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能夠結識赫哲王子,是人生一大幸事,如今到了離別之時,心里更有不舍之意,但悲歡離合自有定數,百里相信與王子是有緣之人,他日定能再會。」
讀的書多一點兒就是不一樣,說起話來都是文鄒鄒的。難得看到百里大夫如此正經,我也不免有些感慨,不管他是什麼人,有什麼動機,他都一直在幫我,我也早就把他當成了朋友。
王子正色道,「如此甚好,我會一直記得你這個朋友,今日之後,我們就各自珍重,望以後還能相見,只是可惜你不能看到我與阿月成婚了。」
我也勸言,「是啊百里大夫,還有兩天就要篝火晚會了,你留下來與我們一同慶祝再走吧。」
百里大夫眯著眼笑了起來,「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百里衷心地祝福二位,只是歸去之事已定,不便拖延。」他又看看我,「阿月啊,你可要多多努力,待我們再見之時,我還想抱一抱小王子小公主呢。」
我的臉驀地通紅,雙頰像有兩團火在燒一樣,忙窘迫地向王子身後躲了躲,王子忍俊不禁,對百里笑道,「她臉皮薄,你就別逗她了。」
這個百里,明明知道我另有打算還說出這樣的話來逗我,就不怕我把他易容的事說出來麼。只是想到娘以前也總告訴我,女子出嫁以後相夫教子人生就圓滿了,我也有些向往那樣的生活,可惜赫哲王子並不能給我。
「如此,百里告辭了。」我偷眼瞧去,他雙手抱拳揖了揖,轉身之前好似狡黠地瞥了我一眼,便踏上了回黎國的路。
「珍重。」王子對他點頭示意,等他身影已遠,便好笑地側過身來看我。
「害羞了?」
我被捉弄得不好意思,伸手拍拍他,「別鬧了。」
他朗聲笑起來,將我擁入懷中,好像連風都變得甜甜的,暖暖的,吹在我們身上好不舒服。
給百里大夫送別完,王子便進了帳庭與幾位部下議事,我獨自一人在外面閑逛。
「阿月王妃請留步。」身後忽有一人喊道。
我詫異地回頭,對這個陌生的稱謂還很不習慣,「你是?」
喊我的是一個侍女,「我是從前在百里大夫那里做事的阿蝶,百里大夫走之前有東西留給了您,特意托阿蝶送來。」
她拿出一個小木盒,我心下疑惑,便接了過來,仔細打量一番,發現與上次他給王子的盒子並無不同,不會又是被下了幻術吧,「這是什麼?」
「阿蝶也不知,百里大夫說了,必須由您獨自一人時親啟,如果阿月王妃沒什麼吩咐的話,阿蝶就退下了。」
我忙點點頭,「那謝謝你了,你先下去吧。」
我先將木盒收好,又找了個沒人的小土坡,這才小心翼翼地學著上次王子那樣旋了旋頂蓋,果然小木盒就自己咯吱咯吱地分解開來。這次倒沒有什麼蝴蝶了,卻是一小包藥粉,上面還寫了三個字,**散。
我驚奇不已,看來他知道我想干什麼,竟然送我**散。我心里感動不已,想到再見之時,定要問他為什麼要一次次地幫我,只是關于他的許多疑惑還來不及解開就已經畫上了句號,若此次計劃成功,想必再見的機會就更加沒有了。
我將藥包收好,看了看這晴空萬里的天氣,純淨地就像這天地間沒有殺戮一樣。
歸和四十八年正月二十二日,夜深沉,天幕隱隱涌動著暗低的雲。鳴悲泉狂風亂起,卷帶著滾滾黃沙,塵粒迎著籠蘢蔥蔥的火光飛揚,閃耀著晶亮的光點。每個人都顯得喜氣洋洋,對我笑臉相向。
這是我與赫哲王子的成婚儀式,是蠻人借以狂歡的篝火晚會。
我端坐在帳庭,侍女們正忙碌著為我盛裝打扮,我身穿一件純白狐毛絨衣,發辮上串著小巧的琉璃珠冠飾,看起來精神很多。侍女們忙贊道,「我們阿月王妃雖然年紀小,但是打扮起來也很是清秀可人呢,今天晚上肯定能讓王子喜歡得不得了。」
我有些臉紅,小聲告與她們,「那你們今天晚上……能否不在帳前守夜……我……不好意思。」
幾個侍女互相使了個眼色,會意地對我笑道,「王妃放心吧,我們一定離得遠遠的,絕對不打擾您和王子。」
我尷尬地扯了扯嘴角,雖然是有意誤導她們,不過這露骨的話還是讓我相當難為情。
篝火晚會在鳴悲泉旁的一個小山坡上舉辦,沿路都架起了高高的火把,偌大的空地上人們正圍著篝火歡欣起舞,厚重的袍角在簇擁中相接,絨絮搖搖而飛落入火焰中發出 啪的響聲,將士們席地而坐,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放眼望去好不熱鬧非凡。
我與王子並肩坐在高台處,環顧四周卻沒見到赫如公主。
「你在看什麼呢?」王子探過來握緊了我的手。
「沒什麼,公主今天不來嗎?」
「她身體不好,在帳子里歇息呢。」說罷也不移開眼去,就這樣靜靜地端詳著我,火光映著他的臉,好像神色也柔和了許多,我有些發慌,「怎麼了?」
他微揚起嘴角,「阿月,你今天真好看。」
我又驚又羞,忙別過臉去不再看他。被他這麼一說,我的思緒都定不下來,只想著公主不在我就更好下手了。袖筒里的藥粉包已被我貼得發燙,我越發焦灼,一只手還被王子握著,不知道該怎麼辦。
王子倒是興致極高,見下面的人玩得開心,也對我笑道,「阿月,我們也下去同他們一起跳舞吧!」
我笑容僵硬地對著他,「好啊。」
他聞言喜極,大步走下了高台,見沒人注意到我,我忙將袖筒里的藥粉包抖出來,胡亂地往他酒杯里一灑,便也跟著下去了。
眾人將我和他圍在了正中央,他也不顧其他牽起我的雙手,深情地望向我,「阿月,從今天起,你就是我伊舍的側王妃,就是屬于我伊舍赫哲的女人,你將永遠是我的月亮。」
身旁嘈雜的起哄聲讓我微微有些出神,走到了這一步我才發現,年少輕狂的喜歡在命運面前有多脆弱。如果貪戀這時的甜蜜,就要一生追隨他四處征戰,去陌生的草原,接受所有可能的變故,在往後漫長的日子里,他可能會死,可能會變心,而我不願意把所有的一切都賭在他身上。
所以別再動搖了,我告訴自己,在死之前能救出唐靖恩,能留下些許美好的回憶,就足夠了。
他拉著我和眾人一起跳舞,我不會跳只能笨拙地跟著他旋轉,他被我逗樂第一次露出毫無防備的笑。我手忙腳亂著,不一會兒就覺得累了,便停下來微微喘氣。「我們休息會兒吧?」我提議道。
他大笑著過來拉我走回高台,我瞥見桌上紋絲未動的酒,忙輕聲跟他說,「我們來喝交杯酒吧。」
「交杯酒?」他好奇地問道。
我點點頭,「在夏朝,夫妻成婚之時要喝交杯酒的,雖然我不是你的正室,但過了今天,我就是伊舍人了,你就當留我個過去的紀念吧。」
他爽快地答應下來,舉起桌上的酒杯,「如此,我們就來喝交杯酒,不過你能喝麼?」
「沒關系的,我們一干而盡。」
我也舉起另一只杯,教他穿過我的手臂,眉目傳情間他已盡數飲下,我多看了他幾眼,想把這一刻深深印在我腦海里,想來死也不會覺得痛苦了。我也將酒吞下,馬女乃酒並不是很辣,倒是有股腥氣在我嗓子里游竄,我掩面咳了幾聲,有眼淚掉下來。
和他相伴在高台上觀看著下面的人歡鬧,他愉悅地一杯接著一杯喝起酒來。沒有一會兒,他便湊過來對我耳語道,「想是我今天太高興,竟有些醉了,你扶我回去歇息吧。」
他撲過來的熱氣讓我有些發癢,見藥效已上來,我忙攙著他先行離去,越往回走的路上越發晦暗,走至王子帳前,便見阿壁隱在光線不明處,我和他對了個眼神,便將王子小心地扶進帳內。
王子一走到內室就撐不住了,晃晃悠悠地倒在羊毛氈子上,任我怎麼叫都醒不來,我只好多拿了幾條狐絨毯給他蓋上,正準備去找阿壁,卻見他寧靜的睡顏惹得我很是不舍,我蹲去探手將他散落的幾根發絲別到耳後,嘆了口氣。
「如果你醒來發現我不在了,不要試著去找我,因為一早就想著離開的。」
我在心里苦笑,就算你找我,我也再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等你醒來,是會恨我放走了大哥,還是會因為我的死而難過?無論如何,請不要傷害阿壁,他是個重情義的好人,雖然在這件事情上背叛了你,可是他一直都當你是好兄弟。
定了定神,我忙出去找阿壁。阿壁見我出來,掏出懷里的鑰匙和事先準備好的包袱一並塞給我,「已經打點好了,快去救唐靖恩,這邊的事情由我負責。」
我點點頭,為抓緊時間只是對他笑笑,「謝謝。」
他示意我趕快去,我便一鼓作氣地遠遠跑開,朝著老囚的方向狂奔,此刻我已感覺不到絲毫的疲倦和膽怯,我感覺我在跑向自由,也在跑向滅亡。
老囚沒有人看守,我忙喘著氣奔至大哥面前,沒有片刻停留地開始解鎖。
大哥被我驚得目瞪口呆,直到我打開了籠子將他的鎖鏈解才反應過來,「你……」
沒有那麼多時間解釋了,「趕快跑。」
他被我強行拉了出來,受了重傷的身體還有些虛弱,站在地上都顯得不穩,我忙扶住了他,「听我說,趁現在趕快跑,往中原方向跑,盡量別讓蠻人發現你。跑到胭脂河別進村,從西邊的小路繞到中原去,路很不好走但是安全,你可以走慢點。」
我將懷里的包袱系到他身上,「這里面有幾件衣服,是從之前死掉的戰俘身上扒下來的,都洗干淨了,你安全的時候就換上,還有些吃的和水,蠻人的東西吃不慣你也先將就著,對了還有一些藥,是我平時找百里大夫要的,也不知道都能治什麼,你到時候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