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常委會讓杜逸凡對馬錦秀有著無比的失望,再說了,馬錦秀來柳縣快一年的時候里,她一直是以軟弱的形象出現在柳縣的,她對石志林的怕,早已深入人心,而石志林一倒,她就想改變自己的軟弱,就想從奴隸一下子變成將軍,哪里有那麼容易的事情呢。別說這是官場,就算不在官場,馬錦秀的願望也是很難實現的。再說了,中國的官員,以官職大小出現時,所處的位置帶來的權威只是表面現象,真正讓別人畏懼和敬畏的不是這個官職本身,而官員自身的人格魅力,對哪些有著政治智慧和過人的手段的官員,才會有人真正意義從內心去敬畏著,其他的東西,不過是官在官情在,官走,人情倒。
馬錦秀相比石志林而言,她身上欠缺的東西太多,這一點,杜逸凡從這一場不該失敗的常委會上就看明白了。馬錦秀沒有石志林的城府,更沒有他的強硬和周旋手段。而且如審時度勢的眼光都比石志林差遠了,以為搞倒了一個石志林,她就能順理成章地接任,這本身就是一種很荒誕的想法,當然了,杜逸凡在沒有見郭寶鑫大書記之前,不也認為是馬錦秀接任嗎?當大書記把秘書萬勝利派下來時,他才明白,官場之中,誰是誰的人是多麼重要的站隊,處于中間派的人,也會得到提拔,那也是在提拔完自己的人之後,才會考慮的事情。這一點,杜逸凡這一次的體驗和意識是如此地強烈。
這一次的常委會,本來馬錦秀提出的三個問題,表面上沒有杜逸凡什麼事,但他也知道無論哪一個問題,都和石志林有內在的聯系。他一直想竭力避免讓石志林的名字出現,哪怕是身在官場之外的人想起,也很容易激發外派和本地干部之間的矛盾,再說了這樣的矛盾本來在龔道進手里被壓制了,而在石志林手里,外派干部的強勢是有目共睹,這讓本土干部的惱羞可想而知。而馬錦秀在這樣的時候,還去引導對石志林的**,顯然就是把外派干部往槍口上推,不成為耙子被打才怪呢。
這樣的常委會在馬錦秀的匆忙總結中很快就散會了,而馬錦秀對杜逸凡的怨恨在這次會議之中,完完全全被激活了,她甚至想,全是因為該死的杜逸凡,本來有望一舉奠定馬錦秀絕對威望的一次常委會,因為杜逸凡不允許對石志林**而尷尬收尾。而且也因為各大常委對杜逸凡的話不加反駁,反而還成就了杜逸凡的威望,讓馬錦秀憤怒的同時,也懊惱不已。
其實參加這次會議的常委們,也不知道開過多少次會議了,雖然也並不是每一次常委會都能解決問題。但從來沒有一次常委會象今天一樣,最後是一個不了了之的結果。不過大家都心里清楚,馬錦秀今天的表面完全是灰頭灰臉的,她在散會之際,急匆匆離開會場的模樣,杜逸凡就明白,馬錦秀對他的成見就會從這里產生的。好在,他要離開柳縣,接下來的事情由萬勝利和馬錦秀之間去磨合,如果他要繼續留在柳縣,今天的這一番話,杜逸凡想必是不會說,也不敢去說的。得罪了馬錦秀,今天的工作也是極難展開的。這一點,杜逸凡還是清楚的。
這次會議,基本上所有人都清楚了一件事情,馬錦秀從縣長到現在的代理書記和縣長一肩挑時,權力是大了,脾氣沒有大,還和她擔任縣長時一樣,不夠強硬。此次常委會雖然討論的都不是什麼重大的問題。但卻是柳縣政壇上一個影響深遠的分水嶺,標志著石志林制定強勢的形象,在馬錦秀這里並沒有被接手過去,同時馬錦秀想努力維持的一把手的形象,威信也大大折扣了。
散會後,武書記有意和杜逸凡走在一起,他落後杜逸凡半步,笑呵呵地說︰「小杜部長,還適應在柳縣的生活嗎?」
杜逸凡扭頭看了武書記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說︰「謝謝武書記關心,柳縣和武江其實也沒什麼區別,不管吃住還是習俗,都幾乎一樣,再說了我都來了一年多了,該適應的,該熟悉的都已經在習慣之中呢。」
武書記便笑了笑說︰「習慣就好。」說完,看了一眼其他人,見沒人關注他,又壓低了聲音說︰「小杜部長,我家遠房親戚,新開了一家餐館,有一道特色菜非常好吃,叫做臭皮子凍魚堡,都是從河里撈上的新鮮小魚,現熬出來的湯汁做成的,味道鮮美極了。今天下班,我們一起去嘗嘗好嗎?」
杜逸凡一听武書記主動向他示好,很有些為難地一邊搖頭一這笑了笑說︰「武書記,真是抱歉,我不吃魚,而且我也吃不慣柳縣的臭皮子,真是對不住了。」
杜逸凡說完,沖著武書讓點了一頭,就快步往前趕了幾步,盡管和武書記的距離拉開了,等杜逸凡走遠了,武書記才無奈地搖搖頭想︰這個年輕人,果然有個性。
杜逸凡回到辦公室後,剛剛坐下,辦公室里的電話就響了,他看了看,是馬錦秀辦公室里的電話,他很有些想不接,他知道馬錦秀要問什麼,一如他清楚武書記此時讓他去吃魚的意思,亂世出英雄啊,誰都想在柳縣這個混亂的局面里爭到一份應有的權力,武書記他的發言就代表著本土干部的發言,他們想要聯手爭取屬于他們的權力,而馬錦秀卻意識不到這個問題,杜逸凡覺得自己突然之間成熟了,會觀察事情而且會看到一種本質,是啊,一種在官場之中都想要的東西,那就是權力。哪怕對武書記這種將要退出政壇的人而言,他一樣想抓住最後的一點點權力。
杜逸凡在意識到這一點後,便知道自己的路更難走,就算他能夠去給郭寶鑫書記當秘書,他的路一定不會平坦,因為他想要的東西幾乎在官場沒辦法立得住。「為人民服務」原本是一個樸素的官場理論,可現在的官場卻成了為權力服務,所有的人都在為這兩個字權爭著,斗著。可是不爭,不斗,行嗎?杜逸凡很清楚,答案只有兩個字︰不行。
杜逸凡還是把電話拿了起來,馬錦秀的聲音傳了出來,她開口就說︰「小杜部長,你到我的辦公室來一趟。」
「有事不能在電話里說嗎?」杜逸凡極為情緒地回應了馬錦秀一句。
「到辦公室談吧。」說完,馬錦秀就把電話給掛了,因為有人已經告訴她,武書記要請杜逸凡吃飯的事情,因為杜逸凡在常委會上的放炮,所以,她必須找他談一談,她認為這是壓倒一切的大事。
杜逸凡極為不情願,一個要離開柳縣的人,一個已經知道結局是什麼的人,還願意去面對這樣的一個女人嗎?
杜逸凡此時覺得無比地悲哀,為自己,為官場,更為馬錦秀。
杜逸凡還是去了,當他敲門的時候,馬錦秀說了一句︰「請進。」杜逸凡便推門而入,馬錦秀在看文件,這好象是很多領導共同的毛病,當下屬進辦公室的時候,他們大多都是埋在文件堆里,似乎這樣的狀態才是最好面對下屬的狀態。
杜逸凡也不清楚,自己這是怎麼啦?就因為會去大書記身邊工作,才會不滿這些官僚作風嗎?可是他自己難道就不會有這些惡習?想歸想,杜逸凡此時還得畢恭畢敬地喊一句︰「馬縣長好。」他再也喊不出「馬大姐」這樣的稱呼了,他很清楚,在常委會上的一番話,將他和馬錦秀的關系破壞得面目全非。
果然,馬錦秀象征性地抬了抬頭說︰「坐吧。兩個人的工作全壓我一人身上,要簽字的文件都堆成山了。」
「馬縣長要是忙的話,我就等一會兒再來吧。」杜逸凡很平淡地說了一句,可這一句份量不輕啊,他可是馬錦秀打電話叫過來的人,怎麼就敢說這樣的話呢?難道他真的想要和武書記聯手,奪權嗎?這也太可怕了吧?馬錦秀的大腦一下子裝了這麼多的東西,不由得從文件堆里抬起了頭,盯住了杜逸凡。
杜逸凡愣了一下,發現自己的話有點過了,便趕緊補充了一句說︰「馬縣長最近也確實是忙,可要保重身體。」
杜逸凡不說這些話還好,一說這些話,馬錦秀便更沒底了,這個年輕人怎麼啦?他難道知道什麼?或者听說了什麼?他眼里分明沒有她這個縣長,更別說是即將當縣委書記的人。
「小杜部長,你是不是知道什麼?」馬錦秀月兌口而出,問了一句。
「我知道什麼?」杜逸凡明知故問。
「人事上的安排。」馬錦秀不想再繞圈子了,這個年輕人不是她想象中的那麼和她齊心共力了。
「人事上的事情從來是領導的事情,我這個小蘿卜頭,怎麼可能知道領導們的心思呢?」杜逸凡的話有些刀槍不入了,馬錦秀就很有些惱羞成怒,可是她不得不壓著,不得不放緩了一下語氣,繼續說了一句︰「小杜部長,你能談談對我召開常委會的看法嗎?」
「馬縣長,關于常委會上的發言,我要是說得不對,請馬縣長批評,指點。但是,我還是那句話,牆倒眾人推的做法,我並不贊成。而且馬縣長,你要清楚,我們都是外派干部,你卻有一種引導本土干部**外派干部的苗頭,你本意肯定不是這要,可武書記的一番明顯有這層意思,難道我們外派干部全是沖著來柳縣撈金而來嗎?難道我們外派干部的形象會定格在劉書記,石書記身上嗎?龔書記是我干爸,以前我沒有承認,但是現在我已經公開承認了,他確實有很多地方值得我學習,就因為這樣,我才要站起來,不允許他們把話頭導向**石書記的會議,我們可以就事論事,可我們不能變成一場對立的會議,這不利于你今後的工作。」杜逸凡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說了一下,再怎麼說,馬錦秀還會在柳縣任縣長,山不轉水轉,說不定哪天他們會轉到一起,而且馬勝利接手時,馬錦秀得有心理準備。
「小杜部長,你的話很有道理。所以,一回辦公室後,我就反省自己太急了,石志林留下來的問題,我應該和你協商一下,不應該直接召開常委會,我想盡快把柳縣的頭緒拉清楚,盡快將各項工作開展起來。你不知道,我這個縣長,現在根本沒辦法工作了。現在的干部們全部處于觀望的狀態,哪里有心思工作呢?這也是我急切召開常委會,把問題提出來,接下去的工作總得開展是不是?」馬錦秀突然就放下了自己的身段,很有些討好杜逸凡的意思,而且在他面前示弱起來。
男人都怕女人這樣,杜逸凡也不例外,他現在不怕馬錦秀的強硬,可他怕馬錦秀來軟的,這不,馬錦秀的話一落,杜逸凡趕緊說︰「馬縣長,有的事是急不得的。」
「對啊,所以,小杜部長,我現在是真心想和你協商一下,下一步,柳縣的問題,該怎麼開展呢?」馬錦秀此時一臉謙遜地看著杜逸凡,杜逸凡不由得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