘兵衛,如果說人生只有五十載,我早已足夠了。」一色義道臉上浮現出笑容,「我活了一輩子,什麼沒見過?幾十年來,我無怨無悔,始終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不曾失節。」
「大將您可真是了不起,」嘴上這麼說,一色宗全心中卻是很不滿,大將自己為了一時意氣,將家運輸的干干淨淨,他自己或許還能無怨無悔,但手下人呢?
「小的先去二之丸抵抗敵人了。」……
半個多時辰後,一色宗全又跑回來了,只不過這回,他渾身破爛,一副吃了敗仗的樣子。
果然,一色宗全哭喪著臉道︰「大將,二之丸已經告破了,我們趕快走吧!」
「走?去哪里?」
「少主和義清殿下在美作守的保護下,已經成功殺出重圍,向弓木城那邊逃去了,我們是不是……」
「勘兵衛!」一色義道突然大聲喝止了一色宗全的話,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我一生無怨無悔嗎嗎?既然如此,你現在也該理解我的心情了,我是絕對不會向織田信長認輸的。」
「可是眼下,仗都打到這個份兒上了,我們還怎麼打下去啊?」
「哈哈哈……」一色義道仰天大笑道,「所以說,勘兵衛,其實你根本就不懂我啊,從開始到現在,我一直都在戰斗,只不過,我不需要親自舀起長槍、揮動武刀而已。」
說完,他再次放聲大笑。
瘋了!瘋了!一色宗全十幾年來,一直很敬重自己這個主公,但現在,他從來都沒覺得這個男人像今天這般,讓他討厭甚至憎恨過!
就在這時,一個渾身血跡斑斑的將領來報︰「大將!明智家的使者,一色藤長,希望能見大將一面。」
一色宗全面色一喜,太好了,明智光秀這是主動給自己主公一個台階下啊,一色家的保存有希望了!
但一色義道的話,卻讓他的心涼到了極點。
「不見!」
簡單的兩個字,讓一色宗全心涼的同時,腦中的怒火又上升到了極點!
「大將!為什麼不見?!這可是保全一色家最後的機會了!」
「混蛋!你竟敢這樣跟我說話!」看到一向都很尊重自己的一色宗全竟然敢「吼」自己,文質彬彬的一色義道也毛了,「你懂什麼?投降了織田信長的一色家還能叫一色家嗎?那會受到天下人的恥笑的!」
「那你有什麼辦法?能讓它保存下來?」
「勘兵衛!」一色義道怒道︰「你身為名門子弟,難道一點覺悟都沒有嗎?名門真正的價值,不在于它是否能傳揚萬代,而是在于它是否能留名青史,新田氏早就滅亡了,可今天誰不稱贊敬仰新田氏的榮耀,我已經有覺悟了,就按照當年義貞公的路走!」
(準確的來說,新田氏滅亡的只是宗家而已,其分家改頭換面,依舊延續著命脈,比方說德川家康,就自稱為新田氏的後裔)。
一色宗全終于明白了,從一開始,自己的主公就沒有想過要向明智光秀,或者說是織田信長低頭,他早就有死的覺悟了。
「明智光秀是個文化人,他派出使者,是想饒恕我的性命,但同時,這也是一種‘可憐’,而我堂堂幕府四職之一的一色氏,是不需要這種可憐的。所以說,我絕對不會接見他的使者,更不會接受他的要求,乖乖投降的。」
二十七日的傍晚,在一色義定與山中秀忠雙雙逃走的情況下,明智手下的赤井直正與齋藤利三終于如願以償的成功地攻入御阪苑和松尾苑之間。
與此同時,二之丸也淪落到了明智軍的手中。
第二日,也就是天正六年的六月二十八日,從拂曉開始,建部山便變成了慘烈的戰場。
以明智信光先行攻下的一色苑為據點,明智軍兵分兩路將建部山包圍得如同鐵桶一般。
早飯後,在使者被拒的情況下,明智軍開始攻打本丸。
形勢已經完全明朗,城池陷落已是早晚之事。
怎麼樣?今日天氣不錯,我心情也非常好。」面對主公的話,一色宗全並都沒有回答,慢條斯理地準備著酒。
酒被倒進一色義道平日珍藏的那樽精美的杯中,一色義道開心地連飲了三杯。「來,勘兵衛,輪到你了。」
一色宗全看著一色義道,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已不記得昨夜曾幾次想揮刀砍掉一色義道的頭顱,獻給明智光秀以保全一色家。
但那種憤懣終于平息,最終迎來了這一時刻。他也是一色氏的一員。如果他被天下人誤解,認為其因一己私利而謀叛,那就有口難辯。這大概就是末日的業相。一色宗全也是連飲下三杯,然後將酒杯遞還給了一色義道︰「來,大將,讓我給你斟酒。」
一色宗全面帶微笑地看著一色義道喝干了。「大將,既然少主他們已經成功離去,那我們也不需要再擔心什麼了,來!我這個作家臣的還是先行一步,為您探路吧。」
說完,他撕開衣服,露出胸脯,表情淡然地握刀向下月復刺去。
一色義道看著眼前的這一切,滿意地點點頭︰「好!這才配作名門的子弟!不愧是勘兵衛啊,還是你懂得我的心,來!我親自為你介錯!」
人,可能終歸無法從迷茫與執著中完全解月兌。一色宗全的切月復自殺,其實蘊含著對一色義道的憤懣和對眼前形勢的絕望,但一色義道並不那麼認為。在一色義道的刀下,一色宗全的首級頹然落在地板上。
「好了,勘兵衛,我們是名門,我們贏了光秀,贏了信長。」看著地板上淋灕的鮮血,一色義道扭著嘴笑了,「輪到我了。」他住了笑,靜靜閉上眼楮,慢慢扯開衣裳。穿著潔白的里衣,他態度從容,默默地舉起了武刀。「敵人大概就要闖人大門了。」
他自言自語道,猛地將刀尖向左月復刺去。
「本來是想先死,然後讓勘兵衛你來幫我介錯的,現在看來,我自己倒是……哈哈哈……」
「範氏公!詮範公!不肖子孫一色義道!沒給你們丟臉吧!哈!!!」
一色義道大喝一聲,擰著臉,猛地將刀向右劃去。
肋差好像割到了要害,裹在月復部的白布頓時一片血紅,一色義道臉色如土。
「哈哈哈……」他看著城下即將殺入的明智軍,好像要說點什麼,但終于沒有說。
一瞬間,榻榻米浸泡在血泊之中,一個有些可憐的老頭子,就這麼頹然倒地身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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