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由于博州小公主的到來,慘淡多日的越王府邸總算多了幾聲笑語。
家宴過後,蔡夫人撐不住旅途疲勞,早早回房歇息了;李月出身懷六甲,夫君出征未歸,也沒有什麼心思嬉笑,只有李霓裳陪著越王熱鬧了一陣,才讓奴婢和獨孤諱之陪著回到廂房。
一彎血紅的殘月懸在天際,院落中光線晦暗,死一般的沉寂中偶爾傳來幾聲犬吠,越發令人心生不安。李霓裳很少離家,記事以後這才是第二次來到祖父的轄地,就算是年紀尚小,但最近家族中發生的變故,她也可以感知一二,尤其是父王送別時那種依依不舍的眼神,一直令她忐忑不安。
她在臥榻上翻了個身,听守在門口的侍婢已經發出微弱的鼾聲,于是便輕聲道︰「哥哥,你在嗎?」
「我在,裳兒。還沒睡著嗎?」
獨孤諱之坐在廂房窗外,背靠牆壁曲起一條腿,佩刀解下放在手邊。兩人之間隔著一層窗紙,輕聲細語在這樣靜寂的夜里,如耳語般清晰︰「你不要害怕,我就守在這里,安心睡吧」
「哥哥,我想父王了,也想回博州。」李霓裳抽抽鼻子,眼淚便下來了,可憐兮兮的呢喃道︰「娘和爺爺,還有小姑他們都好奇怪啊,總是躲著我說什麼,又總是哭鼻子,這里所有人都不對勁,讓我好害怕哥哥,明天跟娘說我們回去好不好?」
半天沒有人回應,李霓裳不安的支起身子︰「哥哥?」
廂房的木門發出輕微的響動,睡熟的侍婢動彈了下,卻沒有醒來,她隔著床幔看到黑 的室內有人影晃動,連忙伸手想掀開紗簾,小手卻被輕輕握住,隔著一層薄薄的紗幔傳來熟悉的溫暖,讓她立刻平靜了下來︰「哥哥」
「我在這里呢。」獨孤諱之單膝跪在床榻旁,女孩帶著鼻音的呼喚讓他心亂如麻。眼下的困境,他早就從侍衛和婢女們的交頭接耳中知曉了,什麼皇權更迭,什麼兵戎征伐,對他而言統統都不及眼前這位公主萬分之一的重要,他只是苦惱,該如何從凶險無比的境況中護她周全︰「不要哭,忘了嗎?裳兒的眼淚就是我的福氣,落一滴,福氣就少一滴,你再哭,哥哥就要變成世上最悲慘的人啦。」
李霓裳連忙抹抹眼楮︰「我沒哭!哥哥的福氣還是滿滿的!」
獨孤諱之笑了笑,牽著她的手握緊了些︰「裳兒不怕,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在你身邊,誰讓你難過,我就幫你揍他,誰來追你,我就背著你跑我們裳兒是上天賜予的公主,你這一生都會平平安安,高高興興的,哥哥不會騙你」
李霓裳露出甜甜的笑容,放松的躺了下來,仍緊緊牽著他的手,眼皮開始打架了︰「哥哥,等我們回博州,你叫女乃娘給我蒸餑餑吃,我也想女乃娘了」「好,等回去了,你想吃什麼我都叫娘做給你,你想去哪玩,我都陪著你。」「哥哥,我們永遠都不要分開啊,我要哥哥一直都在這」
連日的疲勞,終于擊倒了女孩,她的呼吸變得均勻起來,兩片圓扇般的睫毛在夢中微微顫動,嘴角尤帶一絲笑意隔著紗簾,獨孤諱之呆呆的看著她,這時他心里沒有任何雜念,只要這樣看著她,就覺得心滿意足,無論以後會發生什麼,只要能夠在一起,他便無所畏懼︰「不在你身邊,我還能在哪呢?」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霓裳被一陣喧鬧聲驚醒。
她迷迷糊糊的感覺到了恐懼,剛要喚人,卻發現自己的小手仍然能夠感覺到溫暖,她猛地掀開床幔,一頭扎進守護在床邊的人懷里︰「哥哥!」
門邊熟睡的侍婢也被驚醒了,揉揉眼楮卻看到公主正被獨孤諱之緊緊抱在懷中,立時大驚,忙不迭的喊叫︰「快把縣主放下!深更半夜跑到縣主閨房里,你不想活了嗎?!快出去!出去!」
侍婢的驚叫被一聲巨響打斷,那爆裂聲是從城牆北門方向傳來的,夜色中顯得尤為清晰恐怖,伴隨著來自府衙內的人聲呼叫,混亂一片!李霓裳突遇變故,嚇得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在獨孤諱之懷里縮成一團,少年稍一猶豫,便將她背在背上,向王府正堂跑去!
此刻正堂上燈火通明,府兵與婢僕來回穿梭,個個都面帶恐慌,諱之背著小公主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堂里,混亂中也沒有人站出來呵斥他不懂規矩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跪在越王面前的兩個人身上。
這兩個人都身披鎧甲,一身血污、頭發凌亂,狼狽不堪。年少的與諱之年紀相仿,正是越王幼子李規,年長的叫裴守德,是良鄉縣主李月出的夫君、越王的女婿,他們跪在堂上,都是垂頭喪氣的模樣,李規還在不斷抽泣。
越王李貞顯然也是被從夢中驚醒,只著中衣,肩上披著一件外襟,臉色慘白,身體在微微顫抖著︰「你說什麼?!你、你在胡說什麼?!」「父王,兒臣沒有胡說,句句屬實啊!」李規泣不成聲,嗓音嘶啞的喊道︰「大哥兵敗博州,還沒進城便被殺害了!那妖後兩路大軍前後夾擊,我跟裴將軍拼死抵擋,還是潰不成軍父王,死了好多人,兒臣是好不容易才逃回來的!」
聞訊趕來的蔡夫人,听到瑯邪王戰死的消息,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奴婢扶都扶不起來。
裴守德伏在地上,聲音沉痛︰「殿下,我們被敵軍圍困多日,消息都送不出來,那武後自瑯邪王起兵就頒布詔令,制削您與瑯邪王屬籍,令您父子改姓虺氏現在他們已經包圍了城牆四門,不多時就可以破城,殿下,我等該何去何從,請示下!」
「哥哥」
伏在獨孤諱之背上,李霓裳輕聲問道︰「我是不是听錯了?小叔叔說什麼?他說我父王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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