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首長︰愛情密碼 46、永遠的痛

作者 ︰ 一號作家陳玉福

46、永遠的痛

在醫院門口下了車後,郝祖國並沒有馬上進去,他走到路邊比較陰暗的地方,點著一支煙,然後慢慢地吸,思緒開始變得凌亂。按說今天促成了一樁美事,他的心情應該很好,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在目送二哥和吳颯颯雙雙離開時,他的心卻像被什麼東西狠狠地敲擊了一下,緊接著就郁悶而焦躁起來了。從那一刻開始,那個人的影子就已經開始在自己的眼前晃來晃去了,如夏花般燦爛的笑聲也開始在自己的耳畔回響。

已經這麼多年過去了,如今就連兒子都有了自己幸福的家庭……他不明白,為什麼還會有這種感覺,是後悔自己當年的選擇了嗎?如果現在還對自己過去的行為表示後悔,未免太過諷刺了,何況自己也不是那種多愁善感的人,曾經的選擇哪怕重來一次還會是同樣的結果,大概真應了吳文化的那句話吧,性格決定命運,價值觀的不同也就決定了人生方向的不同。二哥他應該會比自己幸福,這是無庸質疑的,因為他終于找到了自己喜歡的女人,他未來的家一定是溫馨甜蜜的,像一個幸福的港灣,不像自己的家,名義上是個家,其實卻只是個歇腳的驛站,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來的時候,沒有太多的期盼,去的時候,也沒有太多的留戀。

像母親和父親,他們倆究竟是誰更幸福一些呢?其實郝祖國心里非常清楚,母親表面上看起來很樂觀很幸福,實際上她內心的傷痛比父親大得多。

從小郝祖國就知道,駱子對于他們家來說是一個很特殊的人。隨著年紀的逐漸增長,郝祖國越來越了解到,駱子在母親心目中的重要性,也因此,在自己的感情里,對這位特殊的家庭成員多了一份親昵。他更知道,在駱子有病的時候,盡管每天瘋瘋癲癲地到處亂跑,害怕人,除了章小鳳,誰也不認識,誰的話也不听,但駱子卻認識他,會听他的話,因為他跟章小鳳長得很像,所以駱子常常把他誤認為是章小鳳,痴痴地望著他。在工廠當清潔工的那會兒,他把駱子帶在身邊,不去管別人會怎麼說怎麼看,義無反顧地照看著駱子,不讓他被人欺負,兩個人每天在一起,就像是真正的父子,不,或者說更像是朋友,那段時光,回憶起來就會覺得很充實,很快樂。

母親不但把相貌和性格遺傳給了自己,甚至連她那份遺憾的感情都傳遞給了他,郝祖國自嘲地笑了笑,掐滅已經燃到過濾嘴處的煙,重新再點著一根。和母親的感情有所不同的是各自選擇的出發點不同而已。母親和駱子沒有走在一起是因為一場意外,而自己沒和小明走在一起則是因為自己的「野心」。想到這一點,郝祖國的口中泛起了一股淡淡的苦澀,活該,誰讓自己是個「野心家」呢。他曾經把自己的煩惱告訴過駱子,駱子听了以後,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平靜地對他說︰「祖國,只要你自己覺得是對的就好。」

關于這件事,竟然沒有任何人譴責過自己,特別是那個最該恨自己的人。她依然會對自己笑,笑靨依舊溫柔而美麗,只是,那就如夢里的影子一樣,很快就從眼前消失了。兩年後她就從廠里調走,大概是被她那位慣弄權術的父親安排去了更適合的地方。對于自己來說,這是個好消息,反而松了口氣。或者,這也是她對自己的一種成全。她退讓出去,成全了他,他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並且繼續自欺欺人地麻木下去。到如今甚至都不知道她在過著怎樣的生活,話又說回來了,即便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兩個人已經完全沒有關系了,而且無論知道哪種結果,對他來說都不是什麼好結果。她幸福了,他大概會嫉妒,因為她是和別人一起幸福;她不幸福,他又會感到內疚,因為她是因為自己而不幸福。當初,她那麼毅然決然地離開,從此遠離他的身邊,銷聲匿跡,就像從來沒有在他的生命中出現過一樣,她這樣做也是為了顧及自己的感受嗎?回想那不能忘記的十年,恍若南柯一夢,抑或,又只是少年的輕狂而已。

郝祖國把最後一根燃盡的煙頭扔到腳下,踩滅。不知不覺,地上已經扔滿了過濾嘴煙頭,如同在戰場上機槍怒射後留下的一地彈殼。若在白天,大概會被掃大街的大媽罵吧。郝祖國深深吸了一口夜的空氣,胸腔里滿滿的都是尼古丁的味道和由尼古丁所導致的酥麻,這條並非主干道的路上,路燈都很暗,而且有茂密的法桐排成庇蔭,已經開始有枯黃的落葉飄飛,只是在不經意間落下一兩片來,掉在方格石磚鋪就的人行道上,偶而被匆忙行走的路人踩到,被碾為塵泥,然後,在清晨和煙蒂一起收入垃圾車里,運往城外的某處。會被燒掉吧?又或者會被填進地里?無論哪一種結果,都是落葉的歸宿,也是落葉的命運吧,最終都將化成灰化為土,無論曾經多麼的光華燦爛。正是知道了這樣的命運,所以每一樣生命都是盡最大努力地在活著,努力地展示著自己最輝煌燦爛的一面,因為他們知道,來世上走一遭是多麼的不容易。

多久不曾這樣浮想聯翩甚至悲秋憫月、感嘆人生了,郝祖國再次從心底把自己譏笑了一番。這還是那個有著遠大抱負,心懷天下的郝祖國嗎?想這麼多根本就不適合自己的過去,是不是因為自己年紀大了,才會追憶過去,多了感懷。記得曾經在一本書上看到過,人老不是從身體開始的,而是從心理開始的,一個人一旦開始喜歡懷念過去,就說明他已經老了。昨天得知駱子和立京出事的消息,他最擔心的竟然不是自己的兒子,反而是駱子那個看似和自己沒有任何關系的「外人」,其實,他自己知道,那只是一種依賴。由于他們彼此間有著相同的境遇,產生了共同的秘密,因而就有了那種同病相憐的「階級情感」。這種情感雖然無法言傳,但卻異常地深厚,輕易地就能引起內心深處的共鳴。

駱子應該算是他的「第二父親」吧,至少感情上是這樣的,郝祖國想。

郝祖國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用手搓了搓臉,讓自己變得精神一點之後,走進了醫院大門。

駱子已經轉進了值班室吧,他迫切的想上去看看,只是看一眼而已,有一點寄托某種思緒的意思。郝祖國向值班台詢問了駱子的病房號,然後乘電梯來到三樓。雖然護士說已經過了探視時間,但因為「特殊情況」,就允許他在門外看。

大概是考慮到了家屬這邊的需求,又或者本身就是醫院方面的考慮,觀察室門上有一面很大的玻璃,可以透過玻璃將里面的情況看得一清二楚。郝祖國站在窗邊,靜靜地看著。明亮寬敞的病房里,除了一些醫療儀器外,就是一張雪白的病床,病床上躺著的是插滿膠管的駱子,旁邊,母親章小鳳坐在輪椅上,將整個身子趴在枕邊,可以看出,她是在暗自垂淚。

一位護士走過來,問郝祖國要不要進去,他搖了搖頭。護士進去查看了一下儀器上的數據,出來時,似乎是故意的,將門留了一點縫。郝祖國很感謝她的好意,但是,他沒辦法進去,也根本不想進去。他靠在門邊,傾听著從里面傳來的聲音。

有悠揚而細微的笛聲從里面傳來,伴隨著輕聲的嗚咽。郝祖國從門縫里瞄了一眼,他看到了床邊的錄音機。笛聲是從那里面放出來的,只是音量被調到了最小。郝祖國非常清楚,錄音機里的磁帶並不是那種從音像商店買來的,而是章小鳳親自為駱子錄制的絕版磁帶。里面全都是駱子吹的笛樂,其中郝祖國最為熟悉的就是那首《明月幾時有》,而現在播放的也正是這首曲子。

章小鳳一邊輕輕地嗚咽,一邊喃喃地訴說。在駱子清醒的時候,有些話說不出口,但現在她沒什麼可顧忌的了。

「駱子哥呀,你怎麼就這樣睡著不醒過來了呢?你知道嗎?你這樣等于在我的心上插了一把刀啊……幾十年來,你的心里有我,這個我知道,可是……駱子哥,那一年,你為了保護我,被日本鬼子打傷……老實說,我那時候非常的矛盾。要不是……路大哥和吳大姐他們反復給我做工作,我……我真的就打算要跟你過一輩子了。可是……路大哥說,這樣不可以,他們說你那麼愛我,你一定希望我過得更好。我一想,他們說的有道理啊……要是我換成了你,我也會希望你和別人結婚的。就這樣,我心一橫,跟……老郝結婚了。可是,我結婚後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我的腦子里想的全都是你……我欠你的太多了,可能一輩子都還不清了……

「駱子哥,你還記得咱們在日本人工廠干活的那會兒嗎?你起先並不知道我是女的對吧……可是你始終都對我很好,從那時候我就……我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你那麼有才華,將來一定有出息,那陣子我不知道有多煩啊,想告訴你,又不敢……結果,我到最後都沒告訴你,我的心里……一直都只有你啊……駱子哥……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還有老郝……駱子哥……如果你不醒來,我該怎麼辦……你一定要醒來,不能這樣把我一個人丟下,沒有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麼活下去,你不能這麼狠心呀!駱子哥,你是不是很恨我……沒關系,你恨吧,只要能天天看見你,和你說說話,我就心滿意足了……駱子哥……雖然當時沒有意識,但是,當年我累倒了昏迷不醒的時候,你也應該是這樣地陪著我,要是沒有你,我可能永遠都醒不過來了……駱子哥……你醒過來好嗎?

「我後悔啊……為什麼當初要听別人的……我應該什麼都不管……就跟你過……那樣,你就不會受那麼多罪,都是我……都是我……不好……」

淚流滿面的郝祖國悄悄將門掩上,然後慢慢地離開了醫院,他沒有驚動母親,他心想,也許只有當其中一個失去了知覺的時候,另一個人才有機會這麼長時間地默默守候,才會有機會把自己的心里話盡情地傾訴,何不讓母親把憋在心底的話全倒出來呢?

郝祖國剛走沒一會兒,郝一湖就提著飯盒走進了醫院大門。白天拗不過章小鳳,只好把她留在這里,想到她一天都沒正經吃什麼東西了,就回家特地熬了雞湯送來。他走到觀察室外,正想進去,卻從玻璃窗里看到了章小鳳趴在駱子身上哭泣的情景。他連忙退後兩步,似乎怕被里面的人看見。他刻意躲在門邊看不見窗里情況的地方。就在他左右為難,進退猶豫的時候,巡視病房的護士長從他身邊經過,她很詫異地看了看郝一湖,然後壓低了聲音道︰「哎?大伯,你怎麼不進去啊?」

她知道觀察室里趟著的是一位特殊的病人,所以醫院準許他的家人,也就是章小鳳和黑一湖隨便探視。

郝一湖連忙小聲說︰「不急,我等一會兒。」

護士長有些猶疑地看了一眼郝一湖,然後看向玻璃窗里︰「噢,大媽正傷心呢。大伯,你要不到值班台去坐會兒,老這麼站著對身體不好。」

護士長明白了郝一湖為什麼不進去的原因,溫和地對郝一湖笑了笑︰「你勸勸大媽,讓她別太傷心了,病人已經月兌離了生命危險,如果病人意志堅強,相信醒過來的機會還是很大的。要是大媽反而把自己的身體熬跨了,大家心里就更不好受了,您說是吧,大伯?大媽年紀那麼大了,身體又不好,不能太傷神,盡量勸著點她吧。」

郝一湖有些不好意思地模模頭︰「知道了,謝謝你護士長。我這就去勸她。」

郝一湖輕輕地推開門,進了病房。章小鳳太過投入了,並沒有察覺到他已經進來,依然痴痴地望著駱子,伸手去模著駱子蒼白的臉,淚水一滴滴地掉在被單上︰「駱子哥,你可一定要醒過來呀……現在,政策好了,生活也好了,什麼都好了,你不能這麼一睡不起,你還得好好享受好日子呢……想,過去,那麼難的日子你都挺過來了……今天,這麼個小小的災難,你難道就挺不過去嗎?啊……駱子哥呀,我真的……特別特別的後悔啊……啊……駱子哥,你……你……可一定要……醒過來呀……」

郝一湖再次僵直了身體,不知道該進好還是退好,提著飯盒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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