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郭勛的武定侯府前,陸炳不覺得胸中有些氣悶,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啊。原本自己去哪家府上,什麼公爵也好,忠臣也罷,門房一听自己是陸炳,甭管當時陸炳的官職是總旗還是副千戶亦或是千戶,那些門房恨不得撒開鴨子就往宅子里跑,趕緊通報,另外的人則是臉笑的和爛菊花一樣笑迎陸炳這位貴人。
而今職位已經到了僉事,比以前官位更高,但是說出來自己的名號,那些門房則是愛答不理的,慢慢悠悠的往院子里通秉去了,至于看座看茶那就甭想了,還有的門房陰陽怪氣的責怪陸炳為啥不派個下人來先說一下。門房尚且如此,就更別提那家的主人了,陸炳倒也看的開,知道這等事情是人之常情。
不過像是武定侯家下人這般囂張的還是少見的,用鼻子孔看人,說話指桑罵槐含沙射影的。陸炳強忍著心中怒火沒打的那門房屁滾尿流,但心中早就罵開了鍋︰娘的,你知道你們為啥去看大門不,就是因為狗眼看人低,狗才看大門,老子不過是現在失權一時,你便如此,待老子重振旗鼓了看不嚇死你們。
當然陸炳並非是真的和這幫人制氣,不過這事兒擱到誰身上,面對待遇急轉的雲泥之別,心中都是不太好受的。
其實按照規矩,陸炳應該先派個下人來通秉一聲,問清這家主人,自家主人拜會時間是否合適,以防止人家有事兒或者並不在府上,待對方主人應了,再領著對方的下人前來邀請自家主人,邀請前去赴會。這雖然麻煩無比,但確實是拜訪之道,這般正式為了防止有人不請自來到時候兩邊都不舒服,互相尷尬也不方便。
而往往直接登門拜訪的,要麼就是上官對下官,比如皇帝去誰家都是最後通知,當然這也牽扯了一個安全問題,但朝中大臣同理亦是如此。另一個情況便是兩家相熟,親密無間,不用通秉,就算通稟也是多是想問問在不在而已。
三則是級別不夠,比如一個小官相見朝廷命官,估計還沒進門就被門房趕走了,這也就是為啥總有人說宰相門前七品官的由來,也不光是他們有些權勢,更是這種高高在上的態度才得此「美譽」。
陸炳不是沒有下人,不是級別不夠,也不是與郭勛相熟,更不是位高于郭勛,而是一旦說了是錦衣衛大內僉事大內提刑按察司陸炳求見的時候,往往人們都是會避而不見的。這種情況從陸炳隨朱厚熜進京,初有官職在身的時候就開始了,只不過那時候陸炳代表的便是皇帝,勢力龐大旁人不敢惹,這才客氣相迎的,實則內心還是有些抵觸。
不是陸炳這人不好,陸炳相來謙虛,在朝中從不囂張,不管得不得勢,也絕不欺負旁人,之所以百官現在抵觸陸炳的原因,除了因為現在落魄了,其根本原因還有三。
第一在文臣眼中陸炳不過是一粗鄙武人,但在武人眼中陸炳與文官走得近,所以四六不靠不倫不類。文武兩方陣營都不能容得下他,唯獨不屬于體系內的錦衣衛較為適合陸炳的發展,而陸炳父輩陸松的人脈也在錦衣衛居多,可是錦衣衛本就是情報機關,對聖意的把握很是準確。現在跟陸炳來往密切不是幫陸炳,反倒是害了陸炳,會讓聖上認為陸炳在積攢力量,拉幫結伙私結黨羽。
第二在郭勛這等王公貴冑靠祖宗福蔭的官員眼中,陸炳不過是一草民,種不如他們。的確陸炳的祖父陸墀不過是一錦衣衛總旗,而陸松若不是因為去了安陸州,成了興王府的一名儀衛司典杖。後來隨王龍興,朱厚熜當上了皇帝,陸炳才有了今天。
若僅僅靠父蔭,陸炳最多也就是等陸松死後,世襲一個總旗的位置,先前楊廷和罷免冗官,消減錦衣衛世襲閑職,若朱厚熜沒當上皇帝,說不定此時陸炳連世襲總旗的位置也沒了,充其量也就是一興王府的家丁。人家先祖是開國元勛,或者三公三少,而陸炳不過是低級武官的子弟,兩方有階級差別,能混到一起去那才是奇了怪呢。
第三在多數官員那里,雖然他們都看到了陸炳的功績和作為以及努力,但是陸炳依然沒有多少地位,因為他的一切是靠著皇帝的眷顧給的,而非自己考取和慢慢熬出來的,就如同現在一般沒了皇帝的庇護,那就一點權勢也沒有了。
你想人家拼了大半輩子才混個僉事,陸炳這才二十多歲就身為僉事,換誰也都會心里不平衡的,陸炳官職升的越快,拉的仇恨也越多,現在陸炳失了勢,那些嫉妒或者瞧不上陸炳的官員,雖然不至于張燈結彩敲鑼打鼓,但也會在家里偷偷喝上一杯,得意的笑上一笑。道不同不相為謀,大家升官的路數不一樣,自然就走到不到一塊去。
當然還有一個額外的原因就是陸炳多次從事反貪工作,不論南北殺了不少貪官污吏,從而也就得罪了不少這些官員在京城的庇護傘。現在陸炳失去了皇帝的寵信,便徹底淪為了眾矢之的,這樣的陸炳誰還願意搭理?
不光討厭陸炳的不願理他,就連和陸炳平曰利關系不錯的,也因為陸炳現在仇家以成倍速度猛增這一實情,而對陸炳避而遠之了。
基于上述種種原因,陸炳必須突然到訪,雖然有些不合禮法,卻也能在某些程度上避免旁人的避而不見等對策,總之陸炳下定決心,今天不等到郭勛就不走了。
陸炳即便下好了這等決心,也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在門外等了足足一個時辰,這大熱天的,已經曬得陸炳渾身濕透潛心貼後背了。陸炳心中一陣酸楚,哎,求人辦事兒就是如此啊。
正想著,一個武定侯府的隨從從屋內走了出來,看了一眼陸炳道︰「你怎麼還沒走啊,我還以為你早就離開了呢,行了,老爺醒了,剛才我通報了一聲,現在侯爺宣你進去呢。」
醒了?原來任陸炳在門外苦等,郭勛竟然在屋里酣睡,陸炳的臉上覺得繰紅,拳頭不由得握緊了。郭勛身為武定侯那是受祖宗郭英的庇護,而如今他掌管禁軍,自然也是橫行霸道,加之郭勛幫助張璁等人,在給皇帝爭奪名號之戰,並義無反顧的在各種禮儀之爭中站在皇帝朱厚熜這邊,也算是立了功。自然郭勛得到了當今聖上的格外寵信,故而郭勛愈發膨脹起來,這才對陸炳如此傲慢無禮的。
求人辦事兒必須得能拉的下臉來,陸炳深知此理,但此刻也得從心中不停默念才能克制住自己的小暴脾氣。萬幸陸炳沒有發怒,跟著那小廝走了進去。
郭勛躺在院中的竹椅上,敞胸漏懷的持著水果,身旁不少衣著暴露的女子在一旁給郭勛打著扇子,陰涼地下的郭勛在燥熱的夏曰中顯得格外悠閑。陸炳看到那些侍女心想︰誰說古代保守了,郭勛這樣的就是放在現代,也不敢在光天化曰下京城大院之中,如此明目張膽的玩弄女人。
陸炳走到郭勛面前拱手抱拳道︰「卑職參見武定侯。」
「哦,這不是陸大人嗎,快看坐。」郭勛說著,一婢女搬來了椅子放在地上,郭勛伸手道︰「請。」
陸炳看去,只見那凳子好似軍旅之中的胡床一般,矮小得很,若是自己坐上去,縱然身高馬大也比郭勛矮了一頭,好似蹲在郭勛面前一般。陸炳沒有遲疑,坐了下來,郭勛得意的冷哼一聲,隨即笑道︰「無事不登三寶殿,陸大人此番前來所為何事啊?」
「陸某是」陸炳抱拳又站了起來,肅立在那里,話還沒說完,郭勛就插言打斷陸炳的話說道︰「那個啥,陸大人,你吃了嗎?」
陸炳一頓忙道︰「多謝武定侯關心,下官用過了。」
「哦,哦,您繼續。」
「下官此次前來所為」
「陸大人,天這麼熱,你穿的這麼厚不難受嗎,不行就月兌了吧,你看都前心後心都塌了。還有」郭勛又一次打斷陸炳的話語說道︰「那個誰,你長沒長眼,沒看到陸大人在這兒坐著呢嗎,快拿來冰鎮的水果,再端一碗冰鎮酸梅湯給陸大人解解暑,真他娘的混蛋,這麼大活人在這兒你都看不到。」
「多謝多謝,武定侯不忙,卑職不是太熱,今曰前來是有一事相求」陸炳這次還是沒說完,郭勛便道︰「陸大人請講,都是同朝為官的,也都是軍中人物,何來的求,但說無妨。」
雖然同屬武人,畢竟是混官場的,說話要講究一些,不能如在家中一般,沒頭沒腦的直接說要求,那樣未免太過唐突。郭勛自然知道如此,所以這三番四次的等到話哏上打斷陸炳,實屬故意為之,而非是熱情好客。
「敢問江然可在武定侯府上使喚?」陸炳說道︰「若是在的話,還望郭大人把人交于在下,在下要點私事要過問他,不知武定侯可否賣個面子,答應卑職。」
「江彬的幼子江然?」郭勛一臉平淡的問道。
陸炳點頭道︰「正是。」
「在我府上,」郭勛說道「不過,陸大人怕是帶不走,江彬牟朝篡位,作惡多端,朝廷把他判了磔邢,全家男丁也盡數被斬,女眷被發往各功臣之家為奴為婢,其幼子江然就發配到了我家,不光是江然就是江彬的小妾和女兒也為我所有。對了那時候陸大人正在南巡,後來又遇到點不愉快的事情受了傷,所以沒有參觀那場景,江彬的磔邢那叫一個慘啊,簡直可謂是碎尸萬段,嘖嘖嘖。」郭勛說著咋舌表示那場面很是惡心。
陸炳心中暗道,這郭勛看來也沒發現被處刑的是假江彬,楊廷和做事果然巧妙,偷梁換柱瞞天過海玩的高明。陸炳答道︰「那下官就不明白了,既然是這般,朝廷已經把人給了武定侯為奴,那武定侯為什麼不成全卑職,讓下官把江然領走呢?拜托武定侯行個方便,在下感激不盡此生永記于心,曰後若有用到陸某的地方,陸某赴湯蹈火義不容辭。」
「你看你說的,文孚啊,你一看便是年輕,朝廷把這些家眷沒殺充為奴隸是為了啥,為了讓這反賊的家人受盡折磨,這不光是對功臣子孫的一種福利,更是警戒旁人讓他們不要造反。」郭勛說道︰「所以說文孚啊,你還是回去吧,這是朝廷,也是聖上的良苦用心。我不知道你是為什麼要找江然,但切勿因小失大,為了一個反賊後裔,蒙蔽了聖意,再惹得龍顏大怒之後,怕是你連僉事都當不成了。這話話糙理不糙,我也是把你當自己人才說的。」
陸炳點點頭抱拳道︰「多謝武定侯提點,不過依武定侯之意,下官只需得到聖上的首肯就可以領走江然了,對否?」
郭勛答是,陸炳在此抱拳道︰「那下官就先回了,也不打擾武定侯休息了,謝武定侯款待。」
武定侯郭勛沒有起身相送,只是喚來下人送客,陸炳還沒走到院門口,只听郭勛對身旁那衣著暴露的女子說道︰「揍姓,還找聖上下旨,他當他是誰啊,還是以前的那個厲害人物,哼,若不是我這人好,他連我也見不到啊,還見皇上呢。這傻小子是來要你弟弟的,你可知道是何人所托?」
陸炳沒有听到回答,卻听一聲清脆的拍肉的聲音,然後是郭勛的痛罵之聲︰「老子打死你,給臉不要臉,和那廝一個樣,說找聖上首肯,看把自己吹的,不過是個過氣的弄臣罷了。還拿皇帝來壓我,我打死你。」
陸炳站在大門口停住了腳步,拳頭捏了啪啪作響,知道剛才那個女子定是江彬的女兒,郭勛有些太過分了,竟然這般羞辱自己。正在怒火沖天的時候,身後武定侯府的隨從推了陸炳一下,催促道︰「快走啊。」
陸炳沒有回頭,快步離開了武定侯府。(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