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紅的烙鐵緊貼臉側,綺羅感受到了近乎疼痛的灼熱,心髒在胸口里劇烈的搏動,她想起了那晚映紅天際的大火,想起了火光中母親近乎悲壯的面孔,想起她的衣服、首飾、發絲一切清晰如同昨天發生的事情,耳邊似乎還能夠听見瑯邪王妃的聲音︰要活著要活著「上官尚宮」綺羅抬起頭,緊緊盯著她的眼楮︰「我只是奴隸出身,和什麼王還是王妃沒有半點關系」上官婉兒嘴角抽動了下,小巧的鼻翼如同被激怒的母獅般微微翕動,從喉嚨里發出近乎冷笑的聲音,手腕翻動,狠狠將燒紅的烙鐵按在了女人白玉般的面頰上!陋室中傳來一陣「嘶嘶」聲響,皮肉燒焦的臭味彌漫開來,楊淼兒發出一聲慘叫,兩手捂起眼楮,身體搖晃了下,幾乎暈倒在地。而周圍那些一向心狠手辣的掖庭奴婢,也都露出了不忍的神情,卻沒有人敢上前阻攔,甚至不敢動彈分毫,全都如木頭人般僵立原地。挪開烙鐵,上官婉兒直起身來,看著那張血肉模糊的側臉,她心里卻沒有得到想要的平靜,因為這個受刑的女人即便承受了巨大的痛楚,幾乎當時就失去意識,卻始終沒有發出半聲哀嚎,沒有求饒,也沒有哭泣,就那樣被鐵鏈半懸著,低垂著頭,不知道生死。「尚宮大人!」這時,偏殿外傳來一個婢子刻意壓低的呼喚聲,聲聲急促,應該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上官婉兒只得作罷,將手里已經不再通紅的烙鐵丟在地上,收了臉上猙獰的表情,似乎又變回了端莊溫婉的宮廷貴婦,她冷冷的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綺羅,又看著一旁瑟瑟發抖的楊淼兒,對掖庭奴婢道︰「將這位姑娘送回她的住處去吧,記得做事機密些,不要有什麼紕漏,我會再過來的。」「是大人。」「我想我不用再多說什麼了。」走過楊淼兒身邊時,她斜著眼楮冷冷道︰「我不去追究,那天李霓裳在金墜樓里,究竟是跟誰在一起,條件便是你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就算是鬧到了聖上面前,還是要據實上奏,明白了嗎?」「請大人放心」楊淼兒緊緊抓著衣襟,不敢去看她,更不敢看地中央血肉模糊的女子,額頭上冷汗直冒,她實在後悔自己的一時沖動,為了嫉妒,竟然在听說有人打探綺羅底細的時候,便不計後果的跳了出來,到現在,真叫做騎虎難下了上宮婉兒大步流星走出偏殿,就見一個尚宮局的婢子心急火燎的迎了上來︰「大人!」「怎麼了?宮房失火了還是如何?看你那失魂落魄的樣子!」她一邊用絲帕擦拭手掌,一邊皺起眉頭,極不耐煩的說道。婢子緊張的咽了下口水,盡力鎮定地說道︰「尚宮大人,獨孤將軍到尚宮局找您,您不在,奴這才急急忙忙跑過來」「什麼?!」上官婉兒一听,瞪起眼楮來︰「你這挨千刀的賤奴!既是將軍來了,怎麼不早點說啊!趕緊走!速速回尚宮局!」「可是將軍已經不在那里了!」宮婢大著膽子拉住她的衣袖,急促的說道︰「將軍原本是想在尚宮局等大人回去,說有事詢問,可沒成想還沒呆多久,就遇見了傳話的公公,說聖上宣將軍入朝內問安,去折沖府尋不見,才找到宮里來了」「聖上召見?」上官婉兒皺了下眉頭︰「只叫了將軍,還是還有別人?」「听說是義興郡王來了,聖上高興,便叫將軍入朝內陪同!」李重俊?!上官婉兒暗自冷笑了下,她一向不將這個剛愎自用、沖動魯莽的郡王放在眼中,現在沒有了木綺羅出謀劃策,他想要在她這里討到好處,便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了。想想看,這個節骨眼上,他突然入宮面聖,無外乎就是要告御狀,想在皇帝面前求求情,殊不知這樣的做法,只不過會叫木綺羅死得更快、更慘而已心情愈發輕快,上官婉兒收攏衣袖,儀態萬千的向前走去︰「走吧,既然人都已經到齊了,聖上那里總要有人服侍才對,咱們這就去湊湊熱鬧吧。」太液池邊的蓬萊殿,原本因為接近湖水,早春時節過度潮濕,往往作為消夏使用,不過這一年,由于張昌宗一句無心之言,皇帝便下令斥重金重新翻修,用椒泥糊牆,地下修築火龍,將整座宮殿變成了四季如夏的去處。此刻,武皇帝就坐在蓬萊殿中,只覺得自己勝過神仙的逍遙快活。她面前是兩個風格迥異的美男子︰一個皓齒絳唇,顧盼生情,舉手投足輕柔優雅,宛若女子般嬌媚可人;另一個高大強壯,面孔如刀劈斧刻般堅毅完美,很少有多余的表情,那種乖戾之氣卻最是引人入勝。他們坐在那里,即便是不說話,都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面,武皇帝暗暗稱贊,布滿皺紋的老臉上帶著笑容︰「三郎啊,你雖是我的親孫兒,卻一點不敬孝道,距離上次你入宮請安已經過去三四個月了吧,怎麼突然又想起朕來了?」「聖上怪罪的是,臣罪孽深重,實在該死!」李重俊連忙離席,拱手謝罪,眼角余光看到上官婉兒帶著兩個宮婢從旁門走進來,他似乎不為所動,繼續說道︰「陪伴父王進宮請安,那都是兄長邵王分內事,臣這個做弟弟的,怎麼能夠逾越?倘若是臣想得太多,令陛下不快,還請寬恕!」皇族兄弟間爭權奪利的事情,武皇帝早已見得太多,豈有不明白之理,當下笑了笑,沒有多說什麼,她招呼剛進來的上官婉兒在自己身邊坐下︰「你來得正好,朕剛想差人去叫你呢。」「陛下有何吩咐?」上官婉兒抬眼看了下獨孤諱之,他依舊表情冷峻,不清楚心里在想些什麼︰「僕剛才去清點庫房了,一年之初宮中要準備的事情很是繁雜,疏忽了照顧聖上,僕罪該萬死」「你們不要死來死去的,朕今日心情好得很,統統恕你們無罪即可!」武皇帝笑了起來,看著座下的李重俊︰「三郎,閑話好半天了,你還沒有說今天入宮有什麼事情呢?趕巧咱們這位**總管也在這里,有什麼請求但說無妨!」上官婉兒深吸了一口氣,挺直腰板高傲的看著義興郡王。李重俊臉上並無笑意,沒有看她,兩眼直勾勾的看著武皇帝,緩緩道︰「陛下,您還記得垂拱年間死去的瑯邪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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