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樣打算的。只是一連七日尉遲老爺都悶悶不樂,情緒低落,尉遲晟也好不到哪里去,暫時也就在這熬著了。」
我接話道,「只是,錦瑟的行蹤也沒有,說是要找實則困難重重。」
「未必。」百里大夫好似胸有成竹般對我道,「蓮卻告訴我,赫如公主曾扮作帝都的樂坊舞姬,刺探密報消息,後來不知為何,被一個女人下了血咒才回到伊舍。如果我沒有猜錯,那個女人便是羽上了,錦瑟是同她一起走的,想來極有可能隱匿于帝都。」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那你也要和尉遲晟他們一起去帝都麼?」
百里大夫突然湊了過來,模模我額前的碎發,這些碎發已經有些長了,被他一模很是扎眼,我忙拍掉他的手,他輕笑道,「你覺得我會丟下你不管麼?」
「會啊。」我毫不猶豫地答道。他與我非親非故,雖然我一直都挺依賴他的,可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們早晚會分道揚鑣。
「不會。既然你現在沒有打算,不如我們也一起去帝都吧,去找唐靖恩,順便可以讓他想辦法為阿壁正名,這也是你的一個願望。」
他如今已經恢復自由身,再沒有什麼束縛了,我很是替他高興,也知道他是個重情義的人。只是我已經不想再去打擾大哥,我幫他逃出鳴悲泉的時候,他將玉印留給了我,其實我一直覺得不妥,很想把玉印還給他。
「是這樣的,百里大夫,我想我不會去帝都。你幫我把短刀和大哥的玉印帶過去吧,順便替我問聲好,我就不去了。」我婉言謝絕了他的好意。
他微微皺眉,很是不解,「你不同我一起?你的身世之謎或許可以在帝都找到答案,尤其是羽上……」
「別說了,」我有些惱地打斷了他的話,「現在你的血咒已經解除,我的身世再與你無關,我都不再計較,你又何故如此執著。」
百里大夫見我神色淡漠,便訕訕道,「生氣了?」
我心里確實窩火,就因為這個疑似玉訣人的身份,引起過多少動蕩,我並不是很相信百里大夫和蓮大人因為法力緣故就能看出我是玉訣人,如果沒有確切證據,我寧願糊涂地過一輩子。事實上,我希望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再不要有人來窺探這個秘密了。
「你的血可以解百毒,本來能救阿虎將軍的,卻放任不管,間接害我一錯再錯,我不是想不明白,是不想多說。」我忍不住翻起了舊賬。
百里大夫斂了眉目,面容也嚴肅起來,氣氛突然僵持得可怕,「是,我承認,剛開始我听到阿壁問你怎麼知道狐公子時,我就開始注意你,然後在你脆弱的時候害你一錯再錯,你可以說我自私和不擇手段,但你要清楚,在你身邊的人哪個不是為己謀利?世界上根本就沒有誰能做到毫無瑕疵。」
我聞言很是不悅,也不搭話,但心里還是理智地告訴自己,他說得沒錯,我已經不再天真無知,應該明白當下百字利為先的道理。阿壁對我很好,他最先懷疑我是玉訣人的時候,是非常提防我的。大哥與我患難與共,也曾為了名譽唾棄我,還有尉遲晟,雖與我相交卻諸多隱瞞,每個人都在為自己籌謀,再正常不過了。
「其實,我那日在鳴悲泉邊,要殺的人是你。」
他幽幽望向我,眸中似有愧疚之意,我卻並未像他意料的那般吃驚。不去追殺那幾個侍女,偏等到離我近了再下手,說明目標是我。剛開始我也不解,後來得知百里大夫不能殺人,我便猜到他以身犯險是想試探我會不會玉訣秘術。只是我的確手無縛雞之力,況且他看到了我身上的紅月印記,有了別的推斷,這才收了手。
我第一次提起的時候,他說別問了,我就越發肯定自己的猜測。
「我知道。」
百里大夫一向與我默契,也不多作辯解。「既然你如此介意,我也不再過問,就當順其自然吧。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我覺得此刻和他相處很是尷尬,他正好要走我便也不出聲,只是慪氣地轉過臉去。直到听見那腳步聲噠噠到了門外,才偷瞄一眼,窗外陽光大好,他的臉在光線映襯下顯得蒼白如雪,在我眼前一閃而過。
剛才的氣氛怎麼就突然變得那麼冷呢……是不是我態度過于強硬了……想著又是一陣心煩氣躁,我只好憋屈地捶了捶被子,獨自撒氣。
翌日,我喝了風雨樓小二送來的藥,給自己梳順發絲,簡單地用繩帶在發尾綁好,換了件百里大夫準備的干淨襦裙。打扮整潔後,拿出婆婆之前為我繡的荷包,將玉印放入其中貼身帶著。暗暗對自己道,這些,是過去留下的最後念想了。
我又在房內轉了一圈,好奇地打開一格雕花小櫃子,里面有個精致的細軟包袱,裝了紋銀和換洗衣裳,阿壁的短刀也放在其中。我心知這是百里大夫提前為我準備的,他最是體貼周到,昨日我卻還因舊事與他爭吵,實在過意不去。嘆了口氣,決定向他賠禮道歉。
出了房間向四周踱步,百里大夫只說他們住在我旁邊,卻沒說具體在哪。正遲疑著,便見尉遲晟慌里慌張地從左側的屋子跑出來,見到我後一臉欣喜。
「月兒!你真的已經好了啊!我正趕著來看你呢!」他沖上來就把我往懷里拽,緊緊地抱著不松手,我給勒得有些喘不過氣。
「放……放開我!」卯足了力氣把他推開,我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他咂巴咂巴嘴,對我道,「我擔心你,你怎麼這樣啊!脾氣越發見長,都不可愛了。」
「不跟你羅嗦,百里師傅呢?」
他神色微恙,「噢,百里師傅變年輕了,你就想的都是他,一點也不珍惜眼前人。」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打了他一下,「別鬧了,快說,百里師傅呢?」
「他竟然沒跟你告別啊,昨兒個夜里他就離開了,也沒說去哪里,只講什麼有緣自會再見。對了,他還給我們準備了盤纏,還有你服的藥,也跟店小二安排好了。他讓我勸你和我們一起去帝都,說什麼你大哥在那里,能護你周全。」
百里大夫……總是為我打算……可我不過與他爭了幾句他就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也不打聲招呼,這算什麼……
突然覺得很是失落,又有些氣憤,這個人怎麼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每次都是突然走掉,以為這樣別人就會惦記著他擔心著他麼……
我面色不善地就要轉身回房,尉遲晟欲言又止,想想在我身後喊了句,「有些話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講。」
我停下腳步,站在房前一動不動,稍側了臉示意他繼續。
「你昏迷七日,一直是百里師傅在照顧你。當時你血都要吐干了,是他直接割破了手給你喂血的,要不然就是神仙也救不活你。昨天他走的時候……臉色很不好,看著也很虛弱……」
我面無表情地轉過臉去,進了房間「 當」一下狠狠關上了門。
外面的尉遲晟給震得嚇了一跳,神色也逐漸淡漠起來。偽裝一向是他最擅長的,但他眼底的冷郁無法掩飾他的痛苦,錦瑟的過去,來福的死,尉遲衛的日益消沉,都像銀針般細細折磨和杵動著他的神經。
「看來女孩子不喜歡太過聰明善于算計的男人啊,無論為她做什麼。」他深吸一口氣,臉上又有了吟吟的溫淺笑意,手握一把新的折扇,嘩啦一聲展開,悠然地轉身離去。
此刻我卻在房間被百里大夫攪得心煩意亂,忍不住拿起桌上的瓷杯,對著敞開的窗戶口就砸。
「哎呀!」經過的尉遲晟吃痛地叫了一聲。
清晨,我便被篤篤的急促敲門聲給擾醒。本來就心里郁結整夜睡不踏實,給這一鬧越發地煩悶,隨手掀了被子下床穿鞋,許是用力過猛被子耷拉了半邊到地上,我並不理會徑自皺著眉頭去開門。
站在外面的是尉遲晟,我沒注意到他此刻的焦急神情,不善地斥了句,「你干嘛!」
他伸手就要來拉我,「我爹不見了!」
神經「突」地一跳,雖然這兩天我沒見到尉遲老爺,可是听百里大夫說他一直情緒低落地待在房里不願出去,此刻突然不見了,該不會想不開吧……
我雖然也緊張,但還是好言安慰尉遲晟,「許是在房里待得久了出去散心呢,你先別急。」
尉遲晟慌張地搖搖頭,「他給我寫了張紙條壓在桌面,我覺得不妙。」
「他寫什麼了?」
尉遲晟忙將捏在手心的紙條遞給我,那紙條被他的汗濡濕,變得軟塌塌的。我展開一看,只見工整的四排話,「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我沒怎麼讀過書,還是從前在胭脂河听人念的時候默默記過一些,後來百里大夫也常教我些通俗易懂的詩詞,只是這四排話看著像詩,又有點像佛家的道理,猜不透是何用意。
「這是佛家偈語,我沒空跟你解釋這麼多了,只是佛家講究四大皆空,我爹留這個不會出什麼事吧……」尉遲晟心急如焚地看著我。「我就想來跟你打聲招呼,這就出去找我爹,你待著不要亂跑,乖乖等我回來。」
我也覺得有些不好,忙沉聲道,「我去披了衣裳,隨你一起。」
與他毛毛躁躁地下了樓,迎面又來了個毛毛躁躁的身影,我一個躲閃不及和其撞到了一塊,瞬間有些溫熱潑在了身上。杏色的襦裙濕了一大片,呈褐色的印跡看著極為突兀,藥香從此間飄散開去。我詫異地抬頭,這才看見面前目瞪口呆的店小二。
他迅速反應過來,「哎呀,這位小小姐,給你端的藥都灑了呢,我這就去給你再熬一碗,不過這藥錢可就得多補一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