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黑色郁金香]
第103節一零三,我的夢想又該是什麼呢?
1974年7月20日,星期六雨
博士被安葬在湄蘭河上游的一片公墓里,憂傷的雨淅淅瀝瀝下著,墓地甬道兩邊的黃花綠草沾滿了淚一般晶瑩的雨珠,老天也在哭泣,為一個悄然逝去的、善良卻絕望的生命。
林翰為博士買了最好的墓地,按照泰國風俗為他舉行了厚重的葬禮。歸來的路上,林翰將一個信封塞給我︰「這是警察歸還的遺書,遺書寫給你的。」
握住這封遺書,依稀感覺博士的體溫殘留在紙頁上。我克制著,努力不讓淚水流出來,我將目光移向車外,車窗霧蒙蒙的,辨不清是眼中的淚還是窗外的雨。
曼谷的雨季到了,這個雨季充滿著令人心痛的憂傷,大皇宮在雨幕中失去了往日的輝煌、那鎏金的拱檐、重彩的廊柱全都晦暗一片,暗淡無光。
林翰閉著眼,雙手拄著拐杖,一聲不響靠在沙發上養神,頭隨著車輛的顛簸一點一點的。一種從未有過的孤獨俘獲了我的心,一切希望和夢想都蕩然無存,意志被融化了、變得如此軟弱和不堪一擊。我掙扎在記憶的漩渦里,好想回到從前,哪怕毫無希望地活在那片被人遺忘的山林,守著山頭上空落落的草屋,只要蘇童還活著我便滿足了,沒有一種夢想比生命更美好的了……
車駛過大皇宮,拐上了那條綠蔭環抱直通公館的路。林翰睜開眼,看看窗外仍在下著的雨,自言自語︰「哦,雨季又來了,下吧,下吧,看了幾十年了,還能見幾次哦!」
他將臉轉向我,那雙飽經風霜的眼楮里充滿著哀憐︰「別難過了孩子,人這輩子注定要接受許多委屈、痛苦、殘酷、和失意的,別後悔,別讓怨艾迷失了自己,生者是命,逝者也是命,沒有好壞之分,既然活著就要承受,努力挺起脊梁,活出個人樣,阿含經說︰一切行無常,生者必有盡,不生則不死,此滅最為樂。佛法說,一切有為法,入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你明白其中的含意嗎?」
「好了,博士去了,他凡間的業障已清,去享福去了,死是一種解月兌,我們無法阻攔他,我想跟你說說後面的事,一會到家了我們談。我已經讓人把你的行李搬回家來了,回家住吧,一個人住外面怪冷清的,也好陪陪我這個土埋到脖子的老人了。」
1974年7月25日星期四晴轉雨
清早起來,碧空如洗,烈焰炎炎,雨季里難得的一個晴天。空氣中彌漫著濕重的水汽,幾只麻雀張著嘴在綠蔭里喘息。
今天是我就任總裁第一天,用完早餐,車已經侯在門廊。林翰老人送我到門口︰「孩子,從今天開始一切都交給你了,大膽去干、既然選擇了挖井就一定要挖出水為止,我相信你會干好的,別的不多說了,有難處隨時可以找我。」
華瀚財團總部座落在曼谷最繁華的RAMA1RD大道上的一座如同大皇宮一般金碧輝煌的大樓里。走進大樓,在跟班們的簇擁下我走進了總裁辦公室。
昨天已經來過此地,在林翰老人的陪同下視察過集團所有部門,關上門,在寬大的辦公桌前坐下的時候,心依舊狂跳不止,一切都如同夢中一般,不敢相信是神的力量在主宰我的命,還是蘇童和博士的在天之靈在護佑著我。
隨手翻開今天的華文早報,頭版頭條醒目的大照片是林翰和我的合影,什麼時候被人拍下的不得而知,而那套紅的標題直逼眼簾——子承父業、冉冉東陽,看華瀚集團新掌門人輝煌登場。
那晚,林翰老人在他的書房里將集團的「權杖」交給了我,他說他要實踐他的諾言,此後便安享晚年了。
「孩子,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還能有什麼未來呢?這全部家資都不屬于我,我一分一毫也帶不走,財富是風,它能鼓起你理想的帆,將你送達境界中的那方聖土,財富也是魔鬼,它會葬送你的良知、將你推入貪婪的地獄,好好掌握它吧。我的使命完成了,沒有時間和精力再去創造了,接下來看你了,我想我不會看錯你,未來是你們的,命運之神能將你們送到我面前是對我生命最後的告慰,記住我的話,別去在意財富,永遠別去在意它,別被這毫無人性的東西將你的魂靈囚禁,要做財富的主人,利益它去獲取比財富本身更大的價值和意義,更多的光明、去實現你不同凡俗的夢想。」林翰語重心長地說完這番話,他立起身,點著拐杖,緩慢地移除書房。
我的夢想是什麼呢?兩年前,就在我和蘇童顛沛流離的路上,我們還夢想著出人頭地,夢想著要過一種人上人的生活,做命運的主宰,而現在我的夢想又該是什麼呢?
實在還沒想好,我已經是這艘巨大航母的船長了,我將引領著這艘船駛向何方?
整整一天,前來拜會的曼谷各方人士絡繹不絕,禮貌地迎來送往,在蜂擁而至的記者們的閃光燈前僵硬地微笑,直到烏雲不知何時布滿天空,這忙碌的一天才結束。
回到公館,大雨來臨,豆大的雨點砸得窗欞劈啪作響,狂風舞起窗簾在客廳靠窗的牆邊亂舞。向林翰請過安,我躲進了自己的房間,博士的遺書安靜地躺在床頭,禁不住又拿起它,讀著,讀著,那熟悉的音容笑貌又現于眼前。(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