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舊夢-續 草原之夜

作者 ︰ 段玲瓏

我只是和賽罕逗樂兒,誰知無意中觸動了阿拉坦記憶的神經。從那天起,伺候我的兩個人被撤下了,連那個帳篷都沒給我留,阿拉坦吩咐下來,我成了他爹身……丫頭。很榮幸的每天睡在他的黃金帳內,而且似乎除了被他觀察言行以外,也不需要做什麼實質性的工作。

不知道他究竟看出多少,我想他其實已經有些明白,卻又無法解釋,因此遲遲拿捏不定如何對我。

黃金帳,听上去多麼富麗啊,想像著里面有舒適的軟床、暖和的羊絨被、厚實精美的毛毯……似乎連這逐漸轉涼奠氣都開始變得溫暖。可我錯了,的確,作為科爾沁的政治中心,阿拉坦的黃金帳雄踞一角,衛兵把守,高高的蒼穹頂撐起一方天地,一應陳設,精致尊貴,彰顯王者氣派……

可這一切都不是我的,我甚至連一張值宿的小床都沒有。

「我睡哪兒?」第一天晚上,阿拉坦從外頭回來,直接上床睡了,留下我站在燭火搖曳的帳內模不著頭腦。

他指了指矮榻前的一方地毯,「這兒。」

「地上?」

阿拉坦微微眯眼,「難道是我睡地上?」

我把被褥一古腦扔在那方厚毯上,坐在他跟前,「我們能不能談談?盡量坦誠的。」

「盡量坦誠?」他對這句明顯留有余地的話表示懷疑。我真恨——他的漢語水平這麼好,卻不得不改口,「開誠不公。」

「好」他坐直身,目光堅定,似乎就在今晚,必須弄清一切他所懷疑的東西。

再三思量,我斟酌著開口,「我不是對你有什麼威脅的人,也不是其他部落的奸細,更不是什麼妖孽……」

「我知道,你沒那本事。」不待我說完,阿拉坦斜瞄了我一眼,語氣輕蔑。

我有些氣結,那還談什麼,有什麼可談的,「既然你知道,那我明天可以離開科爾沁了吧?」

他的臉上微微有些惱意,微一停頓後方悠悠開口,「你覺得一個不認路、沒銀子的單身女子,能走出這片茫茫的草原?眼看要入秋了,草原的氣候很惡劣,我沒想過要給你提供馬匹。」

「所以」我咽了咽口水,「所以,請你先還我東西,背包、項鏈、鞋,一樣也不能少。」說著瞄了一眼阿拉坦,「如果王爺願意,也可以借我些銀子,給我幾匹馬,再……」

「再給你派個向導?」阿拉坦仰天大笑,「需不需要我親自送你到想到的地方?」

我知道自己很無用,自從穿越,除了揀回一條命,就沒自主過。可這陌生的草原阻斷了我與他們的聯系,不知如何,才能擺月兌目前的困境?

「如果這就是你所說的開誠不公,本王恕不奉陪。」阿拉坦說著欲躺回床上,我忙接口,「那好,你想知道什麼就問吧,你問我答。」

他盯著我數秒,「你是誰?」

「沈安如」這個問題回答了無數遍,我說了實話,他並不相信,就如現在,輕斥一聲後繼續,「從哪兒來?」

「海拉爾」我抬眼看他,他依然不信,滿眼不屑,卻又還是緊接著問,「你從前認識我?」

這下我豁出去了,給了一個與從前不同的答案,「認識。」

「胡扯。」阿拉坦從榻上坐起。從前回答「不認識」他不相信,如今我說實話,他暴跳如雷,因為不敢接受——這答案,和他心中的猜疑近了一步。

我攤了攤手,「沒辦法,不是我不說實話,是你根本不願意相信我。如此還有什麼可談的?我睡了,你自便,最好我們互不相擾。」扯過一頭的被褥,我將自己整個埋進被窩里,漲滿了委屈與酸楚——明明回來了,偏偏被困在這兒寸步難行。我不敢說我曾經是寶兒,不怕他不相信,我怕他相信以後更難月兌身。我把阿拉坦當弟弟,可就這幾天的情況看,阿拉坦怕是始終沒忘鄂寶兒。

眼淚滑了下來,忍不住躲在被窩里抽泣,這種吊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感覺,讓我心里空得難受,自穿越來的種種情緒在一夜間爆發。那晚,我不記得自己哭了多久,只記得自己哭到累了,捂在被窩里昏昏睡去。

第二天,阿拉坦讓人搬了張矮榻進來,放在帳篷一角,趁他出去公辦的空檔,我拉了根線,掛了簾子,將我的矮榻隔成一個小區域。待他回來,我伸手一拉一合,「這樣大家都不尷尬,雖然我不介意和男人同住一個屋檐,但我介意這個屋檐下居然連扇隔門都沒有。」

阿拉坦才欲動怒,我走上前看定他,「我是真的認識你,可你並不認識我。但我無害人之心,只想離開這里,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你要強留我,我也無法,那麼至少,讓我活得自在點。」

他將那簾子使勁兒拉攏,「你想去哪兒?京城?我不會讓自己錯失第二次的!」

「錯失?你指什麼?第二次?又是什麼?」我控制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走到帳前一把掀開黃金帳的門簾,「你看看外面,是你的科爾沁,不是我的,如果某天我們都不得不離開這里,對你而言是失去,對我而言什麼都不是,因為得到才談得上失去。你認為我們有過什麼交集?能談得上‘錯失’二字?」

阿拉坦眼中一閃而過的迷茫被怒氣替代了,他幾步走上前將我拽到帳外。「你看清楚,你能看到地方全是科爾沁,看不到的地方也是科爾沁。我是這方土地的汗,我統治這方土地上的所有東西,包括草原、包括牛羊、包括女人……別跟我說我和你沒關系,不管你從前是誰、現在是誰、將來是誰,只要你在我科爾沁的範圍,就是我阿拉坦的女人。」

天空有些陰雲,陣陣狂風吹過,能聞見空氣中潮濕的味道,剎那間,暴雨傾盆而下,草原的雨,無遮無蓋。他的眼里全是固執的驕傲,我的眼中就是受傷的悲慟。

下人不敢相勸,撐起雨傘擋在他的頭頂,雨淋濕了我,卻淋不到他。對峙良久,我只覺得疲倦,「我不是你的草原,我也不是你的牲口,更不是你的女人……」閉上眼,雨如水澆,周身濕透,復睜開時,心下堅定,有勇氣慢慢注入,「我和你從前無關、現在無關、將來也一定無關,阿拉坦,既然你不肯定,何必強留?即使你能肯定,強留又有何意?」

他微一怔愣,手下一緊,將我拉得近了些,近到緊挨,「這麼說,你承認自己是……」

「是沈安如。」我打斷他,一字一句道︰「沈安如,如假包換。」

阿拉坦不說話,眼里的困惑慢慢變成堅決,半晌,他一把將我推進賬內,繼而跟進道︰「你是誰無所謂,只要本王對你有興趣,你可以變成任何人。收起你的倔 ,換了你這身濕衣服,別跟我玩文字游戲,我沒那個耐心。」他說著出了帳篷,若大的蒙古包內,只留下我一個人,獨自低泣著,身上的雨水打濕了地毯,他的話,打濕了我的希望……

入秋後,草原明顯冷了下來,我被光榮的禁足在黃金帳內,沒他的允許一步都休想離開,甚至連賽罕、牧仁,輕易都不能相見。如同困獸,我整天坐著,反而瘦了。

幸而阿拉坦還算君子,話雖說得狠,行動要溫和得多。名義上我是貼身伺候的丫頭,實際上還有人貼身伺候我。

日復一日,就算防範再嚴,我對科爾沁的情況,也有了些大概的了解︰婉玲在世時,與阿拉坦感情深厚。因為婉玲高貴的身份、和藹的笑容,科爾沁的部眾也對這個王妃恭敬有加,連帶著兩個兒子,也深受眾人愛戴,尤其是牧仁,年少懂事、作風強硬,深得人心。

婉玲過世後,側妃格根塔娜在阿拉坦眾妃中身份最高,又育有一雙兒女,滿心以為會被扶正,誰知左等右等,不但沒扶正的風聲,更是連期盼已久的專寵都沒等來……她八歲的兒子巴雅爾,性格善良懦弱,不如牧仁果決,相比之下,阿拉坦甚至更喜歡三歲的小女兒烏日娜。

這些事情听起來復雜,說起來八卦,其實總離不了權力爭奪。我想我知道為什麼格根塔娜一度想置我于死地,並不是阿拉坦對我特殊,而是因為,我救了賽罕……賽罕的迷路與她月兌不了關系,我想阿拉坦也明白這點,所以從那以後,他軟禁了格根塔娜……就如同軟禁我,只是起因不同,結果卻相同,我坐在矮幾前苦笑,手里的茶已涼了,微微泛著腥。

「別喝了。」有人走近接過我手里的茶碗,沖外面高聲說了幾句什麼,有下人進來撤了茶,重新換上熱的。

我沒看他,手指沿著桌上的木紋來回輕劃,「我知道你為什麼要我貼身伺候了。」

「哦?為什麼」他盤腿坐在對面,猶豫著推了一碗茶到我跟前。

「因為我不懂蒙語,你哪怕當著我說‘今晚我要殺了你’也沒關系。王者王者,不過是高處不勝寒,你找不到以可以信任的人,所以讓我在身邊天天听你和大臣們商量部族大事,橫豎我听不明白,不用你信任也不會泄密。」

阿拉坦瞄了我一眼,仰頭喝了茶,「隨你怎麼想。今晚有宴會,換身衣服出去玩玩兒,省得賽罕成天纏著我要見你。」

「我不去,你把我圈死得了,我不是你的下人,不是賽罕的嬤嬤。」連日的軟禁,讓我控制不住情緒,騰的站起身,我有些憤怒,卻又止不住想哭。

「你還是沒弄清楚一件事,在這兒你可以什麼都不做,但不能忤逆我的話……」他說著扔給我一套新衣服,不再看我,轉身出了蒙古包。

那天我還是出席了,不僅僅是因為身不由己,最重要的,我憋不住了,再不出去透透氣,我真要被圈死在這個華麗的帳篷里。

雖然開始那麼郁悶暴躁,然而當我真正置身在夜晚燃著篝火的草原上,看著朗朗星空下載歌載舞的人群,還有火架上滋滋滴油的烤羊,還是暫時忘卻了困境,慢慢感染了他們的熱情與興奮,就著烤羊,喝著蜜酒……篝火印紅了每個人的臉,賽罕坐在我身旁,吃得滿嘴流油;牧仁是草原少女愛慕的對象,幾乎不停的在場中跳舞。

阿拉坦端坐首位,面目沉著、氣度不凡,我身後有少女互相推攘著笑個不停。賽罕湊近身沖我小聲笑道︰「姨,你怎麼不去請父汗跳舞?你去請父汗一定會跳。」

我忙著和眼前的烤羊奮戰,頭不抬手不停,「為什麼?你父汗稀罕著呢,後面那些漂亮姑娘,是不是想和你父汗跳舞?」我用手肘拐了拐賽汗,沖他微挑了挑眉。

賽罕下意識朝後看,隨後不以為然道︰「她們?她們就算去請,父汗也不會跳的。」

「為什麼?她們可比我年輕,比我……」我嘴里塞滿了肉,說話含混不清。

賽罕不等我說完,忙忙接口,「姨,你幾歲?」

「28。」

「我不信,你看上去比牧仁哥哥新娶的侍妾大不了多少……」

我知道過多的戶外活動,讓蒙古族比較容易顯老,但還是忍不住樂了,用油手抹賽罕的隻果臉,「真乖。」

他忙不迭躲開,用手袖來回使勁兒擦,「難怪父汗喜歡姨,等父汗娶了姨,我就叫你額娘。」

可惜我那口蜜酒,全孝敬給草地了,轉身作勢欲打賽罕,他嘻嘻笑著躲,我們鬧作一團,兩人都笑得喘不過氣。

正鬧著,嬤嬤抱著烏日娜過來,對我微微一笑,操著生硬的漢語道︰「公主遠遠看著這邊熱鬧,心癢癢的想過來。」

我伸手接過烏日娜,她不害怕我了,但還害羞,對著我抿嘴一笑,抱住我的脖頸,將頭藏在我懷里,偷偷看賽罕,怯怯的不敢開口。

「賽罕,等你妹子長大嫁了人不理你的時候,看你後悔現在沒多和烏日娜親近。」我側身對賽罕小聲耳語。

這小子猶豫著哼了一聲,顯然底氣不足,看看我,又看看烏日娜,終于撕了塊羊肉,遞到烏日娜嘴邊,不妨小姑娘猛一張口,狠狠將賽罕的手指頭也含到嘴里,一嘴叨過肉後,看著賽罕滿是口水的指頭,沖我得意一笑。

印著火光,賽罕的臉紅了,卻又故作大人樣兒,悄悄擦干淨,又撕了一塊兒肉喂烏日娜……兩個小人人,你一口我一口,圓圓的臉上沾滿佐料,看著實在可愛,我忍不住在烏日娜腮邊狠狠親了一口,「啵」的一聲,把我的口水也留在她隻果一樣的小臉上。烏日娜張大嘴想哭,及至看見賽罕,又笑了。

……

「父汗讓你過去。」不知何時牧仁已走到身旁,打斷正在笑鬧的我們,看著我的眼神有些我分析不出的深意。

我將烏日娜遞給嬤嬤,沖牧仁笑道︰「今晚你可出盡了風頭,我看整個科爾沁的少女都想和你這個王子共舞。」

他微愣,輕笑一聲,嘰咕了幾句蒙語,我听不懂,卻能看懂他表情里淡淡的失落和空虛。身處權力中心的人,向來成熟得比別人要早,我雖然白活了幾十年,論到心智,還是不敢和他們相比,沖他嘻嘻一樂兒,行走間,已來至阿拉坦面前。

他身旁坐著另一個少年,我想我知道他是誰,同樣的貴族打扮,牧仁的氣質如高傲翱翔的鷹,他的氣質如溫順膽小的鹿……他是格根塔娜的兒子巴雅爾。

阿拉坦喚我來,又沒什麼話,揮手讓我與牧仁坐了,他們父子三個,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左一杯右一杯的喝酒……巴雅爾才8歲,我心想,這酒量果然是練出來的。

「父汗,兒子听說下月大清皇帝要秋狄,父汗這次可帶賽罕去見識見識。」牧仁話未說完,我手上的酒杯乍然落地。大清皇帝,雍正元年……胤禛要來……心髒止不住狂跳,似乎要跳出胸腔。原來我不就他,他來就我。原來山如果轉不了,水會繞著山行。

阿拉坦斜瞄我一眼,對牧仁道︰「說起來,大清皇帝是你額娘的哥哥,也是你和賽罕的舅舅。」

我強抑住激動的情緒,耳邊嗡嗡听不清他在說什麼。半晌,牧仁拐了拐我,「父汗在和你說話呢。」

「啊?」本能轉向阿拉坦,思維還未完全清醒。

他舉起酒杯沖我微揚起嘴角,「到時你得留在科爾沁。」

我怒了,又無限委屈,定定看住他幾秒,舉杯一飲而盡,「悉听尊便。」說著起身提腳就走。阿拉坦倒也不攔,余光瞟見,巴雅爾在旁好奇的打量我,而牧仁,急急說了些什麼……

我走得遠了,遠離那堆熱鬧的人群,獨自躺回自己的矮榻。一時傷心,一時又覺得機會來臨……睜大眼正發呆,听見門口有侍衛恭迎阿拉坦的聲音。扯起被子翻身向里裝睡,只覺他走得近了,卻又半晌沒什麼聲音,回頭偷偷打量,見他站在隔簾邊,我的表情尷尬,他的眼神泛著疲憊、寂寞和糾結。

「如你所說,我從沒得到她;可上天在我得到婉玲後,又讓婉玲早逝,所以……」說到這兒,阿拉坦微一頓,看向更遠的一點虛無,「所以,既然你來了,不管你是誰,我想得到你……」

說完深看我一眼,放下隔簾,又是一方寂靜安全的世界,我綣縮在內,望著被燭火印在簾上的背影——我的心早就空了,當愛情離開的那天;我的靈魂也空了,當親情逝去的那天。如今,我只急切的想要重逢,再也沒有空隙留給他人。

******************************************************************************

昨天是雲的生日,今天是花妖的生日,本來努力著想多更新一章當作生日禮物。

可到了年底,單位實在太忙了,我抽空寫啊寫,還是不能夠,回到家只想睡覺~

雲、花妖,生日快樂,謝謝你們一直的支持,不能送文章就送個祝福吧——一生平安幸福!

首頁的圖是從百度搜的,關鍵詞是德珍,網站我沒保存。

還是那句話︰下部的人物設置和感情糾葛自然與上部相聯,但情節其實可以獨立,所以請大家耐心觀看,安如的大幕已經拉開……我會保持每日一更的(特殊情況例外)。

(快捷鍵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快捷鍵 →)
清.舊夢-續最新章節 | 清.舊夢-續全文閱讀 | 清.舊夢-續全集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