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舊夢-續 胤番外——傷情

作者 ︰ 段玲瓏

今夜有風,我跪在養心殿院內,直到天光盡暗。從此,我不再是敦郡王,那世人該如何稱呼我?不知為何,這個念頭就蹦了出來。我無聲笑了,從此我只是愛新覺羅.允,沒有封號、沒有年俸,也沒有情愛……

情愛早就沒有了,自寶兒離開,就離開了我,毓歆眼看成人,時間過得真快,屈指算算,原來寶兒已離開十余年。我以為沒有她,一定活不下去,誰知無心的人,也同樣可以活在世間。只是一切少了些滋味,我的生活,不論經歷怎樣的改朝換代、人事變遷,總是——平淡。

殿內的皇帝,是當年那個和我一樣摯愛著寶兒的四哥。我們一直都互相敵視著,因為同一個女人;我們也一直有某種默契,還是因為同一個女人;我們都寵縱著毓歆,是因為那個女人;我們都竭盡所能鄙視對方,還是因為那個女人……

後來,在無數個冷靜淒清的長夜,我突然明白,為什麼會對那個科爾沁的公主——吉雅,心懷恨意。原來不是因為她誤國、原來不是因為她惑君,更不是因為她神韻里那點和寶兒極其相似的東西,而是因為……原來我不許自己變心,也不許四哥變心。

如果寶兒知道她一直愛著的人愛上別人,會是怎樣心傷?如果寶兒知道她一直等的人最後寵著另一個人,會是怎樣的難堪?

因此,不論八哥如何反對,不論我的力量多麼薄弱,還是牽頭上了折子,用盡一切難听的話,只想侮辱那個女人,那個想取寶兒為代之的女人……

如今想來,這些念頭多麼可笑,她是吉雅,不是寶兒;他是四哥,不是我。我們的一切都結束了,隨著寶兒的死,埋葬在厚厚的黃土里,埋葬在我心深處無人能及的地方。

不論四哥是否真心愛那個科爾沁的公主,不論四哥是否還記得那個跟他學字的少女,一切都沒關系。從此後,我可以關起門來,靜靜的思念,靜靜的回憶,再沒人能打擾我們——寶兒,我帶著你,從此,可以過世事難擾的生活。這是我一直期盼的,這是我一直承諾的,直到今天,才能兌現。也許晚了,因為你走了;也許還不晚,因為我還活著,我還活在那些歲月里,時時刻刻,感覺你的存在。

一陣風過,似乎有人在說「保重。」我回頭,看見院門口翻飛的一角旗袍,是寶兒。我知道她的聲音,知道她的背景,知道她的一切。急急起身欲追,卻被太監按住,「十爺,只怕還得等會兒,執行太監一會兒就來了,急不在這一時,往後自有十爺您享清福的時候。」

我狠瞪他一眼,提腳欲踹,卻被八哥喝住,「十弟,還不消停些,你想如何?」

「喲,是廉親王呀?親王走過來也沒個聲響,恕奴才眼拙,這才瞧清楚。」那太監一臉媚笑,不是真敬八哥,他只是皇帝的一條狗,看主人說話行事,沒一絲人樣。

「滾。」我低喝,他倒也識趣,沖八哥行禮後,朝旁邊一站,「十爺性子急,廉親王勸著些,奴才們也只是依旨行事罷了。」

「知道了,下去吧。」八哥揮了揮手,他退得遠了一些,仍盯著我們,好象盯著獵物。

「十弟,如今不是正合你意?」八哥站在我身旁,一雙朝靴,還有親王服飾的下擺,在我眼間晃,晃得我眼花,半晌,不知他在問我什麼。突然想起那個背景、那句「保重」,我拉住他的衣襟,「八哥,你快去,寶兒回來了……」

不斷重復著,卻越是重復,越是懷疑自己眼花耳虛——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回來?

果然八哥皺了皺眉,蹲扶住我,「十弟,你連日趕路,今又跪得長了,定是眼花看錯了,她……」八哥的眼神空了一些,微一頓後,方嘆道︰「怎麼可能回來?」

「我听見她說保重。」我本能接口,緊緊拽住八哥的衣袍,突然壓抑了這許久的思念如山般傾泄,終于無法克制自己數日來的煎熬,額頭抵在八哥膝上,哀哀痛哭出聲。

「十弟。」八哥欲拉我起身,反被我牢牢拉住,他握住我的手,只是重重一嘆,「若是這樣舒服些,就這樣吧。我倒羨慕你,早早得了安逸,這往後,盡是清靜安好歲月。」

其實沒淚,我的淚早流光了,在寶兒走後那無數個深夜。我只是不明白,怎麼突然寶兒就死了?怎麼突然就到了今天?怎麼突然四哥就成了皇帝?怎麼突然十四弟就被圈了?怎麼突然四哥就變了心?怎麼突然我就成了一個無爵無份的十爺?怎麼突然……我就覺得寶兒回來了?

良久,連聲音都嘶啞,終于抬起頭,干澀的眼楮倒看見,八哥血紅的眸子里蘊著淚光,這時反而笑了,「若是她活著,今日定是另一番滋味;若是她活著,我也許早就不是什麼敦郡王了;若是她活著,今夜定少不了一番好酒共醉……八哥,做弟弟的從此後不知何日能見八哥,但請八哥保重,咱們兄弟,就此也算是一生。」我欲朝他作揖,卻被八哥死死握住拳頭,「十弟,來日方長,皇上他……還念著兄弟之情,還念著,念著寶兒之情。」

執行太監來了,除去我頂上朝冠,除去我身上朝服,「這就走吧,十爺,府里可還等著十爺用晚膳呢。」

他們語含輕侮,但我看定眼前的八哥,淡淡一笑。他微微扯了扯嘴角,扶起我喝令那太監,「好生伺候著,再怎麼也是皇親貴冑,十爺若是有什麼閃失,皇上也容不下你們。」

「喳。」那太監隨口應承,我哈哈笑著跟他們轉身離開,離開這座我出生的皇城,離開這座禁固了很多人的城池,離開這個有無數回憶的故地。離開這里,就好象離開那些沉痛的往事今夕;離開這里,就好象離開那些在回憶里日趨鮮明的印象……唯有如此,方能重新開始,不論是繼續沉迷,還是選擇忘記,我總算離開了,終于離開了。

府里的妻妾迎了上來,全都換了平日華美的裝束,改穿樸素平常的衣物,倒顯得眼淨。眾人眼中神色不一,有人是懊惱,有人是悲傷,有人是埋怨,有人是淒惶……唯有一雙含笑的眸子,我看過去,也跟著笑了,好象看見寶兒,是毓歆。她真心在笑,真心釋懷,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不摻一絲世俗雜質。

我知道,她懂我,像她額娘一樣;她成熟膽大,與她額娘不同;她心思縝密,像她額娘一樣;她積極開朗,與她額娘不同……

那晚,獨留下毓歆陪我用膳,膳食簡單了些,但還是精致,突然想起寶兒的話︰再不濟也是皇子。

是啊,我再不濟也是皇子,如果今天寶兒在,不知她是怎樣的表情,也許她會哭著笑,然後笑著哭,反正不會像毓歆,毓歆只會笑,或者只是哭,從沒有那些復雜的心思……

「寶兒,你放心,我們的女兒,一定比我們兩人都幸福、都長壽。」我心中默念,將酒灑在地上,好象今夜,我們三人團聚。

「阿瑪,女兒早知道您會沒事。」毓歆在旁嬌言,兩個淺淺的酒窩里有寶兒當年的樣子。

「哦?你阿瑪都被革爵拘禁了還沒事?」挑眉問她,突然間如此輕松,許多年未曾有過的感覺。

毓歆沉吟著,笑了,「再革爵,也革不掉阿瑪身上流著的愛新覺羅的血啊。」

「嗯~」我展顏,這句話對,而且好听,順手將她頭上的發簪取了下來,拿在手上把玩,精致的圖案,是梅花,寶兒心愛的花樣。「這是哪兒來的?從前沒見過。」

毓歆一把搶了過去,「這是吉雅給我的,上頭的梅花飾,是她想出的花樣子。」

「吉雅?」我皺眉,為什麼每個地方都有她的名字?「毓歆,阿瑪不喜歡你……」

「女兒知道。」毓歆說著勸了我一碗酒,「可吉雅是好人,不像阿瑪想的那樣。」

「好人?你多大,知道什麼是好人?」我輕輕斥,卻不願深究,不知為何,今晚似乎釋懷很多,對四哥、對寶兒、對那個叫吉雅的公主。

毓歆歪著頭捉磨半晌,沖我嘻嘻一樂兒,「我也說不清楚,反正她是好人,有時候,好象額娘……」

「住口。」我打斷她,「你知道你額娘什麼樣?怎麼混拿外頭的人和額娘比。」

若是往日,毓歆一定哭了,或者認錯,或者哄我。可今天,她挑了挑眉毛,「從前不知道,認識吉雅以後,就有這種感覺。阿瑪,您別生氣,額娘是額娘,吉雅是吉雅,女兒還分得清。女兒只不過想說,阿瑪若今後在府中無聊,女兒就陪阿瑪聊聊額娘從前的事,也聊聊外頭的事,也許阿瑪會發現,除了額娘,原來還有像額娘一樣善良聰慧的女子;除了額娘,原來還有像額娘一樣關心保護我們的叔伯親戚們。」

我淡淡一笑,仰頭飲了杯酒,這樣的夜晚,不適合動怒,不適合指責。毓歆也長大了,過不了幾年,她也會出府嫁人,很奇怪,我從不擔心這點,也許我清楚四哥是真雄毓歆,而毓歆,又是這麼堅強樂觀。

我只暗自謀畫著,如何在我與寶兒的小園里加幾株竹、幾株梅,再把玻璃花亭拆了,換一個竹木結構的——如寶兒喜歡的那樣。然後,是否有空把寶兒心目中那個曠世英雄蕭峰的故事寫出來呢?

笑著搖頭,我真是瘋了,為什麼要去把那個虛幻的人物具體化?為什麼要去每天去面對那個她愛上的第一個男人?我只用安靜的等待,慢慢的回憶,足夠這一生,足夠來一生,足夠到你承諾的來來生,在那里,繼續我們共同的故事;在那里,你只是你,我只是我,再沒有什麼蕭峰,也沒有四哥,甚至沒有八哥,我們在那兒重逢、在那兒相識、在那兒相愛、在那兒相守……今生、來生……來來生,那個來來生里,我們永遠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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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有親覺得下部不如上部那麼好看,我覺得他們不可能回到從前那麼單純了,哪怕是愛,也摻了很多東西……這是非常無奈的,但吉雅的靈魂還是那個,她這個人沒變,還是任性、還是多思、還是心重、還是善良!

四四,對吉雅也沒變,保護、呵護、愛護、安慰……他面對一個感情上脆弱的愛人,所以他也變得了。

他們得共同去面對一些東西,雖然不復當年的輕松與單純,但另有一番厚重在里面,請親們體會……

至于十什麼時候能認出,這個問題我從沒想過,讓情節自己去發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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