阻止宦官行凶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男子。
他膚色黝黑,臉膛方正,濃眉大眼,雖不是十分俊美,卻也是個英武凜凜的男兒;他頭戴平巾幘,身穿折領窄袖袍衫,腰束革帶,腳踩長靴,腰側掛著一柄瓖嵌寶石的彎型短劍,便是全身上下最華麗的裝飾。他完全無視宦官掙扎叫罵,回過頭來沖著李仙惠呵呵一笑,臉頰上露出對討人喜歡的梨渦︰「小弟,沒受傷吧?」
永泰公主漲紅了臉,根本說不出話來。她認出這男子正是當日在麟德殿夜宴時見過的魏王武延基。
「謝謝郎君!我家小郎君並無大礙!」瑞朱也將他認了出來。這丫頭剛才還嚇得死去活來,此時卻馬上無比興奮,就差指著他的臉大聲尖叫了︰「這些閹人忒不要臉!郎君一定要好好懲罰他們!」
街市上已經聚攏了許多看熱鬧的人,宦官又怒又羞,趁著武延基手指微松,狠勁掙月兌禁錮,卻因為用力過猛差點摔得四腳朝天,幸虧一旁兩個小宦官及時攙扶,不然就又要出丑了︰「你、你、你這大膽狂徒!竟敢阻礙宮市,還當街毆打宮差,等我稟告十六衛,定將你依法嚴辦!」
「依法嚴辦我?」武延基不急不躁,還是一臉笑嘻嘻的樣子,走近宦官面前,兩手叉腰彎子仔細端詳他︰「說的不錯啊,阻礙宮市、毆打宮差,依照律例可是要打五十大板流放貶所的重罪。」「你、你知道就好!」此人如此熟悉律例,宦官有些吃不準他的來歷,倒有些心虛起來。
一旁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賣炭老人在瑞朱的攙扶下艱難起身,十分害怕的勸說道︰「郎君們,既然如此便不要再與宮差為難了,今日這車木炭就叫他們牽了去吧,老漢我回去晝夜燒制,一定會將您買的木炭早日送到府上去的!」「大爺,您不要害怕,今天這件事情定然會有個好處置的!」瑞朱攙著他的手臂,看向旁邊的李仙惠,永泰公主的目光則片刻沒離開過魏王的身影。
武延基四下尋模了一下,轉身從買炭老人的牛車上取來一根趕牛的木棍,一邊在手掌上擊打測試硬度,一邊晃晃悠悠的走回宦官面前,那三個宦官面面相覷,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你、你還不趕緊報上名來!倘若現在道歉,爺們還能替你在衙役那里求求情!」
「別,千萬別求情。」武延基將木棍搭在肩膀上,笑著說道︰「既然按照律例我難逃罪責,卻又何苦不將罪責做實了呢?反正你們也都是些擅長添油加醋的貨色,就一起到官衙去告我吧。」「你這是什麼意思?」
魏王卻不再廢話,舉起木棍來劈頭蓋臉的打了下去!他可是長安城中首屈一指的馬球好手,膂力驚人,且善于用棍杖,一時間就听得木棍劃破空氣的「嗡嗡」聲不絕于耳,夾雜著宦官們吃痛的慘叫聲,看著他們抱頭鼠竄卻總是會被劈頭蓋臉一頓臭揍,周圍看熱鬧的百姓們無不撫掌大笑,平時許多人都被這些宮差們欺辱過,如今莫不揚眉吐氣,痛快淋灕!
李仙惠也在一旁忍俊不禁,看那些宦官抱頭躲避的滑稽樣子很是解氣。瑞朱卻輕輕拉了下她的衣袖,滿臉緊張的指了指不遠處。
就見東市街口走來了一隊人馬,馬上的人全都一身戎服,長劍短刀全副武裝,應該是從教場操練完畢的折沖府府兵。正在被臭揍的宦官也看到了這群府兵,其中一個迎著棍棒拼死突圍而出,連滾帶爬的沖了過去,尖著嗓子撕心裂肺的呼喊著︰「快來人啊!救命啊!要打死宮差了!要打死宮差了!」
府兵們突聞變故,立刻策馬小跑紛涌而至,將青頭腫面的宦官與武延基層層包圍起來!李仙惠想要上前,卻被瑞朱死死拉住,拼命向她使眼色,讓她不要出頭。
「出了什麼事?何人如此大膽?」府兵中一員首領排眾而出,勒馬停在武延基面前。
只見他穿一身平巾幘服,乃是軍中日常打扮,腰跨長劍端坐馬上,神情冷峻卻難遮容貌俊美,正是折沖中郎將獨孤諱之。他定楮看了看當街持棍行凶的男人,只覺得面熟,一時之間卻想不起在哪里見過。
武延基卻認得這個當今最炙手可熱的年輕將軍,拱手作揖道︰「獨孤將軍,你操練府兵辛苦,抱歉給你添麻煩了。」「戍衛京城本就是我的職責,沒什麼麻煩不麻煩的。」獨孤諱之冷冷的說道,視線掃過狼狽不堪的宦官們,繼續問道︰「究竟出了何事?」
「此人阻礙宮市交易,還當街毆打宮差,實在猖狂!」宦官捂著臉上的青腫,帶著哭腔嚷道︰「如若不是將軍湊巧路過,咱們就要被活活打死在這里了!天子腳下,竟有如此喪心病狂的莽夫,實在可怕!實在可憎!將軍,您要為咱們做主啊!」「好了,我听明白了。」獨孤諱之實在受不了他那副不男不女的嗓音,擺擺手打斷他,將目光轉向武延基︰「你又是為何要打他們?」
武延基扔了木棍,兩手抱胸,笑道︰「路遇瘋狗咬人,身為堂堂七尺男兒,又怎麼能坐視不管呢?」
「大人!大人!」一旁的賣炭老人顫顫巍巍的走上前來,跪倒在地︰「此事全因僕而起,是僕先將木炭賣與他人,宮差卻又要將牛車牽了去,這位郎君路見不平才出手相助,與他無關,一切罪責都讓僕來承擔吧!」「誰打人誰擔責,你們一個都跑不了!」宦官見來了府兵撐腰,馬上氣焰囂張起來。
獨孤諱之面無表情,似乎對此事並不感興趣,對身邊的府兵揮揮手,使了個眼色︰「抓起來」
府兵跳下馬,一把抓住賣炭老人的手臂,武延基與李仙惠俱是一愣,沉下臉來,宦官們卻是特別揚眉吐氣,興高采烈︰「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下賤坯子!不死到臨頭就不知道厲害!將你們全都咦?!」話還沒說完,幾個府兵餓虎撲食般將三人按倒在地,手法熟稔的用麻繩捆成了三個肉粽子!
「將軍!將軍?!」宦官吃了一嘴土,難以置信的抬頭看著騎在馬上的折沖中郎將。
「見多了你們這些打著宮市招牌,實則明搶豪奪的齷齪小人。」獨孤諱之傲慢的揚起下巴,俯視著他們,語氣陰冷︰「算你們運氣不好,倘若撞見官府衙役,可能還能手下留情,可你們遇見的是我,就跟我回折沖府軍法論處吧那位老人,你就一起跟著去做個證言,完事了我會差人送你回去的。」說著,他便掉轉馬頭,大搖大擺的走開了。
看著賣炭老人被府兵扶上牛車,三個宦官被捆成一堆朗朗蹌蹌跟在後面,瑞朱和周圍百姓一起拍手歡笑道︰「之前總以為這獨孤將軍是冷漠殘忍之人,想不到也是個急公好義的人啊!」「他是恪守朝廷律例,不會偏頗罷了,沒什麼好惡之分。」李仙惠對她柔聲說道,轉頭看著一旁的武延基,紅著臉道︰
「剛才情勢緊急,沒來得及向魏王行禮,請您贖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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