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觴據說是西涼的一項社交習俗。每年陽春三月,一眾聖賢**絲、文藝**、劣紳土豪歡聚一堂,在舉行修禊祭祀儀式後,于一清溪兩旁席地而坐,將盛了酒的觴放在溪中,由上游浮水徐徐而下,經過彎彎曲曲的溪流,觴在誰的面前打轉或停下,誰就得即興賦詩並飲酒。
卿君以為,這一文壇盛宴之所以經久不衰,完全同一利好規定有關——可攜眷侶。有名無才的可攜如花美眷觥籌交錯,有才無名的可以值此機緣大秀其豆蔻詞工。本著互惠互利的原則,盛宴代代傳承,綿綿不絕。
今兒是個好日子,諸事皆宜!馬上便可湊湊這一熱鬧盛宴,加之鶯飛燕舞這一派令人不忍辜負的好韶光,卿君心情大好。緊跟在夜無儔主僕二人之後對于她們三位弱質女流著實吃力了些,夜大爺平日里挺看重儀容姿態,斷不會紊亂了半點兒分寸,今兒是怎麼了,怕被後面的老虎吃了不成?
「喂,夜無儔,這曲水流觴之上,是否你負責吟詩作畫,我負責貌美如花?」
「阿卿可識字?」夜大爺頓了腳步,回首淡淡問道。
「笑話!我堂堂名校高材生!上知天體運行原理,下知有機無機反應,前有橢圓雙曲線,後有雜交生物圈,外可說英語,內可修古文,求得了數列,說得了馬哲,溯源中華上下五千年,延推赤州陸海百千萬,既知音樂美術計算機,兼修武術民俗老虎鉗。月復有詩書氣自華!豈是‘識字’二字便可草草交代的?」卿君頓時對自己肅然起敬!說著話的功夫,她已然追上了他。
「唔。」夜無儔略作沉思狀,「這吟詩,比不得說書,得講究平仄對仗。」
「嗯,王爺此言有……你才說書呢,你們全小區都說書!最不屑你們這些對仗工整的苦吟詩人。‘天姥連天向天橫’一句,便是犯了禁忌,卻端的是不受律束,體制解放。信手寫來,筆隨興至,詩才橫溢,堪稱絕世名作。詩詞不外乎人心人情,何必束縛了?」
一回神,卻發覺自己跑題了,她原本想表達的是什麼來著?對,「我識字,相當識字!」
嬉笑怒罵間,已然到了派對地點。跟在爺後邊見過了某某某、某某某、和某某某。期間與之進行了親切的交談和友好的磋商。轉臉之後姓名樣貌全忘了個干淨。笑露八顆牙,嘴角快抽筋。這賣笑果是一體力活。
社交,從古到今,如出一轍。
未幾,江浸月前呼後擁的姍姍來遲。所有人中心捧月起身相邀。昨日分別前他面上的頹唐已蕩然無存,卿君內心狠狠鄙視了自己一回,難不成還期冀著從他臉上尋著一絲欲罷不能、痛不欲生的意味?
眾人獻畢殷勤,人群自覺的退至兩邊,在夜無儔同江浸月之間開出一條蜿蜒綿長的羊腸小道。這二人原本便不對付,他看不上他的沉悶俗套,他又看不上他的天馬流星。如今據說又生出蕭家二小姐這樣的事端,便更關系告急。卿君正匿在人群之中,等著目睹一場由風花雪月引發的血雨腥風。
「江兄姍姍來遲,當自罰一杯!」夜無儔先發制人。
「修禊祭祀,繁冗累人,王爺海涵。」江浸月一番謙恭陳辭卻道得不卑不亢。
「倘力有不逮,本王並不吝綿薄之力。」夜無儔極盡挖苦諷刺之能事。
「王爺今日來者是客,務必盡興!籌措事宜,不勞煩心。」江浸月一副以主人自居的高姿態,字字句句,微言大義。小江,youwin!
繼而入座,卿君混跡人群中不著痕跡散去,一眼便尋見了光彩奪目的夜無儔,朝他所入座的位子行去。待坐穩當了,便瞧見,好巧不巧,清溪對面正端坐著小江。既然望向他了,再扭捏閃躲也不似她平日做派,便也只得坦然相對。
她佩服小江如何能做到這麼一擺衣裾,隨意入座,上衣下裳卻沒有絲毫紊亂。向他投去贊賞目光,而他似乎也接收到了,對其遙遙舉杯。她先前便想嘗嘗這西涼最善釀酒之地——青川的扛鼎之作——桃花釀是何美味,此番小江盛意難違,她便也卻之不恭,痛快飲下了杯中物。
放下酒觴的剎那,她望向小江點頭淺笑的余光中,瞥見了某人幾可亂真的濃濃醋意。
隨後,清溪中的酒觴先後在幾位土豪面前流連,對于他們來說喝酒顯然要比吟詩要簡單快樂的多。幾位倒也齊心,一杯接一杯,對著卿君舉杯相邀。正好方才淺嘗則止,還沒細品,卿君便樂得一概來者不拒。
許是夜大爺怕這位不勝酒力的大小姐到時候不便控制,便出手相攔,終于祭出了他的大殺器!
「委實抱歉,阿卿身懷有孕只怡淺酌,但諸位盛情難卻,我同阿卿不分彼此,美酒佳釀不忍辜負,便由我代勞吧。」
眾人嘩然!
「果真有孕了?」「事主自己已一概承下了,還能有假不成?」
「不分彼此!?」
「小聲點兒,仔細了二公子!」
「瞧著二公子面色和潤,估模著對這蕭二小姐未必著緊。蕭二小姐雖傾國傾城,但天涯何處無芳草?」
只言片語,隨著清風徐來飄散入小江耳中,他嘴邊笑意未減一分亦未增一毫。
酒觴隨波流轉,在卿君面前停駐。這下她可囧了。唐詩三百首她倒是熟,可這西涼熱衷的是類似駢文的風格。辭藻華麗的賦比興,可不是區區一介現代人輕易可拿捏得起來的。這喝酒吧,不成。夜無儔那廝方才已阻攔過了,再喝不明擺著砸他場子麼?可是,這吟詩……剛剛誰叫自己笑話人家「土豪哥」來著?自己不僅和人家一樣胸無點墨,還不及人家財雄勢粗。
只見夜大爺一副幸災樂禍模樣。自己方才形容自己「相當識字」時候的慷慨陳詞仿佛言猶在耳。
此時的卿君正如高考時被考卷逼迫奴役的莘莘學子一般,焦灼之中,忽而靈光一現——她從那個文明現代社會中帶來的內存之中也並非一篇駢文也沒有的。《與朱元思書》便是自己當年倒背如流的考試重點啊!
在夜大爺一副事不關己的目光中,她悠悠啟齒,淡然念道︰「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從流飄蕩,任意東西……」因為是背誦,卿君並不需要十分投入的斟詞酌句,所以有現下觀賞觀賞夜大爺面上的風光。對于他的反應,自己還是著緊的。
她看見夜無儔漸漸的不再等閑視之了。同旁人一般,面上漸漸浮現了驚艷的神色。于是乎,卿君愈發得意,背誦得也愈發酣暢淋灕。雖說萬惡的應試教育,倒也解了姐姐的燃眉之急,甚好,甚好!
當吟到「鳶飛戾天者,望峰息心;經綸世務者,窺谷忘反。橫柯上蔽,在晝猶昏;疏條交映,有時見日。」這一千古名句時候,眾人皆屏息驚艷了!卿君暗爽,既然驚艷了上下五千年的史冊,拿下你們這群土豪**絲,自是不在話下!
在所有人如瞻仰大神般的艷羨目光中,卿君得意得斜眼瞧著夜無儔。嘴角咧的快到了耳根,終于在他面前有了回正面形象!
「蕭二小姐才情不凡,可否將此文撰寫下來,供鄙人瞻仰學習一二?」座位中一文藝青年提出了一無理要求。隨即便得到一眾所有人應聲附和。
卿君咧開的大嘴僵在面上,夸下的海口,這可如何收場?
吟詩可以投機取巧,這書**夫可絲毫作假不得!自己僅僅只會握個毛筆而已,撰寫?別開玩笑了。可方才人家一口一個「才女」的盛名高帽子不斷拋過來,她騎虎難下。
也顧不得氣節了,只得求助夜無儔。雖然傳說他「月復內原來草莽」,可是即便草莽,也好歹古人一枚,左右要比她的字見得了人。清淺莞爾,在他耳邊,呵氣如蘭道︰「你若見死不救,我便失足流產。若想救你兒子,速速撰寫此詩呈上來!」
夜無儔果真被她唬住了,向那位索要詩篇的青年道︰「本王的書作,可還入得了閣下的法眼?」
卿君在心底狠狠鄙視了小夜一番,草莽便罷,還如此囂張?轉眼卻見那青年雙眸含淚,連連雞凍點頭。這差事算是成功轉移到小夜身上。卿君松了口氣,對夜無儔道︰「我現在慢點兒再復述一遍給你听啊。風煙俱……」
夜大爺淺笑搖頭,道︰「不必。」便提起桌案上的小狼毫,潑墨揮毫。
卿君瞪大了雙眼,吃驚看他如行雲流水般,不必卿君提點一字,他便過「耳」不忘的將方才一篇艱深的駢文書寫了出來。卿君感嘆,金庸筆下黃蓉她媽那樣的人物,果真存在啊!
須臾,夜大爺瀟灑落筆,利落將宣紙一抖,交付卿君手中。「阿卿過目。」
卿君接過宣紙,又吃驚了一回。這字,用筆剛勁峻拔,筆畫方潤整齊,結體開朗爽健,外柔內剛,沉厚安詳。這樣的字,何止是見得了人?簡直堪比軟筆書法字帖!
那青年得之開始諂媚奉承︰「世人常道,七王爺的楷書,堪稱西涼楷模!鄙人何幸,今日竟得七王爺賜墨!」一眾人紛紛附和道賀他三生有幸,得此墨寶,是當珍藏,世代相傳雲雲。喂喂喂,你們好像忽略了本小姐的曠世奇文!千古名句!喧賓奪主了哈!
卿君一時有種小蝦米掩蓋在大神光環下而漸漸被忽視的惆悵。轉臉望了眼飽受贊譽的夜無儔,正波瀾不驚的飲酒,仿佛,那些褒贊都是浮雲。卿君現下越發佩服此人了,覺著自己這虛榮的性子著實可恥。而自己的心上人,他那般高潔的端坐身旁,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接下來便純粹是社交環節了。人們可以自由敬酒暢飲,聯絡感情,攀附權貴。
卿君百無聊賴端坐著,她不需聯絡感情,亦不需攀附權貴,況且之前被夜大爺勒令了禁酒,故沒有敬酒,也沒有人來敬她。
「阿卿,水邊風大,出來時也不曉得披件衣裳?」夜大爺的演出時間又到了。卿君听完配合著則故作嬌弱畏寒狀,內心也喜不自勝。她喜歡他叫自己阿卿,專屬而寵溺的味道;
未幾,七王魅惑之聲又起︰「阿卿,這日頭正毒,我抱你到那邊樹蔭下乘涼。」卿君方想松松領口作悶熱難當狀,轉念思量,附在他耳畔,低吼道︰「爺,您橫豎說準了這天究竟是炎還是寒?咱不鬧成嗎?先把環境背景設定好了再來跟這兒發揮演技成嗎?您這天雷滾滾的神對白我委實跟不上節奏!」
這般光景旁人瞧見了卻是一副春光旖旎的繾綣畫面。西涼皆雲濃香當屬青川酒。這桃花釀果真香濃醇厚,卿君已然不勝酒力了。湊到夜大爺耳畔,請假先撤,得到爺首肯,便起身由子佩相摻欲遁。
「對了,阿卿」夜無儔忽然想起了什麼,叫住了卿君,卿君應聲回頭,洗耳恭听,夜無儔道︰「昨晚你肚兜落在我房中了。回頭我瞧你時給捎過去。」
眾人皆倒吸口氣,這蕭家二小姐看似純良,實則這般孟浪!人人皆紛紛側目,靜觀劇情發展。
這果是一枚深水炸彈,某卿見千年道行一朝淪喪,向某王投去惡毒痛恨的目光。
「阿……」
「阿你妹阿!」
夜無儔貼近了卿君耳畔,呵氣低聲道︰「這肚兜一樁,便權當慰藉我兒子方才受驚了!」
夜無儔笑的邪魅,卿君心下月復誹︰好個睚眥必報、錙銖必較的夜無儔!往後還需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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