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
金枝哪里知道其中原委，只是替綺羅委屈︰「咱們原本沒錯，為何要受這般羞辱？！此處距離府衙不遠，是要叫官兵來，還是去郡王府請府兵，只要你一句話的事！」
「集市行車本來就該多加小心，差點撞翻人家菜攤，怎麼能說咱們沒錯呢？」綺羅低下頭，從袖口中取出一串錢，掂量下足有十五六株，數也不數就遞給了旁邊嚇得渾身發抖的買菜老叟︰「這位石大娘，您路與不平拔刀相助，不愧是女中須眉，也難怪您能養出了獨孤將軍那般熱血驍勇的國之棟梁啊。」
她這麼一說，不光是周圍眾人，連同石喜娘自己都吃了一驚，她狐疑的眯起眼楮，看著面前身材嬌小的年輕女子︰「小姐，咱們之前見過嗎？」「雖未曾謀面，但我與獨孤將軍略有往來，遠遠見過您一面。」綺羅此時心緒已平，說起話來也鎮定從容了許多︰「這段時間雜事繁忙，不然早就該去將軍府探望您了，卻在今天這種場合見面，實在失禮」
「你知道失禮便是了。」石喜娘冷哼了聲，又將她上下打量一番︰「你也不用去看望我了，我一個鄉下來的村婦，不值得小姐專程探望，小心折了我的福氣。」說著，她邊拍打著衣裙上的灰土，狠狠瞪了綺羅一眼，便頭也不回的走掉了。
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金枝連忙將綺羅扶上馬車，心髒還在胸口里激烈跳動，趁著靠近她的機會低聲問道︰「真的是獨孤將軍的母親？！那不就是你的乳母嗎？！」綺羅坐在車中點點頭，面紗後展開一絲笑容︰「多少年不見。老是老了，可是還是那副性格啊我還記得她年輕時，經常將丈夫打得不敢回家，可你看看哥哥就知道的，老獨孤將軍也不是什麼羸弱消瘦的男人，就那樣還是一樣被欺負！」她陷入了兒時的回憶，將手輕輕放在胸口上，乍見故人。幾分緊張、幾分惆悵、幾分喜悅
金枝愣了下，放下車簾也苦笑了下︰「還是小時候好啊，什麼煩惱都沒有，餓了凍了也都是開心。我記得那時候一路要飯陪著小郎君四處求學，確實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候」
听她這麼說，綺羅突然掀開車簾。沖著車夫道︰「調轉車頭，去馬侍御史家！」「小姐！」金枝立刻慌了神，連忙阻攔。可車夫哪肯听她的，當下便調轉車頭向著馬家駛去，她只得轉頭懇求綺羅︰「你去那里做什麼？！我若是要去見他，我自己去就好，你諸事纏身還不如早點回去休息，真的不用」「是我有事要見馬郎君好嗎？」綺羅看著她驚慌失措的樣子，有點心疼，可她明白很多事情倘若不去面對，就永遠都沒有解決之道——她只希望自己身邊，能夠再出現永泰公主與魏王那般和美的婚姻。就仿佛一種彌補，彌補自己注定殘缺的人生
馬懷素一向勤儉。他居住的地方還是剛出弘文館時租住的小院，院門前是條窄窄的巷道，被左右鄰居家的院牆推擠，連馬車都進不去，綺羅于是下車步行，將車夫僕役留在原地。自己僅帶著金枝一路走了進去。這條路她們走過很多次，卻從未像今天這般心情沉重，綺羅的沉重是來自于金枝的一言不發和陰郁的情緒，走在這條路上她總是會表現出榮光滿面的雀躍和快樂，不像如今，跟奔喪似的沉著臉。
馬家的院門就在面前，木門敞開條縫，能看見馬懷素就站在院子里。
他穿著件打了補丁的月白色長衫，和金枝一樣，原本消瘦的他也變得更加瘦弱，此時正值台院公休，他便絲毫不修邊幅，發髻凌亂，踩扁了布鞋的後跟拖沓著走，像是個潦倒書生。今天春光明媚，他將滿屋子的書冊搬了出來，正在院子里曬書，燦爛的日光似乎能從這紙片似輕薄的男子身體里穿透過去，他站在那像是透明的，一陣風就能吹散。
綺羅悄悄地退開幾步，將金枝自己留在門邊，是去是留，讓她自己選擇。
用手輕輕捂住嘴，金枝趴在門邊，看著院子里兀自發呆的男人，早就已經淚流滿面——她總是能夠想起，那天晚上最後分手的時候，在听到自己那些殘忍又決絕的話語後，留在他臉上痛徹心扉的表情那一幕幾個月來一直折磨著她，相信也一直折磨著他，讓他們惶惶不可終日她是多麼想撞開這扇虛掩的門，沖進院子里，就算他有多麼錯愕和驚詫，都要緊緊抱住他，把一切都告訴他，那些二十多年都沒能吐露的情愫和眷戀，全部告訴他！
她頹然垂下手，最後看了眼院中的景象，退開一步，轉身緩緩走開了。
綺羅跟著她，兩人一前一後走向巷口的馬車，好半天沒有人說話。終于，她听見了金枝開口，帶著微弱的啜泣，卻在拼命掩飾︰「綺羅你知道在我的故鄉，金枝代表著什麼嗎？」「不、不知道。」
「金枝是沒有香味的花，古怪的生長，古怪的開放，最後又會以一種淒慘、令人不舒服的方式凋謝。」她緩緩說著，語氣並不沉重，卻釋然的叫人難過︰「我以前一直以為，我生在這世上的意義，就是為了小郎君，為了讓他能夠學有所成，為了能讓他金榜題名，為了能讓他光宗耀祖可是我忘記了，我只是一朵沒有香味的花，奢求太多的話，就會為自己和別人招來災禍」
綺羅被觸動了下，她突然伸出手，抓住金枝的胳膊，強迫她轉過身來面對自己。果不其然，女子臉上掛滿淚珠，蒼白的面無人色。她緊緊抓著她的手臂，無視金枝露出了疼痛的表情︰「你」「你說的這些話，不久前有個人也對我說過。」綺羅緊緊盯著她的眼楮，微蹙眉頭︰「她希望能夠說服我，但這種道理我連自己都說服不了！你看著好了，如果我能夠挑戰自己的命運，抓住那些原本不屬于我的東西，就說明什麼認命，什麼逾越就會死無葬身之地，這些屁話都是假的！如果我做到了，你就對自己誠實一點，勇敢一點，好嗎？！」
金枝眼淚汪汪的看著她，這席話听懂了一些，有些卻不是很懂，但卻似乎得到了某種支撐，她忘情的抱住綺羅的脖子，拼命壓抑著聲音卻藏不住眼淚，哭得死去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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