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翎和卻無歡的關系雖然不溫不火,朝堂上卻有件十萬火急的事。
兵部上奏,懷臨國在上次派兵五萬到達潼關後,十天前又增兵十萬。加上之前與鎮北軍相對峙的十五萬精兵,懷臨竟遣三十萬大軍壓境,大有要向天離宣戰的派頭。這件事在大殿上吵了三兩天了,主戰派和主和派引經據典、滔滔不絕,群情激昂,不肯退讓半步。
天啟帝听得頭疼,只有偶爾插兩句話,大部分時候還是靠坐在帝位上有氣無力地看著一群朝臣。病來如山倒,前兩個月還能在殿上摔杯子厲聲發火的帝王,此時像個垂暮的老人一般,眼睜睜看著敵國壓境,而自己的大臣們,吵吵嚷嚷也得不出良策……
主戰派為首的,仍是之前與顧清翎對詩的定遠將軍魏將軍。他斷言這次懷臨是傾舉國之力要與天離一站,若消極避戰,耽于一時的平和,不用兩年這離都就要拱手讓給懷臨了!他在眾臣里威望極高,分析戰局條條有理,讓顧清翎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主和派堅持近兩年來各地方都欠收,百姓賦稅尚苦不堪言,此時打仗,糧草從何而來?國庫虧空已久,軍費從何而來?之前五殿下的事牽連甚廣,各地官員都人心惶惶。懷臨能傾舉國之力一戰,我天離如何傾舉國之力與之一戰?
這天又是吵到了天黑,禁衛敲響了即將關閉宮門的鐘聲,群臣才長嘆了一聲各自回府。
寧王府里,顧清翎將鎮北軍信鴿傳來的私信讀了又讀,在布防圖上比劃了半天,神色凝重。卻無歡手里也是成疊朝臣寫給他的書信,自五殿下失勢後,朝里面機警的大臣很快攀上了卻無歡,畢竟以目前來看,卻無歡登上帝位不過是時間問題。三年前曾對卻無歡寄予厚望,視他為下一代明君的老臣們這些年眼見超綱混亂,自己無能為力,早已經心灰意冷。如今卻無歡重掌朝權,這些德高望重又有經驗、見地的老臣,自然而然將全部希望放在他身上。此次是戰是和,寧王府的意見舉足輕重。
顧清翎揉了揉眼楮,趴在了桌上,「打不贏的,你覺得呢?」
「懷臨的那個風雅公主真是個治國奇才,硬生生把一個滿目瘡痍的國家重振到這個地步,百官臣服、民心歸一,雖然底子仍然不行,好歹有能與天離一戰的實力……」卻無歡不免贊嘆,眼光已經有所洞悉,「你不覺得,一個剛剛在國力上有所起色的國家,不繼續勵精圖治、韜光養晦,反而傾國之力去打一場可能兩敗俱傷的戰爭……太說不過去了嗎?」
「你的意思,這里面有蹊蹺?」顧清翎搖了搖頭,「我只是個武將,戰或者不戰從來不由我說了算,我只負責帶兵上陣,打贏一場又一場戰爭。爺,不管這里面有沒有蹊蹺,我只能告訴你,此仗打起來,我五成把握都沒有……」
卻無歡意識到了這件事的嚴重性,眉頭皺起,「若談和不成,你還需要多少兵力才能抗得住懷臨的進侵?」
「至少四十萬,和穩定的軍心糧草,在潼關耗他兩年。懷臨畢竟底子薄弱,兩年已是極限。」說是這麼說,顧清翎卻面露疲色,「可是天離的百姓,比懷臨更撐不住……三年前你提議在國內大興水利,可件事之後也是不了了之。天離十年有九年都是旱澇不停,不把這個問題解決,百萬大軍也彌補不了國之根本的穩固。」
卻無歡听著,似是深思,緩緩捧起了茶盞,「潼關真的如此易攻難守?」
顧清翎拿手指在布防圖上劃出一條線,示意給卻無歡看,「潼關、錦城這兩點一線,是鎮北軍嚴防死守的邊界。可壞就壞在,潼關之前便是錦山。錦山地勢高峻,站在山頂可將關內數百米布防一覽無余——鎮北軍也曾試圖佔下錦山,無奈山勢險惡,懷臨更在山頭密布弓箭手,幾次突圍都不成功。要是真打起來,潼關撐不過半年……」
「至于錦城,因為臨著河,土也好,收成一直不錯。城內偶爾也有懷臨商販貿易些小玩意,不打仗的時候,是個適宜居住的好地方。只是這城池一片平坦,在這打起來,仗的就是人多勢眾。要是三十萬鐵騎齊齊攻城,根本難以設防。」
她說完,無奈地笑了笑,「幸好之前懷臨國一直處于內亂動蕩,沒有進犯天離的余力,不然錦城與潼關肯定早就丟了,我這將軍還哪有功績?沒因為打敗仗給斬了頭就不錯了。」
「他們現在有了,且矛頭直指天離。」卻無歡終于忍不住站起身來,他走到窗前,苦思著對敵之策,「為今之計,先派人去談和,就是嚇唬他們一下也好。真不行,萬一打起來,不得不向恆雲國示好,先結盟約了……」
卻無歡提到「恆雲國」的時候,顧清翎的表情有瞬間的訝異,然而她很快低了頭,好像剛才的異常不曾出現。卻無歡一直望著水面的月影,也沒有注意到她這里。
這一晚上商討,兩人的意見已基本一致。卻無歡大手一揮,信上只有一個字,「和」。
事情到這一步,主戰派也不得不讓步。接下來的事就不過是底下人該操的心了,既然求和,金銀珠寶、綢緞布匹少不了,可不能就這麼直接送過去,否則倒像天離怕了懷臨——唯有打著兩國一直通商友好的旗號,半哄半勸半威脅著來。
這些事,卻無歡都是不管的,朝廷拿俸祿養了一幫大臣,總該有他們用得上的地方。有人更提出了聯姻的想法,天啟帝思量,也不失為一個良策,就同意了。
選的是永王爺的女兒,樂真郡主,聖恩浩蕩封了公主,等懷臨的時辰過來接親,婚就這麼定了。
轉眼間天又涼了些,成批的厚禮先後送來了寧王府,顧清翎這才意識到,都中秋了。
她早早吩咐了城里最大的酒樓為她準備月餅、美酒,銀子給的爽快,掌櫃也看在她的身份不敢得罪,四個大馬車裝著月餅送去了城外鎮北軍營里,將士們一個比一個高興。
這天晚上,海棠公主出宮來與卻無歡過節,顧清翎卻披了斗篷準備出門。卻無歡站在門外,見她言笑輕松,心里生出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戚。
「今天是中秋,你不與我一起過?」
顧清翎笑著搖了頭,「海棠公主不願意見我,你們兄妹團聚,我就不插進去了。鎮北軍還等著我一起過節,我這就走了。」
她說完就真走了,自己騎馬過去的,腰間懸著劍,他連那一點不放心的心思都覺得是多余。可終究是少了點什麼,一個人過久了就罷了,已經習慣了有另一人相伴,她忽而就不再如從前親近你——心里就像猝不及防給抽離了什麼,空空落落說不出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