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們忙左攙右扶,將母女二人架進屋去。
蘭香把郭夫人攙到床上躺下,芫均也把郭玉塘給扶到床邊坐下,母女二人手拉著手,說什麼也不松開。
郭宗山道︰「瓊芝,咱們玉塘福大命大,好生生地坐在你面前了,你這回終于放心了吧。」
郭夫人順了順氣,這才點頭︰「你們沒騙我,玉塘真的回來了。」
眼楮始終沒有離開郭玉塘︰「玉塘啊,這一年多以來你都受了些什麼苦啊?跟娘說說。」
郭玉塘哭得頭昏昏的,正想回答,就听旁邊有人說︰「大小姐都回來了,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夫人,先讓大小姐回房去換換衣裳,歇息一下,過後你們娘倆再慢慢說。郭」
郭宗山听了芫均的話便點頭,老婆是久病的身體,女兒看上去也是虛弱得很,他實在是怕這娘倆哭得過分傷心了出什麼問題。
「瓊芝,先讓玉塘回她屋里歇息一下,你也喘口氣,定定神,休息一下,啊?」
郭夫人看看女兒的一身樸素舊布衣裙,又見女兒低頭擦淚的樣子,比記憶中的樣子更加弱不禁風,忙答應說︰「好好好,玉塘,你快去歇息一下,芫均,你侍候好大小姐,蘭香,你去廚房叫老柯做幾樣玉塘愛吃的菜,你們看看,她都瘦成什麼樣子了。」說著,她的聲音又哽咽起來。
郭宗山忙向芫均猛使眼色,芫均也生怕母女二人又抱頭痛哭,急忙攙起郭玉塘︰「是,夫人,我這就陪大小姐回房。」
郭玉塘忙跟郭夫人說︰「娘,我這不好好的回來了,你就別再傷心了。」
郭夫人頻頻點頭,自己的大女兒就是好,一回來說話就這麼體貼。
芫均扶著郭玉塘,徑直往後院走,嘴里直念叨︰「小姐呀,沒想到你還活著,一听衙門傳來消息,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郭玉塘的記憶里,這個丫鬟對自己是忠心耿耿,于是也不掩飾自己的感情︰「芫均,我也沒有想到自己還能活著回到這個家。」
主僕二人皆想起去年的事,一時間都沒再說話。
郭玉塘住的房子按本地的慣例,是在後院的西廂。
有錢人家蓋的是兩層的繡樓給未出閣的小姐住,郭家沒那麼有錢,又有兩個女兒,故而西廂多蓋了兩間,郭玉塘住在左邊。
芫均上前兩步開了門,偏在一邊讓郭玉塘進去。
一踏進房內,郭玉塘便聞到了一股濃郁的燻香,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繡花的物件,牆上掛的,桌上鋪的,地上踩的,無不如是。
芫均進來,掩上門,眼淚就落了下來︰「小姐,我還以為我又要被賣了去,心里正想著一死了之,就听說你還活著,我心里真是高興……」
郭玉塘正為原來的自己的品味而驚訝,听見芫均的話,忙轉身問︰「怎麼回事?」
「大小姐,你是知道的,我一向只侍候你,去年你出事之後,我就沒了主子,還好夫人病倒了,我被叫去侍候她。」
「夫人病了很久,老爺整天忙著顧家里的事,外面的事是大少爺在負責,大家說起來都覺得大少爺能干,實際上卻不行。」
「怎麼了?」郭玉塘剛回到家的喜悅被芫均的述說給沖淡了一些,莫非這個家里也有什麼為難之事?
「侍候大少爺的彌浦,你還記得吧?」郭玉塘含糊地點頭,腦海里模模糊糊出現了一個愣頭小子的樣子。
「你知道,他長得有點像我弟弟,所以我對他一直很好,他有什麼事也願意同我商量。」
「去年秋天收絲的時候,大少爺不知是弄錯了什麼事,一大筆錢收不回來……」芫均放低了聲音︰「他不承認是自己的錯,就賴彌浦偷了那筆錢,結果老爺相信大少爺的話,報了官,把彌浦抓走了,從那以後我就再沒見過他。」芫均說著,想起了那個很像自己弟弟的少年,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後來過年前的一天,我路過東廂房的時候,就听見大少爺跟人說話,說如果不行的話,就把我賣了去,我嚇得一口氣跑到了夫人的房里,想求夫人別賣我,可是看看夫人神智不清的樣子,我也不敢說什麼,就這樣一直提心吊膽過到現在。」
「大小姐,你回來就好了,起碼我侍候著你,還有點用處,誰也不會把我賣去,如果,大小姐,他們真要賣我的話,你一定要為我說說話,把我留下來,求求你,大小姐,我做牛做馬,侍候你一輩子。」
說著,芫均跪了下來。
郭玉塘剛才與母親重逢的激動心情已經平復不少,听著芫均的話,她扶著桌沿,慢慢坐了下來。
看樣子,哪里都沒有山上清靜,只要自己重回到這塵世中來,就必然要卷進復雜的人情世故中去,哪怕這里是自己的家。
芫均所求,只是自己的一個承諾而已,自己張口答應即可,只是她說的關于大少爺的事,是真是假自己暫時也判斷不了。
但那有什麼關系,自己在這個家里,記憶所及和剛才的情
tang境來看,大概只有母親是真正關心自己的人。
父親是男人,古代男人,別指望他對女兒會有多貼心;大少爺這個人,從芫均的話來看,很有問題,而且將來這個家是他的,自己也別想去沾光;小妹嘛,暫時還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樣子。
所以,在這個家里,自己總要有個把自己的人才行。
想到這里,郭玉塘點點頭︰「好,只要我在郭家一天,就不會讓他們動你一下。」
芫均大喜,抹抹臉上的淚,沖郭玉塘叩頭︰「謝謝大小姐,你的恩情我一輩子都會牢牢記在心里。」
里面的臥室稍好一點,香味沒那麼濃郁,觸目之處皆是粉色白色的紗幔錦繡,就是一般人想象中的小姐閨閣的樣子。
芫均得了郭玉塘的承諾,臉上就一直掩飾不住地笑著,她手勤腳快地在西廂房和廚房之間來回跑著,叫著阿美一起,把大桶大桶的水提進郭玉塘的房里,侍候郭玉塘沐浴更衣。
郭玉塘趁此間隙,慢慢巡視自己住的這房子。
做女紅該有的東西一樣也不少,桌上甚至還有幾本《女誡》、《孝女傳》之類的書,書上有的句子被筆勾劃起來,似乎原主人頗為賞識這些孝女節婦的事跡。
桌案上沒有花瓶,也沒有紙筆,看樣子原主人的主要工作就是做女紅了。
郭玉塘打開櫃子看看,里面的衣裳同樣散發出濃郁的香氣,她終于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沐浴完畢,郭玉塘穿上芫均拿來的衣裳,頓時被那些花邊綢帶給纏繞得頭暈眼花︰「芫均,能不能把這些給拆了?」
芫均楞了一下︰「小姐,這些都是你原來好不容易才縫上去的。」
郭玉塘頓時無語,原來這是自己的大作,算了,還是等以後慢慢調整好了,突然改變得太快,恐怕別人也會生疑。
郭玉塘這麼一想,就只好任由芫均幫自己打扮,搽粉涂朱,描眉畫唇,最後芫均總算滿意地說︰「可以了。」
郭玉塘對著鏡子這麼一瞧,忍不住笑了,怪不得說女人要靠打扮呢,這麼一描畫,鏡中的女子還真是一個美人。
芫均見郭玉塘笑,只道她對自己的手筆滿意,也忍不住得意地說︰「小姐,好久沒幫你化妝了,手都生了。」
芫均又張羅著帶郭玉塘重新去見郭夫人。
才出房門,就听見一聲脆生生的叫聲︰「姐姐,你回來了。」
郭玉塘定楮一看,是一個穿著翠綠色衫子的少女,疾步向自己走來。
她心想,這大概就是自己的妹妹郭玉嫻了,她的樣貌長得跟自己還是有點像,只是嘴唇是薄薄一條線,一抿起來,看上去就頗為刻薄的樣子。
「玉嫻。」郭玉塘也叫了她一聲。
此時郭玉嫻已經走到郭玉塘面前,拉起了她的一只手︰「姐,你沒怎麼變呢?」
郭玉塘微笑著︰「運氣還好。走,一起到娘房里去。」
郭玉嫻撇嘴︰「我才不去,現在你回來了,娘肯定滿心眼里只有你一個。」
郭玉塘心里偷笑︰「這個小姐還真說得出來。」嘴里就說︰「怎麼會?我們一家人好久沒有見,坐在一起好好講講話。」
「我才不去,這一年里,娘一見到我就說‘怎麼被老虎叼走的不是你?’,嚇得我根本不敢到她面前去,難道是我害你被老虎叼走的?怎麼全賴到我身上來了?」
郭玉塘一听,這個妹妹對郭夫人的意見頗大,看樣子在家里不是太受寵,心想,可別讓她的怨氣一直積蓄著,最後發作的對象可就是自己了,于是忙笑道︰「妹妹,千萬別這樣想,娘肯定是受了驚嚇,所以說話才這樣沒有邊際,我們做兒女的,可不能跟她這樣計較。」
「所以,我才一听說你沒死,就說‘阿彌陀佛,謝天謝地!’你回來了,娘也能恢復正常,好了,起碼我就不用整天呆在自己房里了。」
「算了,走吧,姐姐,我還是跟你一起去好了,省得又被她說些什麼。」
說著,郭玉嫻拉著郭玉塘就走。
姐妹倆一起來到郭夫人的房里,郭夫人也重新梳洗了一下,換了身衣裳。
郭玉塘重新跪下來拜見自己的雙親,前世沒有做過的事,這一世就都補上吧,她這樣想著,想象著面前座上的,是自己的爸爸媽媽,這麼一想,她的動作分外自然。
郭夫人一把拉起郭玉塘︰「來,讓娘好好看看你。」
郭夫人上下打量自己女兒的同時,郭玉塘也在看自己的娘親。
郭夫人臉上原來圓潤的地方出現了褶子,明顯比原來瘦多了,一雙眼楮紅彤彤的,看著自己,似乎隨時要落下淚來,她的雙手在自己臉上身上輕輕撫模,生怕不小心就弄痛了自己。
郭玉塘眼里浮起了淚意,是不是所有世上的母親都是這樣愛自己的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