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一章摔跤擂台和陌生女人]
第3節河工(3)瘋狂粗蠻
從太行山南麓的黃河口岸,兀地伸出了一條蜿蜒盤曲的河。這條河七扭八彎地朝著太行月復地沖撞,居然劈山削嶺地繼續向著西北方向流淌著。然而,終有一個高大的嶺脈橫亙其間,使它不得不轉而東來——于是,它穿越了華北平原,找準了方向,一路朝著大海的方向流淌,流淌……途中它又吸納了漳河與衛河的水,還有那條隋煬帝開鑿的京杭大運河的水,居然也融人了它的軀體里,使它天生地具有了一種宏大的氣勢。
冬春季節,它綿軟如一條即將冬眠的長蛇。又似小溪那樣涓涓地,細細地,平靜而溫順。夏秋季節,它就驟然變成了萬千匹暴烈月兌僵的野馬桀驁不馴,轟然而來——又似深山大川下來的瀑布,奔騰咆哮,兩岸的堤壩時經常會被它沖得坍塌潰敗而一片汪洋……
然而,因為它一頭與太行相連,並穿越太行的幾座大水庫,另一頭通向大海,在眾多的河流中,它的氣勢更平添了一些詭譎和危險。
華北平原上河東河西的村村落落,時常遭受它的肆虐和橫掃,于是河東人便唱︰龍王爺好吃雞,不淹河東淹河西;河西人也唱︰龍王爺愛吃蔥,不淹河西淹河東。兩岸人都盼著對方決口——因為只有對方決了口,把洪水引向了對岸,自己一方才能保住平安。
可是,誰能知道龍王爺的水道是如何設計,如何走動?即便是神仙也不得而知。
過去的年月,河兩岸夏末初秋時節,河水泛濫成災。一時間,大河兩岸一片汪洋,災民遍地,不是闖關東就是流落他鄉。河汊二百里方圓,竟然變成了無人區,直到了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這里仍然人煙稀少,遍地荒灘和沙丘。政府為徹底降服這條惡龍,調集附近各省幾百萬民工連年征戰,加高堤防,使災害大大減少,但是,一九六三年的那場洪水仍然使大河兩岸的平民百姓未能幸免于難。
事後,水力專家不辭辛勞。全方位地科學系統地考察了河流全線,最終提出了根治的方法和方案。概括起來就是︰要擯棄原來的只顧高築堤的治理方法,實行新的治理方案。一句話就是︰不能只一味地高築堤,更要多疏浚。尤以二百里河汊地段是關鍵,加深這里的河道,使之能容納較多的水量,減輕下游的負荷,下游的水流變緩,負擔才能減輕。堤壩便不容易決口。因此,二百里河汊地段便成了冀南與魯西農民連年征戰的戰場。每年的冬春季節或秋汛之前,河堤上布滿黃色的葦席工棚,大河上下,遍布攢動的挖河民工。紅旗點點,在龐大的民工陣地上,反而黯然失色,這是人海,真正的人海戰役。
于是,趕在秋汛之前,幾十萬民工進駐這一近乎荒涼的地段時,有如臨大戰的嚴竣。夏至前後正值酷熱,為避開午間的毒日頭,民工們多在夜間和凌晨出工……
早些時,一直風傳著,今年的夏季,將遇百年未遇特大洪水,每當雷聲隆隆,整個河工上便籠罩著巨大的恐怖,人們似乎听到上游滾滾的山洪的轟鳴,似乎在某一個瞬間,排空的濁浪將把河底的幾十萬民工悄聲吞沒。
一如深陷孤城的將士們,孤立無援的時刻,居然還听到了敵之大軍將要兵臨城下的馬蹄聲和隆隆的炮聲。
二十八個日日夜夜,無端的恐怖佔據了漢子們的每一個瞬間。因此,人們用瘋狂和粗蠻來驅除恐怖,在這里,肌肉和力量成了至高無上的威力象征。其余的概念和定義在此一律黯然失色。無論是誰,必須靠自己身體的本原力量和生命的極限耐力來征服這個河工上的一切。無論你是什麼成分,即使是貧下中農出身,沒有力氣也休想在這里頤指氣使。即使是代工的民兵連長興國,也得得服從這樣一條鐵律。
其實興國也是虎背熊腰地強壯如牛呢。但是他在這個河工上,卻不能像在家鄉那樣,動輒拿陳牛兒當批斗或拳打腳踢的的活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