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老前輩
掀門簾子的人說的話,話音也不高,聲音嘛也不多麼洪亮,可楊棒子听見卻是驚的不輕,為啥啊?因為上次听見這人說話的時候,這伙計還是駝背彎腰,腿腳不利索,還瞎著眼的老頭!自己還背過他趕路呢!
可現在楊棒子看見的卻是個眼不瞎,耳不聾,腰背挺直的中年漢子,楊棒子還以為自己是被地瓜燒灌迷糊了呢,耳朵出了問題,迷糊糊地問︰「你是哪個?老瞎子?」
來人爽朗地哈哈大笑,拱拱手沒回答自己的身份,二禿龍卻早起了身,給讓了坐,倒上酒,自己端著酒壺畢恭畢敬地站在旁邊。
楊棒子徹底糊涂了!一腦門子的官司看著坐在那端著酒杯拿著筷子的漢子,傻了!
手里的羊蹄子還滴嗒湯汁呢,嘴里的羊臉還露著半截子,酒也忘了喝了,楊棒子瞅瞅中年漢子,看看二禿龍,睡迷糊了的腦瓜子都點轉不過勁來。
還是二禿龍先說了話,打了圓場,給楊棒子勸酒,幾句過場話後,兩杯燒酒下肚,楊棒子才緩過神來,鎮定點了。
看見楊棒子沒那麼傻了,中年漢子才輕聲慢氣地搭了腔。
此人正是老瞎子!老不老的,是能裝的,臉上多點褶子,走路顫悠點,腰彎點背駝點,難說不老。瞎不瞎的,也是能假扮的,眼里滴點蓖麻籽泡的水,灰蒙蒙地眼球就沒了神氣,再弄根竹竿子戳戳點點地,難說不瞎!
瞅著白淨面皮的,比自己大不了幾歲,楊棒子這個氣啊,心說老子叫了你好幾次「叔」和「大爺」的,這回好,讓二禿龍沾了便宜了,他小子一張嘴就是「哥」。
想到這,狠狠地瞪了兩眼二禿龍,二禿龍也看見楊棒子瞪他了,明白是咋回事了,抿嘴偷笑呢,笑完打圓場說︰「都是江湖輩,不算數不算數!」
中年漢子讓二禿龍也拿張板凳坐下,別站著,自己兄弟的不見外。
說笑了幾句,場面活份了,漢子才打開話匣子,道出了實情。
漢子本姓張,原名叫個張大山,後來改名叫張得勝。1901年生人,今年正好40周歲。15歲那年因為丟了地主家的一頭牛,被毒打的差點被死了,僥幸活下來後就投奔了在奉軍當兵吃糧的表哥,混來混去,混到馬佔山的騎兵第二軍里。
後來跟著馬佔山去黑河警備區,和老毛子土匪啥的打仗挺勇敢,馬佔山挺賞識他,沒多久就升到團長了,這時候老張的手下也收了批鐵桿的弟兄,其中就有二禿龍。張得勝這個名,就是馬佔山將軍在一次獎勵他的慶功會上,當場給他改的名。
九一八事變後,遼寧和吉林兩省都沒做抵抗就被日軍佔領。當日軍準備向黑龍江省大舉進犯時,馬佔山將軍突然接到張學良任命他代理黑龍江省主席兼軍事總指揮的委任電。
接到張學良的秘密電文後,馬佔山決心要抵抗鬼子的進攻,就職後立即召開軍事會議,討論應敵之策,部署軍事行動。
會議一結束,即調手下的東北屯墾軍少將統帶苑崇谷,率領齊裝滿員的步兵三個團、騎兵一個團、炮兵一歌營,由景星繞道至齊齊哈爾,開駐大興以西布防,另調騎兵一部到富拉爾基以西,對景星方面加強警戒,以待來犯之敵。
這步兵團中就有張得勝帶的團。他的團的主要防御陣地就在江橋正面。
血戰江橋,打的是驚天地泣鬼神!東北軍幾十萬,九一八事變後都是窩窩囊囊地撤回到關里,也就是這幾千人和鬼子硬踫硬地鏖戰,視死如歸,與敵針鋒相對,寸土不讓,反復沖殺,屢挫敵鋒。
再後來張得勝跟著馬佔山將軍,和小鬼子也是大小幾十仗打下來,直到1932年二次通電抗日失敗後,余部不足百人跟著馬將軍退入到興安嶺,張得勝和幾十個弟兄為了馬將軍能月兌離鬼子的圍追堵截,甘願冒充馬將軍把鬼子吸引走。
在快到大青山的時候,突然遭遇鬼子的搜剿部隊,一番激戰後,張得勝頭部中彈,滾落山崖,剩下的幾個弟兄們跟著二禿龍趁夜逃出包圍圈,一路向南,跑到了熱河。
重傷昏迷不醒的張得勝,命大,掛在樹棵子上沒摔死,被采藥的老客給救下來,帶回山窩子里的窩棚家,熬草藥給救活了。養了兩個多月,才能下地。
一天跟著救命恩人的獨生女,上山采野果和野菜,回來的時候,采藥老客兩口子都被搜山的日本鬼子給燒死在窩棚里了,張得勝和小姑娘僥幸躲過了一劫。
山里待不下去了,就帶著小姑娘,用土匪那套法子化了妝,裝扮成賣唱的父女,冒充個瞎子,走走停停地,進了關,本想著找尋點舊相識,過點消停日子,可後來听說馬將軍的部下都被打散撤到蘇聯境內,被送到新疆,成了當地的駐軍。
新疆太遠了,可不說說去就去的,這麼糊弄著,沒幾年下來,全面抗戰就打響了,張得勝的瞎子也扮的久了,在江湖上走了這些年,慢慢地也打听出來說是二禿龍還活著,就在晉西北這一代活動呢,這不就想尋了去,走到八路六分區這,被扣下了。
這一番話,听得楊棒子又是目瞪口呆了!
這前些日子背在後背上的老瞎子還是個抗日的老前輩呢!自己個還在蘇區那打轉轉和白狗子周旋的時候,人家就和鬼子真刀真槍的拼過了!
手里的羊蹄子啥時候掉到地上的都不知道,楊棒子突然身上一激靈,才意識到張大哥這有陣子不說話了,急忙起身雙手端著酒杯,彎下腰,舉起酒杯,給張得勝鞠了個躬!
「楊隊長,見外了見外了!」張得勝慌忙起身,扶住楊棒子的手,二禿龍也過來托起楊棒子的胳膊,三人互相謙讓這重新又落了座。
這馬佔山的大名,那楊棒子可早就是听說過!還當紅軍的時候,听部隊政委講抗日形勢的時候,就知道血戰江橋、三間房大捷這些事,今見到抗日的老前輩了,整天牛逼哄哄地楊棒子此刻像個小孩似的,渾身的不自在了。
張得勝瞧出楊棒子的不自在了,端起酒壺,扯點閑磕,二禿龍也添油加醋的說起前天那場仗的事,總算讓楊棒子緩了下情緒。
酒過三巡,羊蹄子和羊臉都吃的精光了。二禿龍喊進來老板娘,讓來一籮筐燒餅,三大碗羊雜湯。
吃的小肚滾瓜溜圓後,楊棒子的腦瓜子才算徹底的清醒過來,抹了抹嘴,拱了拱手,說了句把那兩人都逗笑了地話。
「前輩,原諒兄弟我有眼不識金瓖玉,喊了您好多次老瞎子,我這給您賠禮了!」說完還真就又站起來鞠了三躬。
張得勝和二禿龍都樂的合不上嘴了,心說這個楊隊長一個老八路盡說些不倫不類四不像的話,黑不黑土不土洋不洋的。
「楊隊長,你再這麼見外,我可就真的不和你過事了啊!今是有事求你的!你看你,一會一個賠禮,一會一個鞠躬的,整的人外道的很啊!」
張得勝板著臉說完話,示意楊棒子坐下。楊棒子怪不好意思地坐下,接過二禿龍給填好的煙袋鍋子,蛟河煙的香味一飄出來,悶上兩口才小心翼翼地問張大哥有啥事求他?
「兄弟你是個直爽人!我也看出來了,八路是真心打鬼子的,老哥我四海漂泊,過沒有根基的日子膩了,如今也尋到我這二禿龍兄弟了,你看,八路能容下俺們弟兄們不?」
「啥!真的假的!」楊棒子第三次目瞪口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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