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燈明盛。
一聲聲煙花爆在夜空,顧清翎獨坐在蒼離宮的後殿走廊上,在寂靜與黑暗中抬頭仰望五顏六色的煙火閃過。盛裝的錦衣首飾已讓她自行卸下,唯有手里這支素白的玉簪,從入夜就讓她握在手里,都已經有了溫熱的溫度。
「羊脂白玉鏤刻寒梅,不知抵不抵得上鎮北將軍一日俸祿?」
那一日,他說這話的時候,就再不是前一晚淡漠著欲置她于死地的那個寧王了。
她也曾以為能和他過一生的,荊棘坎坷,她都肯為他的劍。
只可惜啊……
「她準備好了?」
听到來人的腳步聲,她將玉簪收進了袖里。
「之後也沒有她需要出面的時候了,只要安心在這等候就可。打扮的與你一模一樣,就是最貼身的侍女也分不清。」
說話的是個男子,聲音清澈而沒有稜角,身形隱在陰影里,目光卻落在顧清翎的身上,「清翎,這樣真的合適?我與你的約定,從來不會建立在強迫你的基礎上。」
「他的江山,他的摯愛,我都予他——再沒有我留下的價值了。」顧清翎忽而笑了,轉過頭來支著下巴望著黑暗里的那個人,「殊澤,你居然真的肯拿恆雲一國的抉擇來換與我的約定?」
「恆雲始終不可能兩不相幫,出兵懷臨還是對天離落盡下石僅是我一句話罷了。」他波瀾不驚地語氣里暗含笑意,「不知道卻無歡一會來這寢宮時見到的皇後竟不是你,會流露怎樣的表情呢?」
「大概……」她想了想,搖頭笑,「該會很高興吧?」
「我這樣的一個人,除了上陣殺敵還有些用處,要費盡心力權衡各種勢力,把後宮眾人都打理成可讓他隨心驅遣的棋子——終歸太難了。」她怔怔地望著煙花爆破的瞬間,一聲聲的響混著宮里不曾停下的絲竹樂聲,滿目繁華的這一刻,她忍不住抱住了雙膝,「殊澤,從這以後……我就沒有丈夫了。」
知道她心里是不舍,他也說不出其他安慰的話來,「你只是沒有他罷了,我還在。」
「時候不早,該啟程了。」
她站起身來,最後一次抬眼望向煙花盛放的夜空,也不知是該苦澀還是釋然——她到底還是這麼做了,盡管竟是用這樣一種方式。
「我一生尚早,不想蹉跎。待爺登上帝位的那一天,清翎只想求得休書一封。」
那一日她賭上全部,也沒能從他口中听見一聲答案。她知道他從來不曾欺騙,這一襲鳳冠授印,已是他能給予的情意。無奈……
假扮著宮女隨陸殊澤走過前殿時,探眼就能望見卻無歡的所在。只看的清珠玉搖晃的冕旒,那之後的一雙眼藏著浩瀚深夜,像總看不盡的深淵一般。
觥籌交錯,群臣不免要奉承幾句,他也難得流露了笑容——新皇繼位便把瀕臨潰敗的戰局扭轉的如此漂亮,鎮北將軍更是時時刻刻為君分憂,今後天離帝後相扶相助,必當開創一番盛世局面。
她也是听著的。
小心站在殊澤之後,在人群里隱著自己的容貌,听著眾臣如何歌功頌德將她的戰績描說的神乎其神,仿若戰神在世。
「陸相。」
卻無歡忽而舉杯,對著他們的方向淡淡點頭,「我知今次若沒有恆雲,天離如何大敗懷臨?這杯酒,我敬陸相的計謀。」
顧清翎忙低了頭斟酒。
陸殊澤站起身來,謙和行禮,「不比辭心皇後驍勇善戰。」
今日是封後大典,剛被冊封為辭心皇後的她才是主角,殊澤從來知人情世故,即便唇角的笑太玩味,「有寧帝與辭心皇後攜手治世,是天離百姓之福。」
卻無歡又令人將酒滿上,「陸相長途跋涉前來離都,今夜便要走了?至少也該讓我天離一盡地主之宜。」
「已經逗留了三日,恆雲還有不少瑣事——」卻無歡的酒還未敬出,他已經先行端酒而飲,「恭祝寧帝——夙願得償。」
卻無歡神色未變,顧清翎忙拉了陸殊澤的衣袖,使勁給他打眼色。
等一巡酒過,她才壓低聲音微微斥責,「什麼叫夙願得償?他要是起疑了怎麼辦?」
陸殊澤拿筷子敲了敲酒杯,「我只是把你想對他說的話說出來罷了,說不準你們這就是最後一面了,你難道不想祝他夙願得償?」
最後一面?
顧清翎忍不住回望了一眼那個獨坐高台的人。
今晚他本是執意要她相陪的,可是天離的規矩,從來不許皇後出面待客。她拿規矩當借口,這才讓他打消了念頭——否則離宮,是這麼容易的事?
他坐上了帝位,她反而從未像現在這樣心疼他……
純鈞不在,海棠不在,寧王府與他日夜相伴的一干人也死的死、走的走,這帝位,他坐的太寂寞。
「王妃可知道,妻子這兩個字在爺的心中有多重?」
「最是無情帝王家,可唯獨爺,是拿真心相信這世上還有一種不可取代不可磨滅的感情存在于兩個陌生的人之間。」
「那便是夫妻。」
純鈞對她說這話的時候,她滿心的不是溫暖,而是無措。他們是夫妻,可夫妻又該是什麼樣的呢?日夜相偎,互相信賴?
沒有愛,他就真的能滿足?
「時候不早,走吧。」
陸殊澤一把拉著她走,視線就這麼一點點與那個離席的帝王越來越遠,仿佛是一聲夢魘醒來的威嚇,再一次有煙花爆破在上空。
「殊澤。」
顧清翎忽而在原地駐足,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笑了又笑,「我把全部都給了他,自己孑然一身的走,會不會太淒慘?」
陸殊澤看著她,神色凝重,「你後悔了?」
「後悔什麼……」顧清翎長嘆了一口氣,笑著搖頭,「他要的,我都願意給。走吧,以他的性子,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最後一眼回望,只有宮燈晃了眼。
卻無歡走入蒼離宮的時候覺得氣氛微微有些不尋常,偌大的宮室內一個端茶俸水的婢女都沒有,他特意為她準備的點心動也未動——鸞鳳床那,錦衣華服的女子流蘇遮面,安靜端莊的坐著,筆挺的腰。
他走過去,難得笑出聲來,「做了皇後竟然識禮了?來吃點東西吧,都餓了一天了。」
然而語罷,她仍是一動不動。
他終于起了疑心,徑自過去一把掀了她的流蘇面紗——
瞳孔里倒映出的容顏幾乎讓他驚在當下,許久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仿佛是無數思緒在心里轉了又轉,他很快便洞悉了這其中的緣由,只微微顫抖了雙唇,念出那個牽掛太久的名字,「月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