悅曉重新坐回在地上,繼續問道︰「那你還記不記得是怎麼就看不見的?」
康加禾閉上眼楮,陷入沉思,似嘆息似沉痛的口吻,說道︰「自從靈婭死後,就看不見了~~~」
悅曉驚得坐起身子,瞪大了眼楮看向康加禾,臉色煞白,心里狂抖,不可置信地問道︰「靈,靈婭,死了?」
康加禾閉上了眼楮,敘述著那天那個早晨,他依舊出門去狩獵,正值晌午,忽覺空中鳥群,地上獸群驚慌四散,似有異動,他便心有不安,擰韁繩回轉,越接近心慌的感覺越甚,等遠遠看到那個白色帳篷時,空中夾雜著淡淡的血腥味,探入鼻息。
他加快了幾鞭,趕到門口,門簾已經被撕破了一大塊,殘存的簾布沒有了約束,被風吹得亂顫,地上原本平整的泥土坑坑窪窪,留下許多混亂的馬蹄印和皮靴印,大股的腥氣從破敗的門簾里面傳了出來。
他的心髒瞬間停了下來,伸出去的手停留在門簾上,死死抓緊,深紫的眼眸中刮起了的漩渦,手上一用力,將殘余的簾布撕了下來,瞬間印入眼前的景象讓他眸中的漩渦以最大的轉速旋入眼底,憤怒和悲傷以最大的力度一起奔涌出來。
屋內一片混亂,靈婭赤身果.體地躺在床上,緊閉著雙眼,全身上下感覺不到任何氣息,空氣中混合著藥味和血腥味,地上散亂著沒有封口的各種小藥瓶,還有大癱的血跡,可見靈婭做過激烈的反抗,傷過什麼人。他跨過這些藥瓶,來到靈婭身邊,探入脖頸處的脈搏沒有任何一絲一毫跌動,身體卻還有余熱。他拉起旁邊被撕爛的毛皮被褥,輕柔地蓋在她遍體傷痕累累,血跡斑斑的身上。
他平靜溫柔的動作就像每天晚上睡覺時給小靈婭蓋上被子,靈婭便會睜著忽閃忽閃的眼楮看向他,歡快地笑著,露出可愛的小虎牙,說︰「爹爹,我要開始睡覺了哦!」
此刻如此平靜的靈婭再也不會睜開圓圓的眼楮,露出小虎牙,甜甜地喊他爹爹,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小靈婭,她才兩歲,坐在一片死人堆中,驚恐地瞪著大眼楮看著他,不哭不鬧的,只有驚恐,他抱起了她,從此便相依為命,歡樂與共。
悅曉泣不成聲,大顆大顆的淚珠滾落,心髒痛得無法呼吸,像有一塊巨石壓在上面,抓著康加禾的手不停發抖,冰冷徹骨。
靠在床沿上的沐遠熙微眯了一下雙眼,問道︰「可知道是誰做的?」
康加禾面色不變,手中力道加大,握得悅曉覺得痛了,卻沒有吭聲,康加禾平復了一下內心的強烈波動,穩下聲音道︰「不知。」
悅曉心中詫異,但什麼都沒有說,沉浸在悲痛中,將頭埋在康加禾的手上,溫熱的潮濕打在他的手上,康加禾剛才驟然的心緒慢慢地舒緩下來,松了手勁,憐惜地輕撫悅曉的頭發。
沐遠熙沒有錯過康加禾微妙的神情變化,睫毛微閃了一下,思緒轉到康加禾說的那年那天,炎明三十五年,阿圖部落族的雅其族叛亂,與西北邊的易族人相勾結,當時父皇帶領包括自己在內的幾位皇子,御駕親征。
三月三日,二皇子沐遠俊率先鋒部隊,與雅其王正面對決,而作為四皇子的他率右翼部隊迂回到敵後,防止易族人乘虛而入與雅其王里應外合。
阿圖部落族的雅其族與易族人毗鄰,中間的一段隔著雅爾哈連雪山,雅其族背靠雪山,活動在與雪山相隔幾百里的灌木林里,易族如果想要阿圖領地,必須繞過雪山的西北面,穿過平坦的草原,將其在雅其部落的視線下。正是這雪山的阻隔和灌木林的藏身,使雅其部落一直以絕優的地利抵御著易族人。所以,如果雅其族將易族人放入進來,那麼阿圖各部落族將會有一場浩劫,沐王朝也會有邊境危難。
當四皇子沐遠熙還未繞過灌木林,軍探即刻來報,發現大批的易族人正往灌木林方向快速移動。來得真快呀,看樣子雅其王早就放他們進來了!
他略一思量,命令軍隊的先鋒軍輕裝,以最快的速度前往灌木林,必須比易族軍隊先一步搶得先機,做好伏擊準備,中軍隨後一步趕到,及時配合前軍,後軍原計劃前進,迂回到易族部隊的後面堵住他們的後路。
他率先鋒軍,馬不停蹄地趕到灌木林,驚起大片的鳥獸,看樣子易族人還未到,先鋒軍訓練有素,很快便隱蔽好,悄無聲息。
可是等了一盞茶的功夫,易族人還未到,軍探也沒有回來報信,心中有疑慮,卻未動聲色,潛伏的軍隊也都沉著安靜地等待著。又過了半個時辰,忽見遠處盡頭奠空都被火光染紅了,炙熱的空氣從那里傳過來都還帶著余溫,便又遣了軍探去查探,不多久,軍探便趕了回來,只說前方大火漫天,其他的什麼都看不見。
于是他立刻帶著一只精銳分隊親自去查看,趕到時,那里的火已經小了很多,又過了半個時辰,才最終熄滅,方圓十里的地方被大火舌忝舐之後,只剩下焦黑的土地和地上已經看不清形狀碟塊,只有少部分能隱約辨出長戟的尖端。
率領中軍的右翼大將軍黎深,一貫堅毅冷冰的臉上隱忍著震驚,皺著眉頭說︰「四皇子,我們趕到時,這里已經是一片火海,目前經過查證,此乃我們要阻擊的易族軍隊,請看,這是易族瓦拉大將軍的寶劍無淚。這柄劍乃泉底精鐵,放進雪山冷凍三年,再經精火千錘百煉而成,此刻卻只剩下劍刃,可見這場大火燒盡了一切。」
而右翼軍除了派出去注意易族軍隊行軍動靜的軍探失蹤之外,無任何損失,這場火是怎麼燒起來的,又如何能燒盡一只龐大的軍隊,沒有人知道,也許軍探知道,但也許他早就葬身在這火海里。
這便是一個謎,沒有人關心這個謎的謎底,因為結果就是易族失敗,沐朝軍隊破敵平亂,凱旋而歸。
沐遠熙思緒飄蕩,但神色一直未變,依然安靜地听著康加禾和悅曉的對話。
康加禾從懷里拿出一只折得亂七八糟,但悅曉知道那是要折成紙鶴的東東,說道︰「這是靈婭為你折的。」
悅曉拿起這只皺巴巴的東東,記得教靈婭折紙鶴的時候告訴她,只要折一只紙鶴然後許一個願望,這個願望就能實現,靈婭總是折不好,還總是嚷著一定要折一只,把家里的紙都撕光了,沒得折了,苦著臉郁悶好多天,最後才知道她要的這個願望是嫁給曉曉哥哥,然後悅曉很壞心地再也不教她折紙鶴了。
悅曉的眼眶就像雨後的山泉,水流不斷地從里面冒出來,哭得連抽氣聲都沒了,著將褶皺的紙拆開鋪平,小心翼翼地折轉著手里的紙片,很快就變成了一只鶴,重新放在康加禾的手里,囔著鼻子說道︰「靈婭的紙鶴折好了,她的願望總有一天會實現的。」
絮絮叨叨了一會兒,悅曉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再醒來時,是被蘭喜叫起吃晚飯,剛睜開眼楮,就覺得光線像針尖一樣刺入眼楮,漲得發疼。
蘭喜端來冷水,擰了手巾,放在悅曉的眼楮上,冰冷的觸感在入秋的夜里也是刺骨的,悅曉平躺在床上,心里想著與靈婭生活的點點滴滴,想著她圓圓大大的眼楮里忽閃著好奇,驚訝,歡喜,圓圓粉粉鼓起的臉蛋總讓人想咬一口,一笑就露出的小虎牙~~~
「眼楮不想要了?」正悲愴滿懷地想著,耳邊傳來一句冷冷的話,澆熄了她又醞釀出來的熱淚,然後听到他坐在身邊。
蘭喜重新擰了手巾,重新放在悅曉的眼楮上,悅曉閉著雙眼,不去看他,黑暗讓她看不見他的表情,讓她少了許多畏懼,悅曉幽幽地說︰「如果當時我再晚點回封州,當時我在,靈婭也許就不會有事~~~」
「那只會多一具尸體!」沐遠熙不客氣地指出這個事實,「你對付不了一只軍隊!」
軍隊?悅曉蹭地坐起來,燭光照進眼楮里,讓她眯起了紅腫的眼楮,疑惑的表情表達著她的問題。
「易族的一只後勤軍,那日剛好是易族入侵,而他們的後勤軍見到帳篷,便會殺人,掠奪。」沐遠熙說完,從寬袖里拿出一只精致的敞口藥瓶遞給蘭喜,便起身吩咐人傳膳。
蘭喜揭開瓶口的油布,從藥瓶里挖了一點藥,涂在悅曉的眼眶周圍,清涼的感覺滲入肌膚,炙熱紅腫的感覺漸消,眼楮也不再怕光了,悅曉好奇地拿過藥瓶聞了聞,驚嘆配藥人的妙思,迅速爬下床,粘到正在換衣服的沐遠熙旁邊,求教道︰「請問,這個藥是哪里來的?」
「御藥房!」
「可是,我在太醫院的時候沒見過呀?」悅曉又聞了聞,確信沒見過。
晚膳已經擺置妥當,沐遠熙端坐在桌邊,悅曉又跟著湊了過去,一副好奇寶寶的模樣看著他,他不語,安靜地吃飯,順便給悅曉的碗里夾了菜,悅曉只好趴在自己碗跟前,漫不經心地吃著,連著幾天都哭得傷心動肺,這會兒安靜下來便沒了精神。
沐遠熙看她渾身都散發著消沉之氣,動了一下眼簾,說道︰「好好吃飯便告訴你!」悅曉眼楮一亮,忽覺得桌上都是美味了,拿著勺子在盤子里與菜們戰斗。沐遠熙見她消沉之氣散去,又一副活力十足的樣子,嘴角一彎,不覺竟多吃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