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舊夢-續 開朗毓歆

作者 ︰ 段玲瓏

毓歆很開朗,我們很快就熟悉了,她的到來讓眠月樓多了很多笑聲。猶記得那天胤禛處理完公務,急急趕到眠月樓,我和毓歆正坐在炕上玩九連環,他乍一進來,毓歆跳下炕甜甜的喚了聲「四伯」。

「還是這樣,越大越沒規矩。」胤禛輕斥,眼神卻是寵溺。

我也跟在後頭,才欲張嘴,想了想還是跪地請安,話還未出口,胤禛扶起我,眉頭微微一蹩,輕聲低語道︰「若是這樣,我就送她回去了。」

微微一笑,又沖他輕輕搖了搖頭,要說什麼。身後毓歆已上前抱怨,「四伯,等您用膳天都等黑了。」

「是朕耽誤了,這就讓他們擺膳吧。」胤禛哈哈笑,心情頗好,又攬了我的腰往外走,才要躲開,被他暗暗使勁兒拉住,嘴上還和毓歆談笑,「昨兒家宴,你阿瑪告病,病得如何?可要朕讓御醫過去瞧瞧?」

毓歆收了笑,眉間有些淡愁,「入冬後阿瑪就染了風寒,開始又不肯喝藥,拖得重了才肯讓太醫診治,如今反反復復總好不徹底,昨兒原想來著,又怕好容易好了些,出府又吹了風,這才告了假。」

我靜靜听著,內心出奇的平靜,胤禛放在我腰間的手不自覺緊了一緊,淡淡開口,「嗯,那就讓他在家歇著吧,橫豎朝里的事,你阿瑪也不上心。」

毓歆沒答言,我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一時場面冷了下來,直至入座,我盛了一碗冬菇炖豆腐放在胤禛跟前兒,「天兒冷,多飲些湯水,又是滋補又是敗火。」

胤禛眉眼一挑,嘴角噙著一絲了然的微笑,卻不揭穿,兀自低著頭喝湯。毓歆有些奇怪,又不便深問,看看我又看看胤禛,表情變得有些探究。

我笑了,往她碗里夾了一塊雞肉,卻被她攔在半空,「公主不必客氣,我是主你是客,本該我招呼你的,怎麼好勞煩公主?」

「好容易熟悉了些,正喜日後有人作伴了,怎麼反而客套起來?什麼主啊客的,又是什麼公主格格的,我長你幾歲,就叫我名字吧,我也叫你名字如何?」

她揚起嘴,「那敢情好,省得分不清,這宮里最不缺就是公主格格。」

我們兩相視笑了,可她還是擋著那塊雞肉,「不瞞你說,自五歲以後,我就不吃雞肉了。」

「啊?」我沒反應過來。

「這丫頭小時候皮實,听下人說雞是蛋孵出來的,就拿了只小雞捂在被窩里,誰知竟捂死了,到誰府里作客看見有雞肉就哭,害得各阿哥府上請客都不敢殺雞的,打那時候起就不肯吃雞肉。」胤禛放下小勺,似笑非笑解釋了幾句。

毓歆沖我點點頭,頗有些不好意思。

「果然是……不像我。」收回手,喃喃自語。

「啊?吉雅你說什麼,我沒听清。」毓歆追問。

胤禛看了看我,笑道︰「她說這樣正好,省得以後你們兩為搶雞肉吃打起來。」

毓歆嘻嘻笑了,我忍不住嗔他一眼,卻見他眼底的自得,似乎在說︰你的一切小脾性我都了如指掌。

屋里籠了碳盆,菜肴也不斷換上熱的,初春的夜,外頭寒冷如冬,屋里卻升騰著熱氣。一切都剛剛好,包括那個碳盆的溫度,包括那些佳肴的口味,包括圍坐的三個人,一切都很溫馨,雖然細細一想,其實很悲哀、很諷刺。但世事從來無法兩雙,我已不敢奢求更多,能這樣站在遠處關心這個可愛活潑的少女,已經心有所慰了。

那夜,窩在胤禛懷里,我不停的說著和毓歆相處短短幾個時辰以來發生的點滴,哪怕是極小的瑣碎事也覺得特別新鮮、特別有趣。半晌,拐了拐一言不發的胤禛,「你在听嗎?睡著了?」

他嗯了一聲,微一沉吟,「我在想,要不我把毓歆認作義女,然後……」

「然後再封個什麼妃、什麼嬪給我?」我打斷他,不自覺沉了臉,聲音冰冷。

「吉雅,昨兒皇後和我提起,讓我給你個封號……」

「胤禛」側轉頭看向他,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我不要封號,我不要變成那些綠頭牌,在深宮里苦等,等你攆不忙了翻我的牌子,等你施舍一點愛、一點露水……」說到這兒,我冷笑了,看見他越蹩越緊的眉,突然發現自己很慘忍——永遠考慮自己的感受,沒想過他的處境。

良久,待我平靜下來,他握住我冬天冰冷的手,「還是這麼個急性子,听不得一句半句不愛听的,就不肯讓我把話說完。」

往他懷里蹭了蹭,故意用冷腳捂在他腿間,「你說吧,我听著。」

他輕輕一笑,「後宮如何容得下讓皇帝幫她捂手腳的妃子?」

「嗯?」我沒反應過來。

「我在想,既說是給我們一個家,又何必一定要個什麼封號,倒拘得朕想見你也得翻牌子。只是委屈了你,吉雅,你知道,如此一來,宮里一定諸多流言……」

「說我是狐狸精?」我笑了,「那不是正好?狐狸精都是年輕貌美的,又有仙術護身,哪里不好?」

胤禛的嘴角彎成一彎月,俯身含住我的耳垂,「那就做個狐狸精吧,朕等著你來迷惑。」

……

就這麼愛著真好,能這樣下去哪怕沒有來世,一生就足夠了。

轉眼,毓歆進圓明園已有月余,本來說好元宵去逛集市,天公不作美,那天下了「貴如油」的春雨,只得作罷。

我們相處很是自然,胤禛不來眠月樓的日子,總是兩人鑽一個被窩,聊到深夜。我也有意無意的打听著胤的一切,知道他很好,就很安心。毓歆有時會提及額娘,說到動情處,眼眶中有淚水在閃,卻又馬上笑道︰「我額娘美極了,又寫得一手好字,每年生辰,額娘都留了信給我。」

我跟著她笑,伸手撫了撫毓歆濃密的黑發,「這樣多好,你額娘她很愛你。」

「嗯」毓歆重重點頭,復又道︰「阿瑪也愛額娘,就像……就像四伯寵你一樣。」她歪著頭想,說得我心里悵悵,不知如何答話。幸而沒等我說什麼,毓歆訥訥開口,「吉雅,我一直好奇。」

「好奇什麼?」我揚起眼角詢問。

「四伯這麼寵你,為什麼不給你封號?」她試探著,小心翼翼問了一句。

我笑了,一時無法解釋,終于還是拍拍她的手背,「既然不是唯一,又何必在意封號,難道真的去做天井里等待皇帝臨幸的妃子?就好象你額娘,哪怕不是嫡福晉,也是你阿瑪最在乎的人。名份有時很重要,但有時又似乎沒什麼份量。看你想要什麼,我只想要現世安好,也要你們父女平安快樂,如此而已。」

「你認識我阿瑪?」毓歆微蹩眉,迅速抓住了我話里的疑點。

我想否認來著,那句「不認識」到了嘴邊,生生咽了下去。胤于我,哪怕沒有刻骨銘心的愛情,也有絲絲縷縷的親情。更何況,他之待我,柔情似水、心細如發,實在無可挑剔。既然不能相認,可連相識的事實都絕口否認,實在太過無情。我說不出口,似乎一說出來,就越發對不起他。

「吉雅?」毓歆喚我,追問道︰「你認識我阿瑪?」

避無可避,我笑了笑,「睡吧,看明兒你又起不來,我可乏了,從現在起別和我說話,我連張嘴的力氣都沒了。」說著打了個哈欠,恍惚看見她想不明白兀自搖頭,我翻身朝里,刻意勻長了呼吸。

毓歆輕輕一嘆,跟著鑽進被窩,側身而睡,沒一會兒時間,她倒先睡著了,我輕輕轉身細細打量——她的呼吸綿長輕盈,膚色不算特別白,但特別細膩,薄薄的嘴唇微微張著,偶爾深吸一口氣,又滿足嘆出,嚼一嚼嘴,似乎做了美夢,特別舒心。

不自覺揚起了嘴角,撫著毓歆披向枕間的長發,一轉眼,她就長大了,誰能料到剛滿7個月就早產的她,竟會這麼健康、這麼活力?胤一定傾注了不少心血,還有春兒……曾听胤祥提起,胤將春兒配于他旗下一名侍衛,卻一直到毓歆12歲那年,春兒才請辭出府,再後來為他丈夫生下一個男嬰,夫妻兩搬到盛京住了。

心下一嘆,自問自己的前生如此圓滿,為何還要回來?解釋不清,有東西時刻索繞著我,哪怕再繁華炫目的經歷,都難以波動死寂的心靈;哪怕再波平如靜的冷寂,也難捍動我隱隱期盼的靈魂。就這樣不沉不浮的游蕩著,即使遭遇新的感情,最後我還沒動心,對方已經失去了耐心。

自嘲一笑,聞著毓歆發端的蛋清味兒,慢慢沉入夢鄉。

夢里是昏暗的咖啡廳,我坐在吧台邊等著上台,偶爾撥弄一下懷里的吉他,不用彈,也是一串動听的音符。有個男人在台上唱著歌,聲音干淨透徹,曲意款款,引得台下的小姑娘心旌動蕩。可他一直望著我,目光未曾稍離,嘴角噙著絲若有若無的笑容,讓人誤會他很浪蕩,其實這個男人很正常,正常到讓人不敢相信他是跑場賣唱的。

我低著頭,不是不知道他唱的歌背後隱藏怎樣的深意。可我的心思飄得遠了些,遠到有雙手握著我的,一筆一劃間,字已落成,我手心全是汗,看著他的馬蹄袖晃花了眼……不覺笑了,這樣游離的思想,原來一直是安如的生活狀態。

歌聲不知什麼時候停了,有人走下台,徑直朝我走來,未等他站定,我已起身抱著吉他欲離開,「嗨……」

一聲嗨,突然驚醒,這個不是噩夢的夢,因為最後那聲清晰異常的招呼,驚得我一身冷汗。我不想再回去了,不想再重復那些日子,不想在听見有人說︰「對不起,我敵不過你心里那個人,祝你幸福」之後,才發覺自己的心,原來是……空的。

毓歆翻了個身,嘴里低低吟了幾句什麼,又深深睡去。

我躺在床上平復著慌亂的呼吸,突然覺得夢里那個人,感覺那麼熟悉,然而細細一想,又什麼都是模糊,甚至不能憶起他的樣子,只記得他的嘴角,總是微揚起一邊,似乎是嘲笑,又似乎是了然,帶一點痞、一點壞,又帶幾分無奈……

不懂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夢,有時完全與現實生活不搭邊的人會突然出現在夢里,甚至我敢發誓沒任何一個腦細胞想到他,因此乍然驚醒,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郁在胸口甚是難受。

第二日天明,毓歆約我去泛舟,用了早膳,換了輕便的漢服,我們興致沖沖前往園中。這里不是紫禁城,衣飾不用那麼講究,不是正式場合,我幾乎不著旗裝,單為那夸張的頭飾、高高的花盆底,實在不適合用作踏春時的裝扮。毓歆也嚷著添了幾套漢服,全是深淺不一的暖色系,和我的衣服一比,就知道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她的溫暖跳躍,我的冷靜清淡。這麼搭配著,倒也相得益彰。

船有太監搖,我們卻都忍不住想自己搖擼,站在船頭爭搶,忙得那太監上前勸道︰「公主、格格莫搶了,這甲板上站不穩,當心失腳掉下湖,奴才們就是有八個腦袋也不夠用的。」尖細的聲音竟有些打顫。

忍住笑,忙扶他起來,沖毓歆道︰「算了,別為難他們,咱們還是好生坐著賞景吧,你比不得我,我就是掉進去也會水,淹不著。」

「吉雅你會泅水?」毓歆眼眸一亮,「什麼時候教教我。」

「別說你阿瑪不同意,你四伯不同意,就連我,也不同意。」我擺了擺手,一個勁兒搖頭。

「為何?」她不依不饒,上前挽住我的手臂。

「你想想,這京城里,哪有可以學泅水的地方?再說,你學那個也沒用,不如教我繡花吧。」說著自個又否定,「算了,我學了幾輩子都學不會。」

她哈哈笑,「你像我額娘,什麼都不會。」

話音才落,兩人都變了臉色,我猛站起身,半晌方厲聲道︰「毓歆,你額娘過世了,誰都不能替代你額娘,我也不能。別再說這個,當心你阿瑪听見該傷心了。」

毓歆愣愣的點頭,我轉身欲走,這才發現在船上,無處可去,就這麼憋屈著,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這麼急燥,害怕以母親的身份面對自己的女兒。

「吉雅,剛剛……」她思量著上前勸我,「我就是玩話,誰讓我額娘也什麼都不會。再者說了,你這麼年輕,像我姐姐,怎麼會像額娘?放心,這話我不會和阿瑪說,我知道,阿瑪心里的額娘只有一個。」

我背對著她,慌亂的擺手,這才發現,自己原來害怕面對胤,害怕他認出我,害怕他無法放手,害怕我們三人從此糾葛著痛苦。

「毓歆,你想你阿瑪嗎?」穩了穩情緒,我轉身問她,不能永遠讓毓歆在圓明園里陪我,十府的深院內,胤必然很孤獨。

「嗯,想,趕明兒我和四伯說說,讓你陪我回府住些日子如何?」毓歆拉住我的手,明顯依賴的感情讓我很是動容。

「但不知四伯舍不舍得?」她自言自語,嘴角微微翹著,一時點頭,一時又搖頭。

看著毓歆,心思單純,又開朗愛笑,剛才失控的心情慢慢好轉,我微微一笑,「若是想你阿瑪了,就回府去吧,橫豎都在京城,來往盡方便的,多陪陪你阿瑪正經。」

她點了點頭,沖船頭吩咐太監,「公公,這就回去吧。」

「喳」船頭調了,我的心也跟著調了個彎——看見她好,強于一切,從此就能放心。至于胤,歷史擺在那兒,我知道他壽長,在胤禛之上,也必然……會在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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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淺一和丁一的評,雖然的規矩滿千字才算長評,但你們肯用心寫自己的觀後感給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關于吉雅這個名字,我個人很喜歡,意義不同,發音也好听;安如這個名字沒什麼不好,但對愛人之間來說,念起來覺得太冷靜了。而且她回到四身邊如同新生,四就是給她一個新名字、新身份也沒什麼。

這兩天腦袋停滯,完全一片空白,寫起來覺得很吃力,可能因為人物太多,我向來不擅長群戲。不過還是會努力更新的,有親留言說追濰痛苦,我深有體會,然而寫文也很痛苦,每天一章已經是極限的極限了,沒辦法,看得永遠比寫得快。

另︰預計下章十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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