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日,天黑得早,楊棒子是傍擦黑的時候進的聚福班,泡個澡喝喝茶听個琵芭曲,也還沒到一天里聚福班最熱鬧的時候,這喊著要喝酒呢,隔窗外清脆的小鑼聲響了起來,一個小廝飛也似地跑了進來。♀
這小廝手里拿的是一張燙金的帖子,紅玉姑娘接過來瞄了一眼,就遞給了楊棒子。
隨手翻開,一排排地寫的都是戲名和曲牌名,有京戲有折子戲,有鼓詞也有平調,反正你想听什麼就有什麼,估計就是想听要飯唱的蓮花落,也有。
楊棒子小的時候呢,村里大戶紅白喜事或者是礦主年根了敬神,會請戲班子搭台唱幾出湘劇,平時見的比較多的花鼓戲,參軍以後看的就都是文明戲了,部隊上組織看的話劇了,舞台劇了之類的。
這正了八經地坐在堂子看戲,那可是做夢都沒做見過的場景。
這城里一到夜里八點呢就施行宵禁了,戲園子啥的也不讓開門售票,所以一些戲班子就和大一些的妓院茶樓啥的搞個聯合,借人家的場地混口飯吃,這宵禁歸宵禁,可對平康里八條這得高檔妓院不當事的。
楊棒子心想客隨主便吧,就把帖子合上又遞了回來,說了句︰「妹子想听啥就點啥吧。」聚福班呢是晚上八點呢開一場大戲,一般都是請的名角呢挑梁,開場前呢一些不那麼出名的角呢就跑跑包間啥的,唱個串場。♀
紅玉點了一出昆曲的《夜奔》,又給大戲的名牌上劃了個圈。那意思一會還要听大戲。
俺大小就愛看戲。這里留點筆墨說說戲。怕是以後沒啥人再鑽到戲台子下去看那生旦淨末丑了,唉!
俗話說「男怕夜奔女怕思凡」,這里的夜奔就指的是林沖山神廟殺了陸虞候等人後,大雪紛飛夜奔梁山的那一出。
《夜奔》和《思凡》分別是昆曲、京劇中武生和旦角最難演的戲。都是獨角戲,是大唱做功夫非常繁重,對演員壓台的功力也很有要求。
武生若要演好《夜奔》,非得理解透林沖那股人世悲涼,而且悲中依然顯示出的男子氣概。而且此戲被武生泰斗楊小樓先生的表演演的是出神入化了。後世難有望其項背的。
這個武生呢分長靠武生和短打武生。長靠武生都身穿著靠,頭戴著盔,穿著厚底靴子,一般都是用長柄武器。這類武生,不但要求武功好,還要有大將的風度,有氣魄,工架要優美、穩重、端莊。
過去看戲,一看打旗的,翻著跟頭出了一堆的。就知道武將要出來了,那俺們這小孩子就嗷嗷地叫喚使勁地啪巴掌。
有些戲。不僅要求武功好,工架好,還要求表演細膩並有一定唱念的功夫。例如《長阪坡》、《借東風》、《回荊州》等劇中的趙雲,就是這樣的角色,不僅要有好的武功,還要把趙雲的大將風度,忠勇氣概表現出來。長靠武生戲很多,除去趙雲的戲以外,如的高寵,《戰冀州》、《反西涼》、《戰渭南》等戲中的馬超。
尤其是小男孩,那都從小就喜歡歷史典故里這些英武神勇的將軍的,做夢都想當這樣的人物也跨馬持槍上陣殺敵!
所以男孩子愛看武生,一多半也是沖那兵器和功夫去的。
因為演的是將官,所以武生穿長靠,(指背上插有四面靠旗的服裝),頭上戴盔,足穿厚底靴子,使用長柄武器,如槍、戟、長刀等,例如《界牌關》中的羅通使用長槍,《古城會》的關羽使長刀等;但也有少數長靠武生使用雙錘、鞭等武器,如《火燒裴元慶》中的裴元慶就使用雙錘。
而和這些扮相大氣光亮的長靠武生比,短打武生著短裝,穿薄底靴,兼用長兵器和短兵器,大都表現步戰。表演上重矯捷、靈活。如京劇《大破銅網陣》中的白玉堂、《十字坡》中的武松。
戲台上要求身手矯健敏捷,內行的說法是要漂,率,脆,看起來干淨利索,打起來漂亮,不拖泥帶水,俺小時候最愛看的是《三岔口》和《打店》里的武松。
《夜奔》小的時候沒看到過,全本的《野豬林》倒是看過,等後來看到了昆曲的林沖夜奔了,才發現這單人的獨角戲可比全本的大戲有嚼頭多了!這出戲被列為大武生畢生要研練的壓底戲。
武生一出場,著黑箭衣,戴硬羅帽,按佩劍,走邊,吹腔,一氣呵成!檀板三聲,唱念做打之間,林沖雪夜上梁山這就算開場了。
直唱到「良夜迢迢,良夜迢迢,投宿休將他門戶敲。」這一句時,半晌默不做言的楊棒子重重地拍了下大理石做的桌面,大吼了一聲︰「不革命行嗎!」厚實的桌面被震得側傾了幾下,桌子上的蜜餞果鋪瓜子啥的嘩啦啦地灑了一地。
那唱林沖的武生被嚇了一大跳,擺著那駐馬的姿勢,大張著嘴,愣在了當下!紅玉也被嚇得目瞪口呆的,心里撲騰騰地,方道聞听畫廊上腳步聲迭起了,才慌忙起了身,去拉楊棒子。
喝了那麼一聲後,又一掌震裂了大理石的桌面,楊棒子兀自還站在那里沉浸在戲中呢,等的紅玉上前來拉了他一把,這才醒過味來,面上一紅,坐了下來。
老鴇和幾個小廝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她還以為是客人撒潑呢,怕傷了自己的搖錢樹,急著來勸架呢,這進來一看,那黑臉的大漢坐在那里滿面怒容的,紅玉輕輕地給他撫模著胸口,這才松了一口氣,不是和自己的姑娘為難呢。
楊棒子喊的啥,其實也就紅玉自己一個听清了,那戲子和隨行打板敲鼓的都專心在自己的事上呢,這被喝了一聲,以為是自己哪演的不對了,老鴇媽媽也來了,班頭拉著武生也過來緊著賠不是。
這一賠不是,那班頭都要下跪了,楊棒子才醒悟過來,起身伸手把老人扶了起來說︰「這是做啥呢?老人家,俺不是沖你們的,快,快,別這樣。」
這麼一說,好家伙人家更不敢起來了!這種小戲班子比不了常駐大戲院的掛牌班子,串場子的掙幾個討彩的辛苦錢,還經常別地痞流氓這等客人刁難,鬧不好錢拿不到還得挨打受罵的。
過去這唱戲的和現而今的歌星啥的也都差不多,紅了的角呢那是萬人捧,沒紅的時候串個台子都得看人臉色,不是功底不行,是因緣際遇的決定了大多數吃這碗飯的都是金字塔的最下面。
咱說了,那大衣哥、草帽姐的唱功不比某些紅歌星啥的強的多啊,可要沒人挖掘你,不就是個泥瓦匠和家庭婦女嗎?這個機遇啊不是人人都平均分配的。
這不班頭一看客人生氣了,把桌子都拍壞了,還以為是角演的什麼地方得罪人了呢,這年頭鬼子漢奸烏龜王八蛋的滿街都是,任何一個都得罪不起啊,這大過年的收不到錢事小,這看著凶神惡煞的要真是個帶槍的,這幾個人連帶著一家老小可就都完了。
「大爺您起來吧,俺真不是沖你們的,剛才那是迷在戲里了,這位兄弟,演得好啊,快起來。」一手拉一個,生生把地上的兩人給拽了起來,那武生也是十幾年的身架子功夫了,就覺地拽住自己胳膊的手力大無比,整個身子都被提了起來。
一左一右地把兩位按在石凳上坐下,又抬手朝老鴇施個禮,對桌面的事情抱了下歉意。(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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