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大晴。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使得半個屋子一片亮堂。爐灶上冒著鼓鼓熱氣,隱約還能聞到陣陣從鍋蓋里溢出的米粥的香味。
灶口,周舟坐在小板凳上,將手中最後一根樹枝塞進爐膛,同時翹著嘴嘀咕道︰「每次都讓我生火做早飯!過分!」
語畢,一臉幽怨的瞅著打著哈欠從里屋走出來的周錦。
周錦打完哈欠,揉著腰面不改色的嘆道,「勤勞的孩子有飯吃,娘也是為了你好,不然你太懶了將來娶不到媳婦怎麼辦?」
「……你想得太遠了吧!我才五歲!」周舟一臉憤慨。
周錦言之鑿鑿,「我這是未雨綢繆。」
「……」周舟無語,他從來就說不過她這個一向詭辯的娘。
說話間,周錦的目光落到對面那處牆角里,然後這嘴又咧了起來。只見牆角陰影里,靠著一棺材板,板上綁一人,歪頭披發,閉著眼楮,滿臉血污,咋一看,陰森鬼氣嚇死人!
「他怎麼還沒醒?」周錦嘀咕著,又一步步警惕著走了過去。昨晚她一夜沒睡好,光听著外邊的動靜了,到了早上才迷迷糊糊睡了過去,而這一整夜的,這賊都靜悄悄的沒個動靜,現在這麼瞧著,是根本沒醒過了。可這都過了一晚上了怎麼還不醒!
周舟听著她的口氣,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了,走過來瞧了瞧後,問道︰「那該怎麼辦?」
周錦回頭看到邊上缸里蓄著水,眼楮一轉,有了主意,而後大步走過去舀起一大瓢水又走回來,接著不打招呼的就在周舟的驚呼聲中揚起了手。
嘩的一下,一瓢缸里存著的冰水全潑在了那人的臉上。
十二月寒冬,冰肌刺骨的水,昏迷了一夜的容肅終于被激醒了。
周舟看到他動了,喊道︰「娘,娘!他醒了!」
周錦拉著他快速後退幾步,同時握緊昨晚搜到的那把匕首,警惕的盯著那人的動靜,生怕有什麼萬一。而看到容肅慢慢睜開了眼楮並將視線落在他們身上時,母子二人心都繃緊了。
「好冷。」容肅哆嗦著說出了醒來後的第一句話。
水珠在他的臉上滾落,浸濕衣裳……這大冬天的,確實夠冷!
「好痛。」他又說出了第二句話。
腦袋都快被拍扁了,不痛才怪!
「嗚嗚,為什麼要綁我?」察覺自己被綁起來不能動彈,又抬頭問出了第三句話。
「啊?」母子二人听著這話,眼楮都眨巴起來了,好像哪里有些不對。
很快,容肅又說出了第四句話︰「嗚嗚嗚,這里是哪里啊,你們是誰啊?」
「呀!」這下,母子二人汗毛皆豎起了。
怎麼回事!
為什麼他說這話!
為什麼一個大老爺們說話的口氣跟個孩子一樣啊!
周錦跟周舟面面相覷,一副活見鬼的樣子。半晌後,周錦壯著膽子道︰「你別跟老娘裝樣啊!說,你是何人!來此作甚!你要不老實交代我就去報官讓官府抓你!」
「不要抓我!嗚嗚嗚,好痛啊!」容肅又哭上了,哭得可憐兮兮,哭得委屈之極,哭得讓母子二人毛骨悚然之余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你你你叫什麼名字?」周錦又問。
容肅停住哭,眼淚掛在睫毛上,目光里閃過一絲困惑,似在認真思考什麼,不過很快他又哇得一聲哭出來,「我不知道自己叫什麼了!」
一個滿臉血污的男人,哭得跟個孩子似的,周錦從小在棺材鋪長大听多了鬼故事,可從沒像現在這個驚悚過!
而在這時,周舟一臉駭然的拉扯了一下她的衣襟,小聲道︰「娘,你說他是不是被你拍傻了啊?」
周錦雙目圓睜,傻住了,「那怎麼辦?」
「我們趕緊報官吧!」周舟也快嚇死了。
「好,我馬上去!你在家等著!」周錦拔腿就要跑。
可周舟已搶先一步跑出了門外,「娘,外面天寒地凍,還是我去吧!」話音未落,人已一溜煙沒影了。
「丫的!比狗跑的還快!」周錦憤然。
當然要跑快了!誰願意待在家里守著那人啊!都要嚇死了!
屋子里只剩下一人一鬼,額不,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周錦不敢靠得太近,只縮在門口擺著隨時可以逃跑的架勢。
「喂,你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了?」她小心翼翼問道。
容肅委屈的點點頭。
周錦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沒看出作假的痕跡,心里一陣虛。見他臉上原本干涸的血在水的浸潤下又化開,又咧了咧嘴,好惡心。想著待會官府來看到這情況肯定要問,生怕麻煩惹上自己,她又琢磨著是不是該先給他臉上擦洗擦洗。
觀察了陣,發現這人一開始還掙扎到後來覺得掙扎也沒用了就乖乖不動了,只低著頭癟著嘴抽搭抽搭一臉委屈後,她便鼓起勇氣拿著毛巾上前了。
「你別亂動哦,我給你擦臉!」她一步步走近道。
「哦。」容肅早覺得臉上難受,聞言很乖的應下了。
「我告訴你啊,我手上可有刀的,你敢亂動我對你不客氣!」周錦還是不放心。
「我不動。」容肅連連搖頭。
走到一步之遙,周錦伸長手把手里的毛巾往他臉上擦。容肅見她擦著吃力,又乖乖的伸長了頭。周錦擦了幾下發現他沒有絲毫異樣,稍稍松了些心防,人也向前跨了半步。
這下,擦臉就方便多了。
毛巾清洗了幾道,臉上血污漸漸擦盡,一張白皙俊美的面龐便一點點露了出來。而當把兩邊的散發攏到耳後,整張臉都清晰呈現在面前時,周錦的手僵住了,她的眼楮也一點點睜大了。
這男人怎麼這麼俊啊!
那戲里怎麼說來著,眉如墨畫,目如朗星,鼻挺唇薄,倒是個薄情妖孽的長相……額,是這麼說的吧,記得那戲是暗指京城里一個殺千刀的大反派,好像是什麼監察司容什麼的……唔,記不清了,京城太遠了,反派不反派的跟她沒關系。
周錦是個天塌下來還有高個頂著輪不著她操心的主,所以很快將腦子里閃過的念頭又揮開了,只繼續看著面前這張臉皺眉。
「你說你長這麼俊做什麼賊啊,真是!」說話間,一臉惋惜。
而這時,門外響起一陣嘈雜聲,卻是周舟帶著人從衙門回來了。
里正是個中年胖子,看起來一臉精明,其實是個草包,最愛裝腔作勢,最怕麻煩,是個平常鎮里有事能不管就不管沒法不管就馬馬虎虎管一管的主,而听聞周記棺材鋪抓了個賊,他是眼楮一閉又不想管了,這棺材鋪不是個好地方,一大早他才不樂意去尋晦氣!奈何門外周舟拼命大喊,說是你要不去等你死了我家棺材就不賣給你了!
這話怎麼听怎麼氣人,可偏偏又有著些理,里正咬了半天牙,最後只能恨恨起床。沒法,鎮上就一家棺材鋪,要是真不賣了,他要死了就沒地兒睡了。倒也是可以去別的鎮買,可怪遠的,也怪麻煩的。
哎,這年頭,賣棺材的都這麼橫!
來了,就得管,詢問了一番後,里正瞅著棺材板上的容肅小眼一眯,點頭道︰「本官明白了,此人半夜三更跑你屋子行竊,你們母子二人合伙將人拍倒,可沒想到此人一醒來卻將事情忘得一干二淨好似個傻子,是也不是?」
「嗯嗯嗯。」周錦連連點頭,「里正老爺明察秋毫聰明絕頂真是讓人敬仰,那您趕緊將他帶走吧!」
雖然長得好看,可也是個麻煩啊!趕緊拿走拿走!
「本官做事豈可任你指使!」里正卻這麼道,「再者,你說此人是賊,證據何在?此人被你拍傻無法自辯,本官一向公正,如何能听你一面之詞!」
「啊!」周錦跟周舟都長大嘴,目瞪口呆。
「更何況,你說此人為賊,可本官卻認為這人只是迷途亂走闖入此處,他也並非被你拍傻,而是原本就是個傻子!現在,你不分青紅皂白就將人拍傷,本官要追究你行凶的罪責!」
「你個昏官!有你這麼顛倒是非的麼!」周錦忍無可忍,大罵道。
里正想著自己死後的棺材,又忙改口道︰「不過看在你一向良善,本官就大發慈悲算了,嗯,此事就這麼作罷。」
周錦大怒,又要罵人。
里正眼看不好,忙拎起衣袍告辭︰「這人來路不明,你隨便打發了就好了,反正就是一傻子!本官還有事,先告辭了!」
其余人見狀,也趕緊跟著走。
……
小橋處,里正一個滑倒摔了個豬啃泥,身後隨從趕緊扶住,又問︰「老爺,您怎麼就不把那人抓起來。」
里正翻了個白眼,罵道︰「你傻啊!關起來還不得供吃供喝,這麼個不知家室的傻子,撈錢都不知道往哪里撈!」
隨從恍然大悟,「老爺高明!」
里正卻又苦著臉扶著帽子道︰「本老爺為了你們一幫子人的吃喝不惜被那潑婦罵成昏官我容易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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