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清歡 知道不知道

作者 ︰ 南東北西

屋內只剩下他們二人,顧意冬又追問一遍。

「是。」這回喬落開了口。

「怎麼會?」

「你想知道?」喬落側頭看他,唇邊帶笑,余光瞥見此時窗外奠空烏雲翻滾,天色暗沉。

「……是。」

「不能好好吃飯,有些胃潰瘍,後來得了抑郁癥,吃不下飯,最後變成胃穿孔。」那麼長的日子,那麼多的痛苦,原來如今三言兩語就可輕輕帶過。

「抑郁癥?!!」那個原來笑容明媚如今笑容淺淡的落落??

顧意冬覺得心髒像是被冰錐釘入,尖銳的痛楚,原本是一點點的寒冷,卻迅速擴大蔓延,冰得讓整個人瑟縮︰「為什麼……」

「沒錢沒時間,然後沒心情活著。」

空氣一瞬間僵硬,他眉間掠過一絲顯見的痛楚,良久,顧意冬啞聲︰「能不能,跟我說說這幾年的事?」口氣近乎卑微。

「你有興趣知道?」這是他重逢以來第二次問她過去這些年的事情,第一次是那個潮濕的早上,他問,這些年,你過得好不好。喬落知道自己不應該怪他的不問,過去是他們彼此不能踫觸的傷口,但她仍然忍不住口氣微含譏諷,這算不算恃愛行凶?

「如果你能說。」

喬落垂下眼,要說麼……

最後終于一聳肩︰「沒什麼不能說的。就是我跟我媽在美國帳戶被凍結房子又被繳,啊,這些你都應該知道。本來靠著打工日子緊一點還是能活的,很不幸的是,我媽很快查出了腎炎,住了院,很貴。我那個時候打了兩份工,早上送報晚上刷盤子,一天睡4、5個小時。本來不想上學了,可是媽媽以死相要,老人家的想法很奇怪,你也知道,我家總對我寄予很大希望……呵……其實我媽一听到我爸出事判了9年就有點崩潰了,她覺得她唯一的指望就是陪著我念書,否則她呆在美國沒有任何意義。就是那個時候落下了胃潰瘍的毛病。

「後來我媽病情惡化,要動手術。我沒有錢,很上火,你不知道那種感覺……就是、看著……你的,媽媽,躺在病床上,一點一點的被病魔吞噬,明明可以盡早醫治——可是你就是沒錢,所以束手無策!我真的很恨自己!他們,從小無論我要什麼都會想盡辦法滿足我,永遠疼我,寵我,我甚至從來對錢沒有任何概念……可是我竟然在她生病的時候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眼瞅著她受盡折磨……嗯……這是,你跟賀夕訂婚時的事情。」喬落的聲音有些,她閉上眼楮試著平復情緒。

天上雷聲陣陣,陰風大作。

「賀夕給我發過郵件,顧意冬,我那個時候非常的愛你。我總是覺得,分開我們的是命運,可是我不會屈服,我會永遠把你放在心里,我們會像我們說過的誓言一樣,永遠相愛,一輩子,心都在一起,不離不棄。

「兩個月,距我離開你只有兩個月……顧意冬,我一直都在試著理解你,我明白因為你母親的事情你連帶著也恨我媽媽,你不能忍受我們在海外逍遙度日,所以你追究我們的帳戶和房子,我並不怪你。可是,我不能接受你跟別的女人訂婚。我不能相信你竟然這樣輕易的把我們攜手一生的海誓山盟轉交給別人。」喬落的聲音抖得厲害,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緊緊的扣在一起。

「哦,對了,就是在那個時候我找了一個在酒吧陪酒的工作。不用做到手臂酸軟雙腳麻木,只要多笑笑就可以拿到豐厚的小費。終于湊齊媽媽動手術的錢,結果不知怎麼得了一個很奢侈的病,就是抑郁癥。我不想說話,不想動,而且胃像是有自己的意識一樣,再不肯吸收任何食物,很好笑是不是?就像你說過的,我可能真的是個一無可取的廢人,不過是仗著爸爸的權勢,否則連最卑劣的人都會比我活得更好。」喬落說著真的輕笑起來。

天上有豆大的雨點砸下來, 哩啪啦的打到窗戶上。

顧意冬雙眼赤紅,嘶聲喚︰「落落……」

喬落沒有理他,繼續說︰「很快,這麼不吃不喝的身體就承受不了了,病倒期間是賀遲一直在照顧我。很意外,最落魄的時候是我以前最敵視的人伸出援手。我不想讓媽媽擔心,所以他替我作了隱瞞,我為此一生感激他。而且,如果沒有他,搞不好我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因為後來我才知道,當時不只是胃穿孔,因為情緒抑郁,尤其是厭世情緒強烈,再加上長時間不能進食,我的腸胃功能和心髒功能都變得非常差……意冬,你認識賀遲快三十年可是你沒見過他流眼淚吧?可是我見過,他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非常沒有形象,我頭一次見到賀大公子低下他驕傲的頭,他,求我活下去……」喬落眼淚終于滑下來,一直落到心里去,連同屋外瓢潑之勢的大雨一起流到心里去,沖刷著每一寸溝壑。

「可是我不能面對他。我的心里調試不過來,我看到他就想到你,想到賀夕,這讓我痛得錐心刺骨直不起腰來,我還能想到我爸,想到監獄,想到以前……所以身體好一點,我就又回到酒吧陪酒,我以為扛到我媽手術觀察期結束後就好……結果,我真的很沒有運氣,我那時候想——這就是我們喬家的報應。

「我媽出現了持續腎衰竭,也就是說——除了換腎沒有別的辦法。這個時候有一個馬來的富商說可以包養我,我就答應了。」頓了一下,「結果後來被賀遲發現……」

「他再次救了你?」顧意冬到。

「救?呵呵,我並沒有被逼迫,何來救之說?一個獨身的年輕女孩,想要一筆巨款,還有什麼辦法?我反而應該慶幸自己好歹有幾分姿色可以賣個不錯的價錢。其實我那個時候曾經很不容易聯系到了一個買賣器官的黑市,我打算賣掉一顆腎堅持一段時間,誰知道他們說我靛重和營養不達標,讓我至少增重到100斤才可以。可是我那時靛質根本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補到100斤,我沒有時間等待,也沒有多余的錢喂養自己。

「剛才說到哪里?啊,對,賀遲找到了我,他狠狠地扇了我一耳光,他說他比那人年輕英俊並且更富有,問我既然能做那個人的情婦為什麼不能做他的。我想想也有道理,何況他還翻一倍的價錢,就跟了他,三年。直到我母親離世。再後來我交了幾個男友,雖然他們可能很窮但是都很簡單、快樂,再後來我拿了文憑找了工作,賀遲說他要回國,我想想就跟他一起回來了。」

喬落終于說完,平靜的看著顧意冬的臉色波濤洶涌。

她看著他額角的青筋突突地跳,眼睫,飽滿奠庭上甚至滲出點點汗珠,像是在忍受什麼莫大的痛楚。

過了很久,他才艱澀開口,聲音破碎︰「對不起,我不知道……」

喬落笑得寬厚︰「沒什麼好對不起的,本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沒有到處去嚷嚷。」

顧意冬臉色更加蒼白,一絲血色也沒有,他艱難的張了幾次口,終于發出聲音︰「我、失陪一下。」然後搖晃的站起身,趔趄了一下,疾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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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意冬一離開病房所有的自制全盤崩潰,他一路狂奔到大雨中,像瘋子一樣對著天嘶喊。

他沒有想到,他怎麼想得到?!!

他的心像要爆炸,他的世界遍布血腥的殘酷,一點一點地凌遲著他。

喬落說的每一個字都像是鋼釘,密密麻麻的釘滿了他的心,血肉模糊。

逼得他發瘋、發狂。

顧意冬這一輩子,愛三個人。父親、母親、還有喬落。

父親是他奠,母親是他的地,喬落是他血肉。

他從小的志向就是成為第二個父親,他記得他很小的時候坐在父親膝頭,父親儒雅的笑著,拉著他的小手,對著一本泛黃的書一字一字的教他念︰「君子端方,溫潤如玉。」母親端著茶壺,輕盈的走進來,柔美的笑嗔︰「顧同志,這麼小的孩子哪里懂嘛!」

那一幕成為顧意冬腦中永恆的一幅畫,窗外松海滔滔,屋內紙墨飄香。

他的父親極具一種古代文人的風骨,高風亮節,視錢財功名為糞土,不可收買不能動搖,有人說他孤高,說他頑固,說他不切實際。但他從不在乎,在他眼中唯真理是從。這自然在贏得愛戴的同時會得罪很多人。

當誣告事件發生時,顧修啟並無半分怯意,這樣的事情這些年不少,但他總是笑得傲然無畏,堅信清者自清。但隨著案件的調查,事情開始愈發詭異復雜,越來越多的不利證據指向顧修啟,並且言之鑿鑿。顧意冬還記得一個傍晚他剛跟喬落看完電影回來,父親一身白袍孤獨的坐在書房中,天色漸暗,卻不開燈,背影那樣的蕭索嶙峋,他心下一陣不祥,不由得走進去,父親聞聲回頭,面容上還有未褪盡的慷慨堅定。

他說︰「爸,你怎麼了?這次很麻煩?」那時的顧意冬19歲,已擁有了一定的敏銳性和洞察力,但畢竟想不到。顧父看著一表人才的兒子面前,笑得欣慰︰「沒事。意冬啊,為父這一生上對得起天地,下無愧于良心,無怨無悔!願我兒也當如是!」

父親被雙歸的時候他在學校,陳俞康沒命似的沖進寢室告訴他。他只覺一盆冰水兜頭扣下,一直冷到血脈深處。他不能想象他溫雅高華的父親被戴上手銬鋃鐺入獄的樣子!這是何等的折辱!!!他焦急的如熱鍋上的螞蟻,終于覺得這次的不同尋常,心里一陣慌過一陣,多恨自己的渺小稚女敕!

陳俞康和喬落彼時伴在他的身邊一直在安慰他,後來宋海聞訊也趕來︰不會有事的,有這麼多叔叔伯伯在!他和喬落異口同聲的說︰我爸他們怎麼可能讓顧叔出事?!!

噩耗傳來的那樣快,完全不給人準備的時間,母親立時休克過去,顧意冬在接連的三張病危通知中堅強起來,他別無選擇。

那時的他已經隱隱知道仇人就在他的周圍,否則誰能這樣精準、利落、不留痕跡的扳倒一名部級官員。他看向每一個人的眼神都充滿了懷疑。

他最好的兄弟賀遲聞訊風塵僕僕的趕回來,鄭重地拍著他的肩膀說︰「意冬,你信兄弟這一次,這絕對跟我老頭無關。」那時鐘父還只是一個司長權責不大,賀父則身領一個大部委的部長之職,「意冬,這事咱不能自己扛著,你就跟我去找我爸!這事他要是不給整明白了兄弟我把命賠給你!」

這案件調查了整整一年,那幾個誣告的人很快就供出了幾個合謀,都是一些慣常使用些不入流手段跌梁小丑,供認說因為顧修啟冥頑不靈擋了他們財路所以設計誣告。

該辦的辦、該判的判,所謂的幾個主謀在賀家主持下都以誣告陷害罪,根據<刑法>第243條規定——犯罪本罪的,造成嚴重後果的,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國家工作人員犯本罪的,從重處罰——所以都從重判了十年。

可是顧意冬的心越來越涼。大家都心知肚明,這幾個小官怎麼可能在當初取證的時候做得那樣的高深莫測如有神助,逼得檢察機關拖無可拖,只得先將顧父拘留下獄以致釀成慘案?

他悲憤于顧家蒙污的世代清名,他心痛于母親癱瘓的下半身,但他的心這樣涼,是因為他看到了喬志國的意氣風發。是誰,這樣知根知底打蛇七寸正中要害?是誰,這麼了解這個中體系,瞞天過海庇下欺上推波助瀾?是誰,抵得住賀父鐘家的高壓調查,陣腳穩健??

可是大家都不約而同的沉默了,鐘家無力動他,賀父更是避而不談,只是拍拍他的肩膀說︰意冬,主謀都已落網,讓你父親安息吧!

賀遲再次回來,與他並立在顧父的遺像前,他問︰「你打算怎麼辦?」

那時的顧意冬早已心力交瘁,但他的聲音堅定,沒有一絲溫度和起伏︰「他必須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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