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大白貓跳下牆頭，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綺羅目送它遠去，伸了個懶腰，環顧這個曾經十分熟悉的小院。兒時的記憶里，它似乎要更大些，牆角的柴垛依舊在老位置，青石板鋪就的地面被金枝打掃的干干淨淨，屋檐下的牽牛花早已攀得滿院都是，徐徐的夏季暖風中，透著熟悉的清香仿佛她從未離開過。
「哥哥，我回來了。」抬頭看著夜幕中星雲密布，綺羅深吸了口氣，唇角帶著一絲微笑。行囊中藏著一把大食刀，那是她攢了好幾個月的口糧，半求半買弄到手的，卻是一份永遠也送不出去的禮物了，但是那依然阻擋不了她暗自想象，這把刀在哥哥手中揮舞時，會是多麼威武英挺他在博州一切還好嗎？是不是已經娶妻生子，將她這個妹妹當成一段不願回首的往事了呢？
吧嗒——
牆頭上傳來一聲輕響，綺羅連忙轉頭，卻見一塊包著字條的小石頭滾落在院子里，直掉在腳邊上。她彎腰撿起來，打開紙條，上面寫著幾個字——水邊賞燈處靜候心跳快了幾拍，她將紙條緊緊攥在手中，直到掌心出汗。回頭看看依舊亮著燈的廂房，一咬牙，便向院外柴門走去。
雖然一別十年，但依舊輕車熟路。借著街道邊民居商肆外懸掛的燈籠照亮，綺羅一路走到了西市旁的水窪邊，見到那片小樹林，她便放慢腳步，緩緩走了過去。
樹杈上又掛起了一盞盞潔白的小燈籠，與記憶中有所不同的，滿天飄落的雪花被夏天點點螢火蟲所代替，那些散發著微弱熒光的小蟲翩翩起舞，與燈籠相互輝映，竟難分彼此，不知道是螢火蟲掛在了樹上，還是燈籠學會了飛翔綺羅不禁露出一抹微笑，立在水邊靜靜觀看。
有人從身後走近，她沒有回頭，直到他將一朵清香潔白的小花，別在她的發髻上︰「原來你還沒有忘記這里啊」
「我當時年紀雖小，記性可是好的。」綺羅轉過身來，見到立在她面前一襲白衣的男子，不禁有些晃神。他含笑而立，雪肌潔白、俊逸挺拔，月白色錦綢袍衫下配烏皮靴，沒有戴綸巾，顯得十分灑月兌飄逸，和她記憶中的少年相比，更添了許多俊美魅力。
搭配此情此景，讓她想起了詩經上的話︰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綺羅，你長大了！」李重俊的眼楮里透著驚喜，面前這位美麗端莊的女子，竟是十年前那個瘦弱羞澀的小姑娘麼？！這讓他無論如何也預想不到，原本有滿月復想說的話，此刻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了。綺羅笑了下，摘下他別在自己發髻上的小花，捻在手中把玩︰「義興郡王消息好靈通，我今天剛回到長安，你便已經知道啦。」
總覺得她言語間有意疏遠，李重俊連忙道︰「白天我便想去街上迎你，可惜錯過了，想著你需要休息梳洗，所以晚間才差人去給你傳話」「傳話？倘若我不在院子里，沒見到傳話的石頭，是不是你要在這里等一夜呢？」「那又何嘗不可」李重俊竟有些羞澀起來，若是讓金墜樓的姑娘們見到他此時的樣子，恐怕會驚掉下巴的︰「當年你離開長安，我都沒有好好去道別，如今能再見你，等一夜又有何妨？」
「郡王。」綺羅偏頭看著他，天真無邪的表情里卻透著異樣，笑容也並不是真的︰「從那時候我就一直在想了，木夫人因為我對你表露身世，所以才將我送出長安，可她又是怎麼知道的呢？莫不是你去告訴她的吧？」「我」李重俊汗透衣衫，有些不敢看她的眼楮︰「我當時真是好意，想要求姑求木夫人將你交由我來照顧，不必再為人奴婢結果卻害你被送出京城，吃盡苦頭，我實在罪大惡極！」
原想著她會生氣、哭泣，卻沒料到她竟「咯吱」一聲笑了出來，倒讓李重俊有些害怕︰「你若生氣，打我罵我都可以，我絕不怪責于你！」「呵呵，你堂堂義興郡王，我若真的打你罵你，還不是犯了殺頭的死罪？！我可還沒活夠呢。」綺羅笑著從他身邊走開，沿著水窪欣賞燈火，李重俊在她身邊亦步亦趨︰「不管你生不生氣，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呢？」「什麼？」
「離開木府！現在風聲已過，你已經不需要商團來保護了！」李重俊走快幾步繞到她面前，攔住她的去路，殷切又緊張的說道︰「從現在開始，讓我照顧你吧！我一定會給你應有的生活，讓你還像個公主那樣活著，一生無憂！」
綺羅平靜地看著他，燈籠與螢火蟲的照耀下，她的面孔如琉璃般晶瑩美麗，令李重俊心動不已。
「你的意思，是要我躲在郡王府中了卻殘生嗎？」半晌，她緩緩開口道。
他有些著急了，往日胭脂堆里所向披靡的甜言蜜語，此刻卻半點派不上用場︰「我說要照顧你、保護你，卻不是要你委屈的活著，我並沒有忘記對你的誓言，一定會滿足你所有的心願，就算是舍去郡王之位，哪怕丟了性命，都一定會滿足你的，請你相信我！」
「呵呵」綺羅又笑了，卻笑的他膽戰心驚︰「三郎，十年不見，你為何還是如此天真？」
李重俊愣住了，面前這女子突然變得異常陌生起來，昔日嬌羞甜蜜的女孩似乎已蕩然無存，讓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人了綺羅仰頭看著他，柔聲說道︰「你如今在做什麼？是對我吐露衷腸嗎？是想讓我以為你疼我愛我，如同一個男人對女人愛憐？」「這有何不妥？假若不是十年前的災禍，你如今恐怕已是我的王妃了！」
「‘假若’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綺羅沉下臉，原本柔美精致的面孔突然變得冰冷起來，雖是初夏，卻讓李重俊遍體生寒︰「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不必抱著那些美好的假設不放，我既不是享盡尊崇的陽谷縣主，你也並沒有足夠的力量為我報仇雪恨。郡王，我如今所面對的，是九五之尊，是滿朝權貴，我所要實現的，是要推翻他們所掌控的權力，要讓自己站在這京都最高的地方，才能夠告慰九泉之下的亡魂，為他們正名！就憑你，一個有名無實的郡王，能夠做到嗎？」
李重俊倒退一步，臉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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