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獨孤介，就連開朗快樂的石喜娘，此刻也是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以不可思議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兒子。
上官婉兒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不知道瑯邪王這個舊主在這家人的心目中，究竟佔據怎樣的位置，竟然會令他們瞬間風雲變色她連忙起身，充滿愧疚的看著石喜娘︰「大娘！是我唐突了，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將這件事情說出去的！我一定會保證獨孤將軍的安全」「你沒說錯話，這一番話，早就該在這個家里拿出來說說了。」一旁的獨孤諱之卻神色自若，放下筷子，緊緊盯著坐在對面的父親，眼神堪稱殘酷。
石喜娘見狀，像被針扎了似的跳起身來，挽住上官婉兒的手︰「姑娘別見怪！十多年前那場變故，讓我家老頭子受刺激太大了，這輩子都緩不過來，要不然年過半百還是個小小城守！這不怪你，都怪我們自己命苦啊今天飯沒吃成，大娘改天再給你做！你可千萬別往心里去」說話間，半推半搡就將上官婉兒帶出門去了。
正堂中只剩下獨孤父子兩人，這兩個身材相仿的高壯男人相對而坐，氣氛緊張得令人害怕。沉默半晌，獨孤介彎腰撿起破碗的碎片，語氣生硬的說道︰「你還真是失心瘋了吧？那家人尸骨都找不到了，還要惦記到什麼時候？！我怎麼就生了這麼沒出息的兒子？！」
「我沒出息？！」獨孤諱之冷笑一聲，雙手緊攥成拳頭，拼命壓抑心中埋藏已久的怒火︰「瑯邪王出事的時候。幸虧我已經明白事理，該記得的事情一點沒忘！你曾經是種田的佃戶。土地讓人霸佔了，咱們一家眼看著就要餓死，要不是瑯邪王和蔡夫人收留，恐怕早就死在野地里喂狼了吧？！可你後來是如何報答他們的？！你說啊！」
獨孤介閃過一絲痛苦的表情，但很快又被滿臉倔強所代替︰「你只記得李沖是你的主子。就忘了我是你的爹了嗎？！我才是這個家的天，我所做的決定，你們只要跟隨即可，怎麼那麼多的廢話？！你小子十年前離家從軍，這麼多年來回來看過我們嗎？！你娘每當想你的時候總躲起來哭，做夢都想能見到你，你又是什麼孝順的好兒子啊？！」「我娘沒錯，錯的都是你！我不想見到的人也是你！」
老獨孤听的火冒三丈。從桌子下面猛地一腳踢了過來！獨孤諱之起身躲避，那一腳將整張桌面連同上面的飯菜一起掀了個底朝天！獨孤介提著拳頭撲了上來，沖著兒子揮拳便打，獨孤諱之卻不想站著挨打，抬臂揮開父親的攻勢，本來順勢可以擊中他的軟肋，卻終究還是猶豫了，給了獨孤介卷土重來的機會。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腮幫上︰「就憑你還能成為朝廷第一猛將？！臭小子！」
獨孤諱之的火氣也上來了，他一把抓住父親的手腕，猛力向後扭去。獨孤介卻也不是省油的燈，兩腿原地一蹬，竟使出一記前空翻，從兒子的禁錮中掙月兌出來，舉拳又打，這只手腕卻又被緊緊抓住！于是兩個男人便陷入了僵持中。互不相讓︰「放手！你還真是忘了我是你老子了！趕緊放手！」「與其要你這種不忠不義之徒為父，我寧可我爹十幾年前就死在那場戰火中，好歹還是條漢子！」
啪——！
重重兩耳光打懵了獨孤諱之，他松開了父親的手腕，呆呆的看著面前的石喜娘︰「娘？」
「你就算不認他是你爹，可他還是我的夫君！是生是死由不得你來詛咒！」回鶻婦人渾圓的身體微微顫抖著，豆大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掉落下來，眼神復雜的看著自己朝思幕想的兒子︰「你剛回來，還沒有好好休息，胡言亂語就不跟你計較了！趕緊進去梳洗休息，睡起來了再來跟你爹磕頭認錯！」
「我何錯之有？！」獨孤諱之怒發沖冠的看著父親，咬牙切齒的說道︰「他身為人臣，危難之際竟然親手砍下郡王頭顱賣主求榮！娘，當年武氏軍隊屠殺越王府的時候，你根本無法想象有多麼的慘烈！越王服毒自盡，王子絞殺母親後懸梁而死，良鄉縣主殺夫後死于難產，可她拼死生下的孩子卻被張光輔在陽谷縣主面前生生殺害！娘，你忘記了瑯邪王妃蔡夫人嗎？！那是多麼儀態萬千又溫柔善良的女子，卻不願落入敵人之手，自己投身火海**而死！」
「別說了。」石喜娘痛苦的閉上眼楮，這麼多年，她清楚兒子不願回家的原因，卻還是第一次听他講述那晚發生的事情，卻是比以前道听途說的更加慘烈。
獨孤諱之咬緊牙關，眼眶中刺痛干澀，卻沒有一滴淚水，他的眼淚早就融進血液中，從很久以前便對自己發誓，此生流血不流淚︰「娘，你不記得李霓裳了嗎？！她可是從出生起便在你懷里長大的孩子啊！難道我的這位爹，在砍落她父王頭顱的時候，不曾想想看這個苦命的孩子嗎？！這麼多年你們不想知道她是什麼下場嗎？！不想知道她是死在監牢中，還是被籍沒後為奴為婢，最終受虐致死嗎？！」
「我叫你閉嘴！」石喜娘咆哮著揚起巴掌，卻在看到兒子不躲不閃，滿臉倔強的表情時，無論如何也打不下去了。她啜泣著，拼命忍耐自己哭泣的聲音，頹然跌坐在圓凳上，獨孤諱之這時才後悔自己剛才的表現，他伸手想要安慰母親，最終還是縮回手，惡狠狠的看著一旁悶不做聲的獨孤介。
雖然還想跟父親理論下去，但是他還是撇下父母，轉頭大步走向了內室。
「裳兒」石喜娘緊緊攥著自己疼痛欲裂的胸口，想要放聲痛哭，卻又害怕被人听見，只能將哭泣藏在緊緊捂著嘴巴的手掌中，身體劇烈顫抖著︰「苦命的孩子可憐的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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