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再跑就要斷氣了!」
兩人遠離熱鬧的街道,跑進一條偏僻的街巷中,仄仄的街道兩旁只有幾盞燈籠照明,昏暗而人跡罕至。紅發少年喘著粗氣,一手扶著腰,說什麼也不願意往前跑了,李重俊依舊拉著他的手,笑的透不過氣︰「哈哈哈哈!太有趣了!你有沒有看見剛才那些人的表情?!跟吃了蒼蠅一樣」「要跑你跑就是了,干嘛要拖著我呢?!」
少年甩開他的手,操著並不十分標準但很流暢的漢話,李重俊帶著微醺搖晃著身體靠在一旁的矮牆上,笑嘻嘻的看著他︰「小兄弟,看你也是大老遠跑到長安來,咱們難得有緣千里相逢,再找地方吃杯酒吧!哎呦!壞了!」他突然臉色驟變,拍拍自己的額頭︰「我把惟白兄丟掉了」
「要說你的同伴,不用擔心,我那兩個手下足夠應付了。」少年沒好氣地看著他,卻又覺得羞澀起來,在他的人生經歷中,男人都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不拘小節的粗莽樣子,卻沒有想到竟然也有這般男子,風度翩翩、俊逸俏美,卻毫無脂粉氣,急公好義同時身手不錯見他搖搖晃晃似要倒下,他連忙上前攙住他︰「沒事吧?你家住何處,我送你回去好了。」
「家?」李重俊酒氣上頭,眼神有幾分迷離,冷笑了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卻無我棲身之地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就是當朝太子的兒子,我是義興郡王,可那又算得了什麼?」他揮開少年的手,自己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听他自報家門,少年眼中閃過一絲異樣,連忙追上去,拉住他的手臂,試探著問道︰「你真的是義興郡王嗎?就是三日後要跟隨軍隊出征的那位三郎?」
「你的消息倒是靈通!」李重俊回頭看了他一眼,笑著再次掙月兌他的手︰「散了吧,咱倆的緣分也就到這里了,以後不要再去金墜樓那種地方,與你不相稱啊」「我雖年少,可好歹也是七尺男兒,怎麼不能去了?!」少年漲紅了臉,不依不饒的敢上前兩步,又抓住他的胳膊︰「既然你是義興郡王,剛才為什麼不自報家門,叫那些狗東西乖乖的跪地討饒?!還叫我們那樣辛苦動彈,你真是閑的沒事干了!」
「人家跪在你面前討饒,你卻知道他心里是怎麼想的?」李重俊不厭其煩的抽回自己的手臂,靠在路邊民宅的院牆上,語氣低落了些︰「他心里會想︰你算什麼天潢貴冑,嚴格來說,還比不上蓮花六郎的手指頭,區區一個庶子,逞什麼威風這樣的話,所以我為什麼要自報家門,自取其辱呢?散了吧,你回去找你那兩個手下,我也要回去了」
不知道為什麼,少年此刻卻一點也不願意與他分開,他情不自禁的再次追上前去,拖住他的袖子︰「你就不要這樣執拗了!要去什麼地方,我送你好了!」
「倘若是以前,我可是會欣然同意的。」李重俊突然身體前傾,一手攔住他的腰肢,那張冠絕朝野的俊臉就在他面前不足三寸的地方,少年甚至可以感覺的他的呼吸,心跳一下子激烈起來。他帶著邪氣的笑容,目光流盼,聲音低啞的喃喃道︰「只可惜,現在我的心和我的身體,都只會屬于一個人,可能就算我咽下最後一口氣,也會變成不散的陰魂,纏繞在她身邊所以,我們就在這里散了吧,姑娘。」
巨大的驚訝和情感沖擊令紅發少年呆立原地,眼睜睜看著他腳步蹣跚的走開了,卻沒有辦法挪動身體。看著夜幕中漸漸消失的身影,她慢慢解開頭上的發髻,讓一頭濃密的紅褐色長發披散開,燈籠的照射下,那雙美麗的眼眸中閃爍著墨綠色的光芒。
「李重俊」她交纏著雙手,捂住自己的胸口,沖著濃黑的夜色喃喃道。
「僕役每個月是三錢酬勞,養活一個奴隸只需要兩錢,所以說有錢了以後還是要買些奴隸才好。」似錦居的廂房里,綺羅已經換上了就寢的小衣,坐在桌邊算賬︰「倘若將所有客房的火燭全部換成油燈,又能夠省下不少前來,只不過氣味難聞,就怕有客人不滿」「出去看著光鮮華貴,哪成想里面穿著補丁衣服呢」金枝在一旁做針線活,听著她說,不禁嘆了口氣︰「小姐,既然夫人就是太平公主,那你不妨去跟她求求情,將那每年一千五百萬錢的租金紅利往下降降,你也不用這麼辛苦了」
「那可不行!」綺羅抬起頭看著她,十分嚴厲的說道︰「從商之人,貴在重信輕利,當時是我自己信誓旦旦答應的事情,就不能因為世事境遷,而有絲毫改變!金枝姐姐,從前咱們在木府為奴的時候,吃穿用度比現在差遠了,怎麼都沒有听過你抱怨啊。」「我生來為奴,能過上現在的日子,已經是天大的福氣了。」金枝低下頭,眼角濕潤︰「可你畢竟是金枝玉葉,不能夠承歡父母膝下,已經是可憐至極的事情,但是還要承受這般清貧」
綺羅放下手中的筆,臉色緩和了不少,伸手抓住她的手,柔聲道︰「金枝姐,要說這輩子我學到最好的事情,就是人生來並無高低之分,只有際遇不同。你說我可憐,你自己又是如何?你不也是父母雙亡,自己孤身活在這世上吃苦嗎?」「那怎麼能一樣呢?!」金枝瞪大眼楮,惶恐的看著她︰「我是個奴婢啊,你可是郡王的女兒!就算我出身卑賤,這點分寸還是有的」
「分寸?」綺羅笑了下,眼楮里卻含著冰霜︰「別人拼了命往上爬的時候,你卻非要守著分寸不敢動彈,姐姐,你要這麼悲慘的活著嗎?你聰明又能干,明明是可以成為掌控命運的女人,卻因為這點分寸,非要自己成為奴隸,要自己的子孫萬代繼續為奴為婢;非要眼睜睜看著幸福飛走,愛著的男人卻無法相守?」說著,她放開金枝的手,用冰冷的目光看著她︰「若你願意改變,我就是你最大的助力,若你心甘情願就這樣虛度此生,我也只能如此了。」
金枝的手微微顫抖著,她說的,未必是她沒有想過的,可是要往前邁出一步,卻總是缺少必要的勇氣,她不是金枝玉葉,也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她會有一種不同的人生這種事情在現在看來根本就似痴人說夢。
兩個女人沉默半晌,金枝剛想要開口說話,卻听見樓下大門被敲得震天價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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