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郭老憨
上峪村今年的莊稼長勢挺好,沒遭什麼災,玉米和高粱結的穗都顆粒飽滿,漫坡地上的谷子穗也是又大又沉。
前幾天鎮上來的干部給大家伙開了會,傳達了分區對于保秋糧的指示,上峪村是整個六分區不多的幾個土改示範村,為了確保秋糧的收割盡快完成,區黨委專門派來工作組進駐村里,指導土改後的第一個糧食收割期。
上午村里剛剛開了個慶祝會,歡送七個本村子弟參加了八路軍。下午接到鎮公所來的通知,說是有股子鬼子目前在這一帶活動,讓村里提高警惕,基干民兵白天黑夜的多操點心。
南十里鋪子村被鬼子夜里偷襲,全村幾乎都被屠殺的傳聞,也揚揚到村里了,剛過上幾天安穩日子得老鄉們一下子又人心惶惶的。
村委會主任和治安員挨家挨戶地提醒晚上都別睡太實誠嘍,存的糧食啥的最好都藏嚴實了,每戶出一個人,到村委會去,組成巡防隊,在村子周圍多布上幾個暗哨。
上峪村背靠仙人台,整座村莊分布在半山坡的台地上,農田都在坡下的河灘地和漫坡地上,一條石板路從山腳下蜿蜒通到村口。
北面是大山,東面和西面是懸崖,南面這一條道通上來,村口那晚上柵欄門一關上,村子就和一座山寨一樣。要不當年那姓陳的地主拉起的民團憑啥和八路唱頂門戲啊,就是這山寨沾了便宜了。
這不春上村民們幫著八路把劣跡端端的地主民團給辦了,村里成立了農協和村委會,分了田地,鬼子掃蕩也走不到這里來,老鄉們有了自己的地,過好日子的勁頭正足呢!
這一說附近可能有鬼子,心里是有點慌,可眼看著地里的莊稼就要收割了,老少爺們們,說啥也得拼了命的護著自己的糧食,所以都爭著搶著的去守夜放哨。
夜里村長帶人查了一遍哨,東南西三面都守的不錯,就是村北頭的郭老憨有點不像話,懷里揣了個小酒葫蘆,正眯著眼悶兩口的時候,讓村長逮個正著!
老憨人挺好,老實巴交的,莊稼活樣樣精通,就是有個毛病,沒事愛悶兩口,酒量還不行,喝點就上頭,上頭悶倒就睡。
也沒啥好酒,還是他老婆用地瓜干給釀的土燒,晚上輪到他守夜,臨出門用酒葫蘆灌上多半壺,心思山風刺骨,喝點酒暖和暖和不傷身,可點背呢,剛喝一口,就被村長抓個現行。
挨了一通訓,酒葫蘆也被沒收了,村長臨走的時候又警告了一次,再發現守夜喝酒,就罰他秋後去山上打石頭去!
老憨嘿嘿笑著應承完,看村長他們的背影拐過村頭的老槐樹後,又從腰里模出個小葫蘆來!這老伙計還藏一手呢!還從懷里掏出一把帶皮的落花生,抿一口酒,剝一顆花生,靠在青石板下還背風,挺滋潤!
沒一會,小酒壺就喝干了,老憨的鼾聲也響了起來,他抱著桿紅纓槍,圪就在青石下的草窩子里迷糊著了!
北山坡上一共砌壘了三道石牆,這是擋山上風化崩落的石塊的,每道石牆都有個一人來高,牆間的空地上種了些豆子、紅薯啥的。
快到村邊的地方,早些年挖過一條排水溝,把山上瀉下來的雨水啥的引到西邊的溝澗里去。常年的雨水沖刷,排水溝越來越深,現而今得有個3米多深了2米來寬,溝上架了一座木排算作是過溝的橋。
老憨就守在這橋邊的青石板下,他那迷瞪的打呼嚕呢,一點沒听到最外面的那道石牆根出了動靜了!朦朧的夜色下,淡淡的霧靄中,一個個地黑影蹲在石牆下,像一群暗夜出來覓食的魔鬼一樣。
上峪村里沒有出來接清水特種隊的內應,這個村用情報上的原話說那就是「赤化嚴重」。清水選擇攻擊這里,其實和那個叫陳亮的便衣沒什麼關系,陳亮是想官報私仇,而清水想的是這里離軍營鎮很近,不到十里地的河灘路,槍聲也可以傳過去,鎮上的八路一定會傾巢出動來救援。
還有個原因就是清水選擇攻擊的村莊,都是當地民眾鐵了心跟著八路的「模範村」,殺光和燒光八路樹立起的模範村,對打擊這些普通老百姓的抗日心理是能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的。
基于這兩個目的,清水才同意讓陳亮帶路,從仙人台北面只有獵人才熟悉的小道,翻過山梁,在最讓人認為不可能攻擊的方向上,靠近了目標。
特種隊悄悄地趟過豆子地和紅薯地,沿著彎彎曲曲地石牆展開了進攻隊形。清水大佐的進攻計劃是清除村北邊的崗哨後,由陳亮帶領益子中尉的小隊,從東邊快速地插到南頭的寨門那里,控制寨門後打一顆紅色信號彈,大隊馬上殺進村!
三個特種隊員和便衣陳亮,從三個方向悄默聲地翻過最後一道石牆,向木排靠近。三更天起的山風,從山澗里升起大團大團的霧氣,貼著山邊地皮翻滾著由北向南卷去。
這幾個鬼子和便衣都沒瞧見窩在石板下打呼嚕的老憨頭,山風呼嘯中,老憨頭的呼嚕聲听起來和風刮過石頭砬子的動靜差不多。
眼看就要到木排邊了,陳亮這小子腳底下一拌蒜差點來個狗吃屎,不知道被啥絆了一下。剛嘴里嘟嚷著要爬起來,一抬頭,青石板下一張臉露了出來,嚇了他一跳,「媽呀」一聲往後一仰又跌坐在地上!
「誰!做啥的!」老憨懷里抱著的紅纓槍的槍桿子橫在地上,把陳亮絆了一跤,他自己也被驚醒了,迷迷瞪瞪地剛坐起來就听見有人喊「媽呀」,嚇得老憨也是一激靈,酒一下子就醒了!
陳亮听見有人發問,明白看見的是個人不是鬼,慌忙趴下,把槍口對準了青石板下。正好一團雲霧消散,天上明淨了些,月光灑下來,老憨頭眼神可不花,瞅著趴在地上的那個人,仔細地看了看,嘴里說︰「這不是那誰家的小辮嗎!」
小辮是陳亮的小名,他爹就他這一個兒子,怕養不活,從小當閨女養,留小辮穿花衣,村上的也都喊他小辮。老憨給陳地主家當了十多年的長工,陳亮小時候還喊老憨是「叔」呢。
陳亮也借著月光看清是他家扛長活的老憨頭了,腦子里一下子就閃現出了自己小時候,整天纏磨著這個不愛說話的老長工要蟈蟈玩的事了。
這一遲疑的工夫,另外三個特種隊員已經向青石板那撲過去了,陳亮失聲喊道︰「慢著!」,晚了,幾條人影扭打在了一起,分不清誰是誰了!
一個鬼子拽住紅纓槍的桿子往出拔,另兩個鬼子手里的獵刀和匕首就往石窩子里捅!老憨是手忙腳亂地用手里的半截子扎槍亂胡擼一氣,命還真大!石窩子本來空間就小,也就剛容一個人半靠在里面,不貓腰都夠不到里面,槍桿子這麼一掄的,獵刀和匕首夠不著老憨。
拽槍桿子的鬼子使上吃女乃的勁了也沒把紅纓槍躲過來,老憨頭那是莊戶人家干力氣活的,手上勁大著呢,一二百斤的石板子抱起來走山道都不帶歇氣的。何況這要命的時候,手上的勁那也是拼了命的!
可怎麼擋,老憨的小腿上還是被獵刀劃了一刀,腿上一疼,手上的勁就松了,槍桿子一點一點地從手里向外滑去。眼看就要連人帶槍被拽出石窩子了,老憨頭猛地一撒手,拉槍桿子的那鬼子「咕咚」一下就摔了個仰巴殼!
就見老憨揚手甩出個黑糊糊圓滾滾的東西,陳亮心里一驚,喊了聲︰「快趴下!手榴彈!」三鬼子聞聲動作麻利地就地臥倒,向旁邊一滾,抱著頭躲手榴彈爆炸呢!
可等了片刻沒听見動靜啊,陳亮抬起頭看了看不遠處地上的那圓東西,還納悶呢,咋沒響呢?臭彈?膽怯怯地爬過去一看,鼻子差不點氣歪了!哪是手榴彈啊!是個酒葫蘆!再找老憨頭,沒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