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錦只是無關緊要一個人,關入地牢也不妨,周舟可是前朝余孽,自然不能相提並論,更何況,下意識的,容肅也不想讓周舟與那女人踫面,所以讓司馬萍將周錦帶入地牢後,他則命人抬著那口小箱子進了自己的臥房。
他倒也是想將周舟連夜送入宮中任憑裴元修處置的,可不巧,裴元修昨日帶著一眾人馬去大鐘山祭拜先祖至今未歸,所以只得先留下。而又不能讓人知道,所以還得留在自己身邊。
進了屋,屏退下人,打開箱子,將桌上的布包擲入,冷然道︰「去洗澡!」
周舟抱著布包爬起,可看著屋子里的華麗陳設給驚著了,「這里是哪里!」
「別廢話!」容肅沉沉喝道。
周舟忙閉了嘴,看著容肅頭也不回的往里走,也跟了上去,同時頭不停轉著尋找著出口,可是就算他看到了門也不敢往外闖。在船上的時候他趁著容肅洗澡時試著逃過一回,可還沒走到門口就被逮回來,然後就是被重重的丟回去,並揚言膽敢再有下次,我就殺了你娘!
可是現在,他都好久沒見到娘了!
也不知道娘有沒有被欺負,是好還是壞……周舟想著,嘴抿緊了。
推開一間暗色雕花大門,容肅開始寬衣。周舟跟著進來,見到眼前的景象嘴巴張大,好大啊!
只見這間屋鋪設著光滑的地板,而在正中,被挖出了一個巨大的池子,里面水波蕩漾,氤氳著霧氣。
「快點!」周舟還在發愣,容肅已不耐催促,他已入池中,正靠在邊上,直盯著周舟瞧,表情相當不善。
周舟瞄了他一眼,癟著嘴開始月兌衣服。可是這個水池對于容肅來說並不深,但對于周舟來卻是足夠沒頂了,更何況他心驚膽戰著,所以下去時腳一滑,整個人就撲通一下倒進了池中。周舟不識水性,感覺著水將自己吞沒,嚇得大喊,手也不停揮動著。而就在他驚慌之時,突然覺得腰上一緊身子一輕,嘩啦一下,就能喘過氣來了,回頭一看,卻見容肅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過來並將他一把托起了。
眼中,似乎還掠過一些慌張。
「小白!」周舟嚇著了,也就想不到前嫌,只身子一轉就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胳膊細細的,小小的,容肅被摟住,整個人繃緊了。回過神後一把將他推開,並斥道︰「蠢貨!」
罵歸罵,可手已伸出,將邊上一個大的木盆提來放入池中,並一把將周舟丟了進去,然後腳步一移,人又掠後靠向了池邊。
周舟看他又是一副漠然神情,目光動了又動,他想,剛才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小白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大壞蛋!怎麼還會像以前一樣關心自己!想著,有些悶悶不樂,感覺有點冷,又趴在木盆中拿瓢舀水。
木盆漂在水池中,像及了一艘船,周舟又嘩啦著水,細胳膊細腿,,小小女敕女敕的,看起來挺好玩,容肅看著,嘴角竟露出了一絲笑意,可是待察覺後,又沉下了臉。
剛才那一刻,他心中也是一驚的吧!
一驚,所以都來不及多想就已沖了過去將他撈起,可是……為什麼?
他容肅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心慈手軟了!把身子仰後,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讓自己變得冷靜,他很想知道那四個月到底發生了什麼,因為他有預感,自己那些下意識的反應都是因為那四個月中發生的一切。
水波輕輕涌動,容肅閉目凝思,恍然間,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個畫面,頓時一驚,忙睜開雙眼,卻見不知何時,周舟已劃著木盆漂了過來。
「小白……」身上裹著一條白色的長帕,頭發濕漉漉的,黑白分明的眼楮里蓄滿了委屈,聲音也是可憐極了。
容肅看著,不知為何,心中竟一軟,喉中聲音也不由自主的溢出,「嗯?」
只是當他听到自己這聲應後,臉色頓時一變,喝道︰「不許叫我小白!」
這一路上,但凡開口,周舟總是「小白」打頭,可是他听著,竟無半絲違和之感,所以通常他都是話說到一半才察覺,真真郁卒!而就算他三番喝令讓他不許再叫,周舟也就當時記著,到了下回,依然「小白」不換口!
容肅覺得有必要再施威嚇了,便道,「你若再敢亂叫,就等著給你娘收尸吧!」
他的表情太過可怕,周舟被嚇著,又想閉嘴作罷,可是想到暗中打算的事,又暗握拳頭給自己勇氣,小心問道︰「那我要叫你什麼?」
容肅盯了他一會,只覺厭煩,剛才浮現出的畫面又冒出了,目光一沉,不想多待,便欲起身出水池。
周舟看他要走,急了,慌忙劃水,同時腦中靈光一現,便又喊道︰「爹!」
撲通!容肅腳底下一滑,差點摔入池中。穩下心神後回頭,表情復雜,「你剛喊我什麼?」
周舟想到自己要說的話,眼眶一紅,哭道︰「爹!你讓我去看我娘把!我想我娘了!」
容肅確認自己沒听錯了,氣血洶涌,一把將周舟從盆中拎起,怒道︰「誰讓你叫我爹的!」
周舟拉著他的手,艱難道︰「你都跟我娘成親了,你當然是我爹了!我以前不叫你是我不好,現在我叫你了,你就讓我去找我娘吧!」
周舟雖然在心中恨極了容肅,可是為了見周錦,也逼著自己討好他了——這一聲爹,他叫得違心的很!
容肅真要氣暈了,拎著周舟身上白帕的手都抖了,他狠狠盯著周舟,卻硬是暈的說不出話來,半晌後,一把將他丟入水中,並恨恨轉身離開。
腦海里,又浮現出了那個畫面。
眾人圍觀,他一身紅衣,喜笑顏開的跟那個寡婦拜天拜地,並,夫妻對拜!
容肅氣沖沖走了,周舟在水中翻騰了幾下,終于抓著了木盆,然後趕緊拽緊了蹬腿上岸……
……
次日,容肅是帶著一腔怒火起床的,昨夜,他又做了一宿的噩夢。他發現,自從自己攤上那對母子之後,就再沒睡過一天好覺!
而容大人一發怒,底下的人就全都遭了秧,特別是那幾個在右營的威逼利誘之下生了二心的。
容肅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監察司大肅清!
將全營里面所有人召集,膽敢缺席的,殺無赦!于是監察司後院的空地上,瞬間站滿了人,一排排黑衣人,在這晦暗的天色里,顯得格外肅穆。沒人敢開口說話,甚至連呼吸都小心翼翼,他們都明顯的感受到了,容大人的身上,殺氣逼人!
很快,哀嚎聲,尖叫聲就紛紛傳來,那些背叛者一個個都被揪了出來,然後各種酷刑輪番上陣!
監察司最可怕的東西,那八十八種慘絕人寰的刑罰絕對位列其中!
有事的,淒厲哀嚎,沒事的,也各個面如土色,他們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昔日的同僚被折磨的生不如死,然後深刻感受著容肅的殘忍與可怕。在場所有的人,看著面前的一幕幕,心中都生出了恐懼,自此之後,只怕再也沒有人敢生出背叛之心了!
容肅站在高處,看著底下人的反應,目光沉靜,血肉模糊就在面前,他卻絲毫不眨一下眼楮。而待那幾個人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他手一揮,制止了施刑者的下一步動作。
「帶著他們去右營。」他轉過身,冷冷道。
……
右營與左營雖然都屬于監察司,也僅一街之隔,可是兩相比較,卻是天差地別。左營建築清一色的濃重黑色,格局大氣簡單,人一走進去便覺莊重甚至壓抑,可右營卻是紅鑽綠瓦,看起來明媚暖氣的很。而且一走進里面,會讓人產生一種是否走錯地方的錯覺,因為里面雕欄畫棟,小橋流水,簡直就像是江南一處精致林園。
此時,這座林園的主人正坐在軟榻上听著戲,手中臥著一只毛色純淨的波斯貓,听到屬下匯報容肅正帶著一干人等過來,眉一挑,手一揮,復又側身對著身邊的女子道︰「長公主殿下,容大人回來了。」
裴元德抿了一口手中茶,淡淡道︰「那你便忙去吧。」
「哦?難道殿下不跟我同去?」李香年笑得意味難明。
裴元德轉頭看了他一眼,又回頭繼續盯著亭中的戲子,默了半晌,才道︰「等我听完這出吧。」
李香年笑了笑,道︰「來日方長,殿下喜歡听,天天可以來。」
裴元德微微坐正了身子,卻像是沒听到他在說話。
李香年也不計較,起身施禮就離開,只是心里想著︰打容肅消失後就天天來這里,說是來听戲,可誰不知道你是幫著容肅監視著我呢!
嗤,真有手段!
可您這天天來,老子的清譽都被你給毀了!
李香年想著近兩個月他被抓著日日作陪听戲,被看得死死的,不由一陣窩火,不過當他看到闖進的容肅時,神情一變,又是笑靨如花的模樣。
「容大人,別來無恙!」
容肅看到他的笑容就一陣厭惡,手一揮,身後手下已將被折磨的不成人樣的叛者丟在了李香年的面前。
李香年捂住嘴,似乎嚇了一跳,「容大人,你這是作甚?」
容肅冷冷回道︰「你不是想要這幾個人麼,我給你送來了。」
李香年瞅了地上幾人,「嘖嘖」兩聲,「我要的是活人,就這麼幾個都已快到了閻王殿的,我要他們何用?」
頓了頓,又意有所指的道︰「我們右營不比你們左營錢多,可買不起太多的棺材。」
听到棺材二字,容肅臉色一變,果然,李香年隨後又似突然想起了什麼,上前幾步走至他跟前,恍然道,「哦,現在容大人學得一身好手藝,只怕都不需要再出錢買棺材了……哎呀,容大人果然是容大人,真是持家有道啊!」
聲音柔和且小,卻句句刺人,容肅見他笑得含蓄卻狡猾,氣得肺都炸了!他本以為刺客只是一路尾隨而已,並且全被斬殺,那麼李香年也定然不知究竟,可現在看他的樣子,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李香年見他握著拳繃著臉額頭青筋暴起,嘴角笑意更甚,想了想,又湊近他的耳邊道︰「容大人,你也忒不厚道,成了親也不請我喝一杯,雖然右營窮困買不起棺材,可容大人成親,砸鍋賣鐵,咱也得湊一份份子錢啊!」
說完,猶覺不夠,繼續捅刀道︰「容大人,敢問寡婦的滋味如何?」
話音未落,迅速退身,因為容肅已忍無可忍向他下了殺手。
李香年雖然曾為將上戰場,但身手不及容肅,沒幾招就敗下陣來,不過他也不惱,劍架在脖子上,依然泰然自若,甚至笑得更加明媚,「容大人這是惱羞成怒麼?」
容肅握著劍柄,很想用力下去,可是他卻知道,面前這個人他殺不得,可是不殺……依這賤人的心-性,是非得將他的事傳個沸沸揚揚人盡皆知不可!
容肅盯著李香年,盯得眼楮都快出了血,月復中怒火熊熊燃燒,可他只能死死克制,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收起劍,可一用力,又向他的胸口揮出一掌!
不能殺了他!可也不能讓他好過!
可是……
在李香年被打得連退幾步之時,容肅也一臉驚惶的後退,他的手上,赫然幾個針尖大的傷口。
李香年拍拍胸口,站定,開始解釋,表情友好而真誠,「知道容大人定是萬分想念我,一回來便會找上門並且會與我親密接觸,所以我及早穿上了軟蝟甲……」
「?」
「畢竟,這男男授受不親嘛。」
男男授受不親!容肅睜眼。
「唔,你不用這麼看著我,你的那些愛好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嗯嗯,不用隱瞞不用隱瞞。不過呢,我是很尊重你的,可是你也得尊重我不是!這種事情強求不得啊!」李香年說著,又退後一步,一副你雖然很愛我但我一點都不愛你的神情。
容肅氣得都快吐血了!這廝可一直卯著勁在傳他斷袖的消息呢!
「不過容大人啊,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了,上次我閑得無聊,便拿著這軟蝟甲玩了玩,當時我們右營幾個小孩兒胡亂研制了幾種毒藥正好拿給我瞧,我一閑嘛,就隨便拿了一瓶在上面抹了抹,所以……」
李香年說得煞有介事,容肅勃然變色,因為抬手一看,果然,掌心的幾個血點變了顏色!
「李香年!」他大喝道。
「不要喊得那麼大聲嘛!」李香年摳了摳耳朵,又道,「同僚一場,提醒你一句啊,當時那些毒藥好幾種,我也不知順手拿了哪個,而你呢,品行一向不大好,所以還是趕緊回去讓你們左營的高手看看吧,萬一中了什麼難解的劇毒可就完了……」
說著又皺著眉搖了搖頭,嘆道︰「我果然是太善良了。」
容肅已經恨得都快咬斷牙齒了,他這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不過雖然知道李香年不會真下劇毒殺了他,但他也知道,他這毒只怕也刁鑽的很!所以他也顧不得跟他算賬了,猛一拂袖,便轉身離去!
司馬萍趕緊跟上,心里卻驚疑著,這李大人到底說了什麼讓大人發這麼大的火啊!其他人也各個暗自疑惑著。他們都只听到兩人打起來之後的對話,卻沒听到李香年附在容肅耳邊說的那些。
而且……司馬萍緊緊跟著越走越快的容肅,忐忑想到︰兩人相斗這麼多年,多半是打成平手,大人贏過幾回,可從來沒輸過啊!而現在看來,大人不但是輸了,還輸得徹底!輸得不堪一擊!
難道李大人抓到大人什麼弱點了?
可是大人有弱點麼?
司馬萍轉了轉小眼楮,開始好奇起來,而在半晌後,他猛一頓步,想到了一個可能!然後果斷讓身邊人先走。
這節骨眼啊!他怎麼還敢杵人眼皮子底下!找死不是!
……
左營眾人很快走得一干二淨,只除了那幾個奄奄一息的叛者。
李香年看著容肅走遠,剛才還站立著的身子再撐不住,一個歪腰,鮮血噴出。身邊下屬大驚失色,趕忙上來詢問。
李香年接過帕子擦掉嘴角血跡,嘴角一扯,繼續笑得明媚,眼中滿是趣味盎然之意。
流一點血,換得這一出好戲,值!
「大人,這幾個人該怎麼處置?」
李香年瞧了瞧,將手中帕子往他們身上一丟,眼中盡是不屑︰「給他們買一口好棺材吧!」
隨即又對著另一下屬道︰「給我好好查查那兩人的下落。」
哎,沒個證據,戲不好唱啊!
說完又看向容肅離開的方向,抿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