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萸內心苦笑著,接受了眾大臣的祝福,也跪謝了東方重嘉和皇後。
東方重嘉終于柔聲說道︰「茱萸,叫為父一聲父皇吧。」
皇後也定定地看著茱萸,眼神中透著期許。
「茱萸,拜謝皇……父皇和母後。」茱萸內心掙扎,躊躇半響,方說道。
王御史見皇上已認公主,又一心想著社稷,于是上前說道︰「臣下不知皇上有何打算?這公主和親之事是否……」
眾大臣無奈地看了王御史一眼,皇上這會是情濃認親呢,這個法子估計行不通了。
果然,東方重嘉看了王御史一眼,說道︰「朕今天高興,王卿家的建議,以後再議吧。」說罷,他揮揮衣袖叫王御史退下。
公主和親?茱萸的腦子里馬上想到了史上的細君、解憂和王昭君。
都是一場悲劇。無論開場是華美或是淒涼。
茱萸不由想起了王安石寫過的一首關于王昭君的《明妃曲》。
明妃初出漢宮時,淚濕春風鬢腳垂。低徊顧影無顏色,尚得君王不自持。歸來卻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幾曾有;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一去心知更不歸,可憐著盡漢宮衣;寄聲欲問塞南事,只有年年鴻雁飛。家人萬里傳消息,好在氈城莫相憶;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
是呀,人生失意無南北。
現在的茱萸,已經是堂堂酈國的公主了。可是她的內心,為什麼還是感到分外的悲涼?
翌日,在封為喜公主之後,茱萸的寢宮給搬到了一處華美的宮殿喜福宮。
意外的是,秋姑姑並未和她同來。依然住在靜苑。
問她何故,她就是只淡淡地笑著。並未解釋。
雖然身邊的宮女多了起來。可是茱萸還是感到很寂寞。
東方重嘉常常來看望她。茱萸對著這個突如其來的父親,除了敬意,並未產生多少親情。
也許,這個只有等待時間吧。畢竟,自己身上流著他的血液。
過了幾日,茱萸獨坐在花廳里,獨奏著琵琶《好女春華》,情到深處之時,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難。
彈著的時候,有時,東方重嘉會偶爾經過,心里往往會劃過一陣深沉的嘆息,這個曲子,怎地是如此的熟悉,記憶的時空打開了,恍惚某年某月某日,有個淺碧色的身影兒曾經彈過的?
漸漸地,那個淺碧色的身影兒和皇後的影子慢慢重合,但是還是莫名的惆悵疑惑。
東方重嘉和皇後都是潛心信佛之人,所謂上行下效,這酈國上下,寺院盛行,一年香火裊裊不絕。
這日是上元節,東方重嘉和皇後又出宮還願去了。
浩浩蕩蕩的馬車,迤邐了半日。皇後要帶茱萸去,可茱萸向來不信佛道,這些,不過是要紅塵中人諸事都隱忍不發而已。輪回,輪回在哪里?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大量的金銀被耗費到修建佛教寺院上來,這些銀兩,如若去充實軍庫,豈不是更好?
茱萸內心推辭,便說︰「兒臣就在宮內守著即可。父皇母後請安心去吧。兒臣還想多學些宮中禮節。」
皇後贊賞的看了茱萸一眼,說道︰「茱萸很是懂禮。」
東方重嘉道︰「那茱萸就好生在宮里,有空去看看你的哥哥們。」
茱萸點點頭。
東方重嘉和皇後剛出發,待茱萸回到喜福宮宮中時,卻發現前幾日在朝堂上見過一面的王御史前來拜見于茱萸。
茱萸心中一陣納悶。這是為何?
這後宮向來不是遠離朝堂的麼?
當下,請王御史入座。茱萸看出了王御史的肅容,知道必有要事。輕聲叫眾宮女退下。
王御史已然不惑,但卻依舊不改耿介之性格。他朗聲說道︰「臣,今兒是有要事來求見公主的。多有冒昧之處,還請公主見諒。」
茱萸就微微笑了一下。說道︰「茱萸知道王御史必有要事而來,那日在朝堂之上,王大人不是還有話沒有說完麼,今天,想必是來講完的吧。」
王御史看著眼前這動人的少女,心中微微一凜。說道︰「公主果然冰雪聰明。那麼,小臣斗膽請問,公主能猜猜小臣所講何言?」
茱萸輕輕喝了一口茶,說道︰「大人來,自是要來勸諫茱萸,主動去虢國和親。」
王御史心內一驚。說道︰「不錯,小臣前來,正是此意。只是公主如何知道?」
「那日大人在朝堂上,不是說出了和親二字麼,況父皇又急急地宣茱萸上殿。茱萸想,若不是因為和親,父皇永遠也不會想起茱萸。」
王御史看著喜公主幽幽地眼神,心中只覺這貿然前來,已經很是不妥了,公主這才初嘗親情滋味,若再提出和親之事,豈非會讓她傷心憤懣?一時無言相對。
茱萸笑道︰「王大人的提議沒有錯。茱萸既然是酈國的公主,如果國家需要茱萸,茱萸理當向前,哪能後退?」
「可是……」王御史倒躊躇了。
「只是,兩國之間的事情,總是需要一個弱女子來挺身而出,這並非是國家的幸事吧……自古有細君、解憂。哎,那麼今天,就由我來吧。茱萸並非不願和親,只要是對這大酈國有用的事情,茱萸我,即便粉身碎骨,也願意去做。」
王御史很是慚愧感動,說道︰「小臣也知道和親只是權宜之計,讓公主受屈辱了。無奈皇上潛心信佛,不願動武,小臣也是無奈為之呀。若公主能犧牲一己之利,換得我大酈國百姓數十載的安寧和睦,那麼,小臣即刻就是死了也是甘願。」
說罷,王御史就要下跪。
茱萸笑了笑,茱萸雖身處後宮,但是听著秋姑姑的教誨,朝堂上幾個忠直的大臣還是知道的。
茱萸上前扶起王御史,誠摯地說道︰「這大酈國還有用著大人的地方呢,我身為公主,這些都是本分之事。我想,若虢國皇帝相逼,不管父皇是否挽留,茱萸總是會選擇去的。」
「公主深明大義,王某自愧不如呀。」王御史連連感嘆。
「大人不必如此。況王荊公說過,人生失意無南北。好了,茱萸有事要先出去。大人還請回吧。」
王御史拜謝出去,一路在回思著茱萸的話︰人生失意無南北?
茱萸呆在喜福宮中,自己思來想去,決定將和親之意去告訴秋姑姑。有好幾日沒見著她了,心中甚是想念。
推開靜苑的大門,秋姑姑還像從前一樣,靜靜地坐在那張梨花木椅子上,目光悵然地看著窗外。窗邊,是那張已經被她擦拭過千遍萬遍的琵琶。
窗外,是一叢一叢雪白的梨樹,現在正是初春時節。
「秋姑姑。是我。」茱萸看著默默出神的秋姑姑,「是茱萸來了。」
秋姑姑從回憶的思緒中走出。她笑道︰「哦,是我的喜公主來了。」
茱萸笑道︰「在秋姑姑面前,沒有什麼喜公主,只有你的茱萸。若茱萸可以選擇,寧願不生在帝王家。做個自在的凡人多好。」
「傻孩子。這是命,這是你的命。來,幾日不見,又越發出挑了些。」秋姑姑喚過茱萸,攜過茱萸的蔥白玉手。
「如今,在你的喜福宮中可還呆的習慣?」秋姑姑繼而又問。
茱萸思索片刻,道︰「姑姑,茱萸做了一個決定,茱萸要去虢國和親。」
秋姑姑手里握著一個小茶杯,聞听此言,陡然打翻在地。
「茱萸,你……你要去和親?去虢國?和虢國皇帝?」
秋姑姑忙著收拾地上的茶碗。
茱萸趕忙也上前一並收拾著。茱萸看著秋姑姑,說道︰「難道姑姑不知,父皇急急召見茱萸,可不就是為著這件事嗎?」
秋姑姑不語了。是呀,若是沒有和親之事,這茱萸,怕是難以見到東方重嘉,和他相認。
只是,茱萸若是一心去虢國,她是真的不舍,畢竟茱萸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從此,山高水遠,再見可就難了。
茱萸默然道︰「秋姑姑,縱然前面是火海,是深淵,茱萸只有前行。只因茱萸畢竟是這大酈國的公主,這是茱萸的職責。」
秋姑姑重又坐下,半響說道︰「茱萸,你的心性我素來是知道的,你決定了的事情,怎麼都無法挽回,你……就和你娘一樣。」
茱萸勸解道︰「姑姑先別這麼悲觀,此去並不知是喜是悲,先別忙著傷感。況我大酈就在虢國的臨側,想來,這虢國皇帝也並不會虧待與我罷。」
秋姑姑內心嘆息著,自古帝王無情的多呀。無情最是帝王家,茱萸年輕,不解風月,不懂男女之事,只怕以後要吃大苦。
秋姑姑吩咐幾個老嬤嬤們,預備了茱萸愛吃的幾樣點心,茱萸就在靜苑處用完了晚膳。
茱萸想著,明日便是娘的忌日,往年,都是秋姑姑帶自己去祭拜。自從被東方重嘉認了之後,東方重嘉封了春兒為哀妃,但只是名號而已,娘的墳墓依舊在帝都郊外一處叫做落園的荒地上。那里,埋藏了許許多多和春兒一樣逝去的無名宮女。
這次,茱萸想自己獨自去祭拜。可怎麼出宮呢?所幸父皇母後都不在宮中。
茱萸想到手里東方重嘉給的令牌,原本是一種身份象征,但有了這個,出宮可是便捷多了。茱萸微微笑著。
茱萸只是簡裝走到重華宮門口,輕輕將手中令牌給衛士展示了一下,衛士即刻就放茱萸出宮了。
茱萸信步走在這帝都的郊外,芳草連天,奼紫嫣紅。但正是清晨霜露濕重之時。
許是很久沒有活動了吧,茱萸尋著一棵大樹,就坐在古老的斑駁樹根下。
眺望著不遠處娘的墳墓。
茱萸看到對面的一棵棗樹上早就結了滿滿一樹的野棗。紅紅艷艷的,掛在枝頭。
她忽然想去摘下幾顆紅棗。可是這棗樹太高了,她就站在樹下望著,無計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