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黑色郁金香]
第63節六十三、我當官了
夜很深了,馬樹和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他在想明天出院後要做的事。
黑暗中,尹娜的身影印在腦海揮之不去,他惦記著尹娜,自上次離開後她再沒來醫院,是病了還是太忙?他想出院後第一件事便要先回公司看尹娜,還有陸玲娣,要謝謝她的關心和照顧。
馬樹和頭枕胳膊斜靠在床頭,心一會東,一會西地在無數事情上跳躍,待一切都想清楚了,他又想到了尹娜的日記,幾天沒踫日記了,就因為受傷的眼發炎,貼上了紗布。他的腦子又回到尹娜的故事里,想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
他開亮床頭的燈,撕下眼楮上的紗布扔進垃圾桶,從床頭櫃取出了日記。
1973年12月26日星期三晴
一個月的時間像十年一樣漫長,每天背負著強大的精神壓力,被嚴格的訓練搞得筋疲力盡,體力透支到了極限。
這支部隊嗜血成性,稍有違規,輕則鞭責,重則槍斃,長官要讓每個人記住;違規意味著死亡。我和蘇僮循規蹈矩,少與人接觸,生怕稍有不慎引來殺身之禍。
今天的訓練結束了,在射擊考核中我和蘇僮都打出了意想不到的成績,我十發彈中97環,蘇僮中95環,這讓連長非常高興,一個勁地拍著我倆的肩膀說︰
「好樣的,看不出書生樣的娃兒槍打得這麼好。」
傍晚,部隊集合例行訓話,團長的傳令兵突然跑向隊列,他對連長耳語了幾句,連長讓我和蘇僮出列,讓我倆跟傳令兵走,我們跟著傳令兵向這兒的唯一一條小街走去。
這里因有部隊的駐扎,當地山民在營區四周搭建了房子,用自家養的豬和雞鴨,種的菜和糧食與部隊換些槍支彈藥,布匹和鹽巴、日久天長便形成了一條街市。
小街深處,一座守衛森嚴的高宅大院是團長的家,團長叫文家聲16歲從軍,戎馬一生。他的部隊流落到緬甸後在金三角拼殺二十多年,憑借這千余人的隊伍和手中的雙槍贏得了一片領地。
走進大院,看見院子里種著各種花草,香氣襲人,團長正蹲在花圃里擺弄,見我們進來,他拍了拍手上的土說︰
「來來來,里面坐。」他腰板挺直、精神矍鑠,絲毫看不出是一位63歲的老人。
這是一座典型的中國北方四合院形式的建築,只在風格和功能上有些南方的特征,建築材料以當地產的名貴楠木為主,配以少量的磚和水泥。
在客廳坐定後,團長吩咐勤務兵去請夫人,他悄悄對我們說︰「一會夫人來了問你們內地的事情,一切都說好,記住了,不談文化革命,不談階級斗爭,懂嗎?」我們點點頭。
不一會,一位面容姣好,身材窈窕,和顏悅色,看上去四十一二歲的女人來到客廳。她一身民族打扮,傣家漂亮的筒裙,色彩艷麗的短衫,胸前戴著瑪瑙和珍珠瓖嵌的首飾,手腕上的金鐲子閃閃發亮。這樣的服飾在雲南時隨處可見,我暗自猜想,夫人的家一定在雲南。
「夫人,這是從你家鄉投奔過來的,特意請他們來和你聊聊,好解你的思鄉之情呀。」團長沖夫人笑。
而後他轉過身向我們介紹︰「我太太是雲南畹町人,民國38年隨我來緬甸至今沒回去過,做夢都想回去看看,你們快給她說說家鄉的事。」
談話中得知夫人是傣家土司的女兒,嫁給團長後隨團長來到緬甸,她最關心的就是父母是否健在?家鄉現在的情況。我們按照團長的吩咐說了許多寬慰的話,告訴她大陸老百姓的日子很安定,人人有飯吃有衣穿有地種,沒有勞動能力的政府會養起來。還告訴她,在我們插隊的寨子里,老人活到百歲的有好幾位。看得出我們的話她听著很高興,不時點著頭,眼里閃著欣慰的淚花。
團長吩咐開飯,滿桌子的菜讓我和蘇僮饞延欲滴,夫人一個勁地為我們夾菜,像見到親人一般的熱情。
團長打開一瓶酒說︰「這茅台留了好多年了,來,今天高興,咱們開懷暢飲,到了我的部隊就是自家人了,你們給我好好干,我這兒差的就是有文化有志氣的好後生,你們會有出息的。」
夫人這時若有所思,她放下手中的筷子轉臉望著我們,半晌疑惑地問︰
「你們怎麼要離開家鄉跑到這地方來呀?你們的父母同意嗎?」
夫人的問話讓我一時語塞,還是蘇僮靈活,他輕松地笑著說︰
「毛主席說,廣闊天地大有作為,青年人就是要經風雨見世面才能有出息,我們要闖出一條自己的路,等有了出息再回去報效國家、報效父母。」
夫人微微點頭,她一面替團長的杯子續滿酒一面說︰「家聲啊,這樣好的小伙你可要善待人家哦,人家大老遠的來投奔你,還不是為了有個好前程。」
團長舉起杯,一口喝干了夫人斟的酒,那雙鷹一樣銳利的眼楮直逼我和蘇僮。良久,他指著客廳里一個碩大的水族葙說︰
「看見魚缸里的魚嗎?那里面有兩種魚,地圖和短嘴鱷,兩種魚的共同點是以小魚為食,弱肉強食哦。夫人讓我好好照顧你們,可我要說你們和這魚缸里的魚一樣,想不被吃掉就只能努力靠自己的力量,做一條吃魚的魚,我能幫你們一時卻幫不了你們一世啊。」
沉吟片刻他接著說︰「你們是文化人,應該知道鴉片的歷史,19世紀,英國人為了發展遠東鴉片貿易,在金三角埋下了罌粟種子,也為世界埋下了貽害無窮的禍根。70多年來金三角的罌粟花開花謝,槍聲此起彼伏,佔世界70%以上的鴉片產量攪得周天寒徹,金三角成了罪惡昭彰的毒源地。可鴉片在給世界帶來災難的同時,也為我們帶來財富,這就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生存法則。但今天我要給你們打個招呼,我的軍隊里是不許吸食鴉片的,你們要牢牢記住,千萬別沾這東西,誰沾他就得死,這是軍規。」
我和蘇僮一個勁地點頭,我們不敢問什麼,默默听團長的訓導。一餐飯吃了兩個多小時,臨了團長說︰
「你們倆誰願意跟著我啊?我這差個文書,你們自己說說。」
我和蘇僮相互望著,說心里話我們不願分開,想留在一起。
團長見我們沒有回答便說︰「這樣吧,你們誰的年齡小就留在這,當弟弟的要照顧啊。」
我和蘇僮一齊站了起來︰「報告團長,我們希望兩人留在一起。」我大膽地說。
團長思索了一下爽快地答︰「好吧,一個在我這當文書,一個在我的警衛連里先干個排長,這樣就在一起了。」
「勤務兵!」
「到」勤務兵應聲來到房里。
「去,通知庶務長馬上到我這來一下。」團長命令道。
一切都出乎意料,寫這篇日記的時候我已經不在兵營的大房間了,在警衛連的排長單間里,一間不錯的大屋子,我當官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