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圓緣微弱的喵喵聲喚醒的,睜眼低頭看它,它努力撐起三條腿,眨巴著眼楮望著我,細聲細氣叫了兩聲,我笑了,「小家伙,餓了還知道叫人。」抬眼正欲喚春曉進來,卻看見外屋幾案前,坐著一個人影,魂牽夢縈、刻骨銘心,原來昨晚竟不是夢?他回來了?
還未回神,胤禛似乎查覺我的驚醒,起身朝這邊走來,一陣慌亂,我順手將圓緣抱到被窩里,轉身假寐。半晌,听見他靠近,輕笑道︰「這小貓不知跑哪兒去了,剛才還在床邊乞食呢,難不成缺一條腿還能自個兒跑出去?」
還憋著氣不欲理他,誰知圓緣捂不住了,從被窩里鑽出一個腦袋,沖著胤禛「喵」了一聲。
「缺了條腿,還知道上床。」胤禛笑著坐在床邊,將圓緣抱出被窩,「該起了,再不起外頭的雪要化了。」
「雪化了?」我忍不住掀開被子,卻看見胤禛牽起的嘴角、明朗的眼神,才知又著了他的道。不禁訕訕,才欲轉身躺下,被胤禛一把抱住,「還在生氣?這幾天還生不夠?那我再回宮住幾日?」
「隨你。」我話音有些哽咽,听見回宮兩個字不由得情緒激動,「你愛回去多久那是你的事,不用跟我這兒說明。」
胤禛一窒,微微嘆氣,卻始終揚著嘴角,「那天不過是忙暈了,又見連著你來了數封信,心下慌亂,只道是出了什麼事,急著趕回來,說話急躁了些。原想著過一夜你也就氣平了,誰知我遣來但醫被罵了出來,我送的香露也不當回事。」
「太醫是太醫院的,香料是外番進貢的,你倒說說看,有什麼是你自個兒的?」幾日不見,只覺有很多話想說清道明,但一出口,又全是氣話——這天下,都是他的,更別提這些官職物件。
胤禛蹩了蹩眉,將我額前的一縷長發別到耳後,「吉雅,我也恨,j□j乏術。」
「呵呵~」不由冷笑,接口道︰「我只恨自己全心依賴,能j□j偏不知道分給誰。」此話一出,兩人都愣住了,我們的矛盾說穿了不過是我百無聊賴,他又諸事冗雜。
一時兩人都不知如何繼續下去,沉默中,我發現他的眼圈黑著,顯然昨夜又沒休息。鼻子不由酸漲,才欲說什麼,圓緣在床角喵喵亂叫,等得不耐煩了想往外走,又苦于營養不良、行動不便。推了推胤禛,「是誰說的再不起雪都要化了,這會兒又干什麼來的?」
他輕輕一笑,將圓緣抱起放在我懷中,「這是弘晝送的?」
模著圓緣的絨毛,看它晶亮的貓眼,搖了搖頭,「這是昨兒出去在茶館里揀回來的,名字倒是五阿哥起的,叫圓緣,圓了我和小貓之間的緣。」我解釋著,又催他讓開,趿了鞋,抱著圓緣跑到窗前一看,外頭亮了,卻是積的雪反著天光,只一夜功夫,天地間白茫茫一天。
「胤禛」不由興奮起來,「這雪下得好,終于積起來了。」
他走到我身後替我披了件頭篷,順勢攬住我,「昨兒一下雪,就知道你會喜歡,巴巴趕回來,果然猜得不錯。」
我想問他這幾日在宮中忙些什麼,又不知從何問起,說起來無非是朝里的事外加後宮的事。若大的圓明園只剩下我一個,甚至連年氏也搬回宮了,也許因為胤禛不放心?我不知道,但只有他在圓明園時,這園里才有其他嬪妃,他若回宮,一定讓隨行的宮妃一道回去。浩浩蕩蕩的隊伍來來回回進駐離開,我是不變的風景,守在這兒,守著他的承諾。不是後宮,也如同後宮,永遠在等待,永遠在期盼。
「吉雅,什麼事不高興?」胤禛查覺我瞬間的低落,在我耳邊輕問。
搖了搖頭,努力一笑,「沒什麼,還是先把圓緣喂飽吧,其他的事兒,以後再說。」
胤禛的眉心微皺著,高聲喚春曉進來,欲說什麼又忍住了。我不看他,但我知道他一直在看我,觀察著,也思考著。
待一切收拾停當,圓緣吃飽了,在我腳下撒歡,時不時翻出肚皮讓我模,又或者拿小貓爪逗弄我裙擺處的飾毛。年齡雖小,貓性已然。玩了沒一會兒,它累了,沖我喵了一聲,綣回窩里,伸了個懶腰,舒舒服服的開始睡覺。
我的注意力被圓緣分散了,暫時忘了身邊這個男人,還有這個男人帶來的困惑,直到宮人上早膳方反應過來,轉身問他,「怎麼今兒你不早朝?」
胤禛望著案前的水仙花發呆,听見我說話,嘴邊噙起一絲無奈,「帶你出去賞雪不好?忙了幾日就不該我松乏松乏?」
早膳擺了滿滿一桌子,可兩人都似乎沒什麼胃口,那粥喝著喝著就停了手,也不知道什麼滋味兒。他人是回來了,總有什麼說不開又道不明,有種隔闔橫在我們中間,兩人都不知如何安慰對方,又不知如何打開局面。也許我們吵架的次數太少,又或者我們之間存在的問題根本無法很好的解決?
我不想想了,搖了搖頭,起身就往外走,胤禛一把拉住我,「吃這麼點就飽了?」
我沖他笑笑,「看你沒什麼胃口,給你煮碗面湯去。」
他的眼眸一亮,突然站起將我緊緊抱在懷中,下巴來回在我額前輕蹭,半晌方道︰「吉雅。」低聲喚著名字,卻又說不下去。
埋在他懷中,靜靜听著他的續,似乎能听見血液流淌的聲音——新鮮的、急速的,忙忙奔向一點。就好象我們,忙著奔向對方,甚至有時候錯過了猶不自知。
低喚了聲,「胤禛。」我調整著自己零亂的思維,「這圓明園沒你,實在太冷清了。」話沒說完,自己也忍不住哽咽。人的需求是很奇怪的東西,從前在溫泉山莊又或者是十府,胤也有無事不在的時候,我從來不覺得寂寞難堪,也不會牽腸掛肚失了自我。難道真的不能和自己真心愛的人在一起?難道這種全心依賴的感情都的不適合日夜廝守的生活?
有些壓抑、有些悲傷,俯在他胸前,淚濕了他的前襟,就好象歷來的那樣——我哭,他不勸,只是環抱著我,手撫著我的後背,不輕不重,穿過那些披散的黑發,他的手,也不似年輕時那麼修長漂亮了吧?長了繭、有了紋,可這些繭和紋仿佛透過層層衣服,磨擦著肌膚,撫慰著那些細小的傷口,平復著終于釋放出來的壓力與慌亂。
直到我慢慢平靜下來,胤禛才悠悠開口,「吉雅,我一直知道你和她們不同,你是越關越關不住的。所以才放著你外出,放著你教弘晝習琴,也放著你和毓歆親近……」說到這兒,他頓住了,我欲接口,他搖了搖頭,自嘲一笑,「朕自登基以來,背盡罵名,說朕篡位者有之,說朕逼母迫弟者有之,說朕心胸狹隘者有之,說朕不利功臣者有之……朕乃天子,不懼流言。卻,卻偏偏對你患得患失。」
「胤禛」我抬頭,看見他的嘴角起了一溜小水泡,這樣冷天,倒上火了?
「听我說完」他打斷我,拉著我走至門前,看著眼前一片白茫茫奠地,「朕有天下、有後宮,有無數朝臣國事,也有無數後宮瑣事。這大清的江山,全在我一人肩上,而你……」
「我只有你」我悶悶接口,這句話里的幸福帶著無奈和傷感,事實如此,我只有他,而他有的東西太多。
「對,你只有我,如果你還是寶兒,也許你有的東西會更多,但你現在是吉雅,注定會失去很多東西。」胤禛接道,第一次這麼直白這麼清楚的剖析我們的狀態,「可是,吉雅,我也在努力。無論如何,我都在你身邊。」
「我知道。」有冷風襲面,我也清醒了,淡淡道,「選擇一個人,就是選擇他的生活。前幾日我不過心緒煩躁,偏遇上你不在碧水風荷。」
胤禛笑了,「是我的不對,別站在這風口上說了,咱們換了衣裳,去園中各處逛逛,今兒這雪下得好,一會兒著人請十三弟也過來賞雪如何?」
「何不把胤祀也叫來,咱們圍爐吃烤肉,像從前一樣,豈不樂哉?」我試探著問他,卻見他皺了皺眉,「廉親王?還是算了吧,他素來有胃疾,這幾日听說正犯得厲害。你若嫌冷清,就把弘歷、弘晝也叫上,就在鳳棲閣支個爐子,那個視野也開闊,又是玻璃制的窗戶,關著也能賞雪。」
想想也罷,又拉他坐下,重又用了些早膳,吩咐春曉照看好圓緣,換上冬靴頭篷,圍上手籠,攜了胤禛,兩人一同出了碧水風荷,一路行著,這玉樹瓊枝的世界,讓人心曠神怡。
腳下的雪吱吱響著,胤禛攜著我的手,他的指尖冰涼,掌心卻溫暖。園里的景致看了大半年,如今鋪了雪,看上去還是新鮮,梅樹枝開始打苞,偶有早開的兩三朵,迎著風,積著雪,煞是嬌美;池水欲結成冰,波平如鏡,倒映著岸邊的柳樹枝藤、遠處的屋檐飛角,一派靜謚的至美。
我們相視一笑,在這樣寒冷奠氣里,在這樣優美的圖畫中,任何語方都是多余。要說的剛才都說完了,我的心安靜下來,在這雪天雪地之中顯得越發溫暖。
我掛著圓緣,不肯在外多停留,繞了一圈,雪人也沒堆起一個,急著往回趕。胤禛頗為無奈,坐在椅上,喝著熱茶,見我喂圓緣吃東西,搖頭笑道︰「從前知道你喜歡狗,來了又喜歡鹿,如今貓也喜歡,可有你不喜歡的動物?」
「有啊」我頭也不抬,看圓緣比昨日精神了許多,心下高興,「我就怕耗子。前幾日你不在,有一晚上听見帳子外頭悉悉索索有聲音,正睡得迷糊呢,是鬼也懶得理了,誰知那聲音竟不停,不得已掀帳一看,我奠吶,正看見一只耗子在桌角處啃得歡。這下,比見鬼還可怕,差點沒嚇暈過去。」
胤禛也笑了,末了卻又嘆氣,「往後我不在,可不許使那不讓人值夜的性子。這宮里宮外,哪有皇親貴戚不要人值夜的。」
隨口應著,並不當真,從大學畢業後就不習慣與人同住,再加上這昏暗的燭光,晚上隔著帳子看見個人影飄來飄去的還不被嚇死?
圓緣吃飽後,我抱著它挨著胤禛坐了,撫著圓緣的喉嚨處,它舒服的咕嚕嚕哼了幾聲,就趴在我膝上睡著了。我捂著它、它捂著它,甚是暖和。
「這水仙倒好,衫著屋里的暖氣,香得越發濃了。」胤禛也伸手模了模我膝上的圓緣,「弘晝送的?」
「嗯,一共得了四盆,有一盆重瓣的給毓歆了,剩下的給了牧仁一盆,你書房里我也放了一盆,花香究竟比香料聞著舒服。」
他不答話,若有所思,揮了揮手摒退了屋里伺立的宮女太監,又將圓緣抱回窩中。正欲問他怎麼了,卻被他從身後抱住。
「胤禛」我喚他,轉頭看見他眼底竟有絲不快,「我才不在這幾日,屋里多了幾樣旁人送的東西。嗯?」話音挑起,語氣不善。
「幾盆花罷了」我分辯著,卻被被他吻住,是凶狠的吻,他的舌幾乎不待我張嘴就硬闖了進來,不由分說將我逼到牆角,手指開始解我衣襟上繁多復雜的盤扣。稍一離開,又含住我的耳垂,在脖頸處輾轉反復。
「胤禛」我低喃著,臉上開始作燒,他的手滑過我j□j出來的肩膀,那麼滾燙,好象這不是冬天,是的響。
猛的一扯,我的裙子滑落了,幾乎j□j的,我站在他面前,胤禛眼底如同著火,有迷醉也有發泄,是他患得患失的證據。
「吉雅,你是我的。」他低低吼著,突然從身後抵住我,只將我抵到幾前,順勢將案上的物件掃落一地, 當一聲,那水仙也摔在地上,瓷盆碎了,看得我雄不已,又暗自生氣,這算什麼,欲回身斥他,胤禛控住我,鐵騎突出,猛然。
「胤」我低呼出聲,被他壓倒俯在桌上,冰冷的桌面和他的身體兩相夾雜,緊緊扶住桌沿,無力反抗。
他的氣息就在我耳邊,粗喘著,比平日沖動,狠狠的咬住我的脖頸,直到我痛呼出聲方才作罷。「說,說你是我的。」他命令我坦白,命令我面對,命令我承認歸屬。可這種時候,男人是脆弱的。
我被他帶動著,除了零亂的語言和陣陣j□j,根本沒有思維的能力。身體踫撞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里顯得尤其突出,好象在訴說那種原始的和征服的能量。我的指甲深扣進桌縫,兩股間盡是汗濕。他的氣息越來越急促,幾乎低呼出聲,猛然間雙手突然抱緊我的胸前,低吼一聲,站直了身體,緊緊扣住我,好象要將我嵌入他的靈魂。
良久,胤禛放開我,任由我俯倒在桌上,揀起地上的長袍將我裹緊,抱回床榻。眼見著那一地碎瓷片漸漸遠離,由不得嗔他,「可惜了這花。」
他低低一笑,「換個盆再栽起來就是,那花沒摔爛,你放心吧。」
「你瘋了」我半真半假罵他一句,卻換來胤禛呆愣愣的目光,「你才知道我瘋了?」
……
天色將晚,請來的人陸續已到,我卻困到極點,窩在床上半睡半醒,胤禛的下巴抵著我的臉頰,微微的感覺讓我無法完全入睡。拖到不得不起,外屋早被收拾干淨,那株水仙被移到一個白瓷盆中,傷了兩枝旁根,看上去有些單薄。
這樣也好,挑明了比一切都好。我想他不是不放心我,也並不是真惱弘晝。打翻這水仙,不過是告訴世人︰我是他的,就好象江山,也是他的!
果然,鳳棲閣上,弘歷、弘晝上前請安,「皇阿瑪今日好氣色,這雪下得也好,這圓明園景致也好,正應著大清來年定是吉慶豐年。」
「說得好」胤禛哈哈笑了,看我一眼,眼眸閃亮,「這大清和吉雅,都是朕的。」
听得眾人皆是一愣,這話接得突兀,讓人不知如何反應。我瞟見弘晝的目光一暗,嘴角猶笑著,卻多了幾分苦澀。
「皇上入席吧,爐子早支起來了,這會兒只怕烤熟的肉都上桌了。」胤祥接口,打破了這尷尬。胤禛攜了我,邁入鳳棲閣,錯身之即,看見弘歷一臉淡笑,頗不以為然。
那夜吃得不多,我的心思全被他那句霸氣的話擾亂了——這麼明顯掉明,在從前從未有過。究竟是什麼讓胤禛這麼反常,如果只是吵架也倒罷了,如果只是弘晝,也還罷了,畢竟弘晝也不值得他如臨大敵。可如果……我想到弘歷深沉的眼神……如果是有人在背後說了些什麼呢?
悄悄看胤祥,他沒什麼反應,喝了酒,臉有些紅,話多了,都是談些朝中或者府里的奇聞趣事。暗自打量著席間這四人,胤禛是似有心事故作大度;胤祥是刻意說笑實則疲累;弘晝一夜沒什麼話,人雲亦雲,人笑亦笑;倒是弘歷最為正常,談笑間輕松自如。
他兄弟二人私下聊著︰
「五弟,那西洋鐵絲琴學得如何?」
弘晝笑笑,「也罷了,說不上如何。」
「听說近日公主都沒過去,這琴藝最怕手生,五弟怕要催著些公主多跑幾趟,省得從前的沒熟悉,新學的又忘了。」
「天兒冷,沒心思。」弘晝淡淡接口,仰頭飲了一杯。這是頭一次,我看見弘歷的話比弘晝的還多,我看見弘晝把如此明顯的失落和不耐煩掛在臉上。
想說什麼,但我沒資格說什麼。我想,那琴,也可以不教了。他的悟性比我高,既是學會了指法和規矩,也沒什麼可教的。倒是弘歷,對我不善,又模不透他的心思,細細嚼著一塊肉,淡淡道︰「四阿哥素日不喜歡這些個樂器玩物,要不吉雅也能教四阿哥彈上幾曲。」
弘歷一窒,揚起嘴角道︰「謝了,只是皇子皇孫,自然應以天下為先,這絲竹管樂只能怡情,不能沉迷,否則玩物喪志,大清前程何在?」
「說得是」我微垂著頭,了然一笑,「皇上有四阿哥,實乃大清之福。」
「吉雅」不待弘歷反應,胤禛轉向我,「怡親王才接到的消息,科爾沁王爺已于數日前出發前往京城,算起來,再過十數日也該到了。」
「真的?說了這幾個月,阿拉坦終于出發了。」我一時忘了那些不快和暗涌,也沒注意胤禛的眼底閃過一絲擔心。這個消息太振奮,除了胤禛,我的親人也快來了,然後就是牧仁和毓歆的婚禮……好事一樁接著一樁,我已經開始設想那些美好的前景,對周圍人的反應混然未覺。
弘歷是滿月復心計的……
弘晝是失落無奈的……
胤祥是了然微笑的……
而胤禛,則是復雜難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