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陵方面迫切至此,她該不該將番邦使節進京的消息告之蕭伯殷呢?
蕭伯殷除她之外的內應必然于今日傳遞此消息——比如,那個小宮女。愛睍蓴璩她若藏匿,定然招惹蕭伯殷的疑心。那,夜無儔此番秘密相會的事呢?既然夜無儔大方承認,並未刻意隱瞞,另一方面也是默許她將此事傳遞給蕭伯殷的罷。
奮筆疾書,將這兩樁交待清楚,尋了個木匣子,將情報置于其中。
躡手躡腳行至殿外的太液池南來的水源處——龍首渠邊,這便是這七王府極為微妙的所在了︰這龍首渠內有暗渠與皇城外相通。卿君便將木匣子順流漂出宮外。蕭伯殷早已著人于宮外守候,是以情報每每以得以流傳。
做了虧心事的人自然膽子要小些,可是一再小心、一再謹慎,也還是教人撞見了。轉身欲回房內的時候,撞上了一個人——夜無忌。他還沒走?!
夜無忌正頹唐坐在渠邊喝著酒,恍惚間見了卿君訝異問道︰「你怎會在此?」仿佛,他是主人,而她才是不速之客。
「唔,晚膳多用了些,我出來消化消化。」卿君為了掩飾自己的心虛驚慌,拼命扇扇子。
夜無忌道︰「西京不同平陵,即便是盛夏,夜間還是有些涼意,卿君還扇扇子啊?」
卿君自然接上了一句︰「我需要時刻保持冷靜。」
卿君正思索著如何掩飾自己的間諜身份,忽然一陣酒氣夾雜著男人凌冽的陽剛之氣,撲面而來。夜無忌忽然貼近了自己,在耳畔問道︰「他對你好嗎?」
卿君自是明了這「他」指代了誰。
想自己在這七王府中的生活,溫飽無憂,言論自由,醫療、住房皆有保障,除卻不能給予自己「一夫一妻」制的許諾,這夜無儔對自己還算是……至少是無害的吧?
「嗯,好。」卿君含糊回答了他。
夜無忌借著微醺的酒意哈哈大笑起來︰「我懂,在這七王府內,你能說他不好嗎?」
說完,便一個翻身,帶著卿君翻到了七王府的圍牆之外!
落地之後,卿君甩開夜無忌的手︰「這是什麼地方?快些送我回去!」
「我們已然進了宮!」夜無忌說話已然有些含糊不清了。
也是,各位成年了的親王的府邸大多依附皇宮周圍而建,所以,七王府同皇宮便只有一牆之隔。
「進了宮?!我真是瘋了才會理你!你不喝酒時便精神分裂,喝了酒更是變態!這夜闖行政中心即便是在社會主義也難逃刑罰,何況是腐朽的封建社會!您天生貴冑,輕易便可逃月兌嚴刑峻法,小女子命薄福淺,六王爺還請高抬貴手,快些將我送回七王府,再翻牆過來這兒慢慢逛這皇宮!」
「卿君別緊張!這兒只是冷宮。」夜無忌的酒氣借著深夜的涼風飄散開來。
「冷宮?」卿君疑惑。
「傳說這兒曾住著一位不受寵的妃子。這名妃子,姓氏不詳、容貌不詳、身份不詳。宮中沒幾個人見識過這位神秘至極的棄妃。她過世後,這冷宮中所有曾服侍過她的宮人都隨她入土陪伴了。父皇此後便將此處圍禁,生人勿近!所以不會有人打攪,卿君在此處可以對本王暢所欲言。」夜無忌已然進入了大舌頭狀態,天曉得這貨方才喝了多少!
夜無忌說完,卿君便直覺背後陣陣冷風。
若當真只是一個不受寵的冷宮棄妃,這皇帝搞的也太神秘了點兒吧?三宮六院,佳麗三千,大部分都是炮灰,真正得到寵愛的又有幾個?卿君只覺此處荒草之中涼風陣陣,有些荒蕪心酸,遂提議到殿內。這夜無忌雖然混賬變態,但是卿君也著實好奇這冷宮,又是禁地,究竟是個怎樣的所在?
兩人躡手躡腳猥瑣至殿內。借著夜無忌隨身攜帶的火折子散發出來的微弱火光,卿君打量著這個傳說中的冷宮!
夜無忌說了句︰「竟然比本王母妃的綴霞殿還要富麗!」便倒下,不省人事了,任憑卿君如何抓、撓、捏、打,都不起作用。
這可如何是好?這宮牆她可翻不過去!難道要在這兒等這死變態醒過來?
幸虧這冷宮禁地,生人勿近,毋須擔憂會被發現。卿君便繼續借著微弱的火光繼續打量起來。
一個不留神,被腳下物件絆倒。確切的說是滑倒。而障礙物竟然是——偌大的珍珠?!地上隨處散落著一些大小各異的珍珠,以及……一個小孩玩耍的彈弓!?這是個神馬組合?
莫非這位冷宮棄妃生前有過孩子,這彈弓一般的小女娃是不會感冒的,莫非是個——皇子?先前夜無忌說這所謂的冷宮竟然比尋常妃子的寢殿更加富麗,而這散落各處的奇珍異寶也可窺見皇帝對她……不一般。可見這位棄妃並非當真不受寵。
這位小皇子時常來這冷宮陪伴母妃。這位棄妃便將這些奢華物件拿來供小皇子耍玩。同時也借此成功埋汰給予她賞賜的皇帝。
這冷宮似乎還保留著棄妃生前的狀態,只是蒙上了浮塵。
這位妃子淪落冷宮,莫非是皇帝對于她的一種……保護?什麼樣的女人,連掌控生殺予奪的皇帝竟然也要這般費力迂回的保護?而她,卻對于皇帝的用心良苦不屑一顧?這妃子,莫非是先前跳胡旋舞的那個女人——皇帝心間上的人?那她的皇子,如今,會是誰?
正當卿君腦中閃過無數個問號的時候,她似乎听見了殿外不遠處有人聲。夜無忌這死變態正昏睡倒地,難道,還有人無聊變態到夜訪冷宮?
卿君貼著宮門,側耳傾听。
「爺,還在等什麼?」
這個嬌俏的聲音卿君怎會不認得?是碧池!難道,夜無儔在此處夜會佳人?此處生人勿近,又同七王府只得一牆之隔,倒也是個私會的好所在!
前些日子,麟德殿上的相會,讓卿君明了,這位碧池竟然來自番邦。憑她當日驕奢的妝扮,非尊則貴。
「封恬,你的美男計可奏效?青川那邊,有何動向?」夜無儔冷冽的聲音隔著冷宮荒涼的空氣,傳到卿君耳中。
看來,這不是私會佳人,而是內閣幕僚會議!封恬近來不是同子衿打得火熱麼?難道還背地里向青川方面的女間諜使了美男計?
「江百里近來身子漸好,父慈子孝,政通人和。我們欲遮還羞的給江浸月送去的江潤年在西京留下的小兒子,很是討老爺子歡心,現下江百里每日都含飴弄孫,對于江浸月的遷怒也稍緩和了些。青川方面政權交替估模還有一段時日。」封恬不緊不慢向夜無儔作著工作簡報。
江浸月當日向父親提議,伙同夜無非謀逆。夜無非敗北之後江百里在西京的質子——世子江潤年自然難逃干系。封恬設計救下了江潤年在西京留下的兒子,給江浸月送了去。前些日子,江浸月的確來過西京。除卻借著自己的由頭做了些手腳,成功逃月兌了其父逼他同平陵聯姻,他還從西京成功營救了他長兄的血脈!
「唔,那便不急。那人,始終待本王不薄。況且,為君為父,他都不曾虧欠。」夜無儔言語之中似乎有絲不常見的溫情。
另一個鏗鏘有力的聲音響起,這聲音不似本地口音,卿君過往並不曾听過︰「無儔如今貴為親王,莫非已然忘懷你母親、我姑姑——軒轅歡當年所受屈辱?當日,你可是眼睜睜看著那夜容瑞如何生生逼死了我北嶺最為尊崇的公主!作為姑姑的骨肉,此仇此恨,無儔,你若不著緊,那我們,便不強求。當日你要我打著太子名號進京勤王之時,我便想趁亂將容瑞皇帝一並除掉。是你要從長計議。怎麼,今時今日,你還狠不下心腸?無儔,這事關皇權,你以為,單單穩妥便足以成事?」
這……信息量也太大點兒了!
卿君躲在門後,回味著這段話。
軒轅歡,夜無儔的母親?也是當年跳胡旋舞的女子——容瑞皇帝心尖上的人!
夜無儔是外番胡狄的後人?他是夜容瑞同北地公主軒轅歡的兒子!
軒轅歡便是這冷宮的主人!而夜無儔就是當年那個拿偌大珍珠打彈弓的小皇子!
難怪夜無儔的膚色異于常人的白皙,原來,他竟然是胡人!也就是現代人所說的——混血兒!
而這位說話之人,他稱夜無儔為「無儔」,可見是同夜無儔關系密切,生死相托之人。軒轅歡是他姑姑,他曾打著太子名號進京勤王,毫無疑問,這人定然是軒轅墨淵無疑!
夜無儔清冷的聲音又傳了過來︰「本王一刻未敢忘懷母妃去時的慘烈!但是此刻取他性命,我並非儲君,也未得遺詔,名不正,言不順,即便登基也未必人心所向。待那人壽終正寢,而他未必不傳位于我。倘若他另立他人,到時本王再采取行動,也未嘗不可。本王此舉無關父子情義,只是,我西涼歷來,仁孝治國。若弒君弒父,怕是為民所不齒……」
「誰?滾出來!」煮鶴厲聲吼叫打斷了夜無儔的話,卿君倚靠的宮門瞬間被打開,而卿君,毫無遮攔的暴露人前!
月色如水清洌,而她無處可匿。
驚慌失措之中,她看見了夜無儔似乎要噴薄出火焰的雙眸,軒轅墨淵臉上的訝異,碧池的不屑,封恬的倉皇,離自己最近的煮鶴面上的驚訝以及一閃而過的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