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初寒想著給她翻個身,手剛伸到她的頸下,要將她翻過來,就听見她道︰「幾時了?他們的藥配完了吧?」
百里初寒只好作罷道︰「不睡了?才剛剛天亮,再睡會兒吧?」
「什麼?天亮了?不行!說好了晚上送藥的,看來又耽擱了!」屏幽麻利的起來,渾不似剛才還睡眼朦朧的樣子。♀
「方昇,好了麼?我們送完藥你們再回來休息,我一個人擋一陣子,畢竟你們一夜未睡了!」屏幽對著方昇道。
方昇回頭,看到屏幽的樣子,雖然睡了一覺,依然疲憊不堪,眼楮都成了熊貓眼,自從瘟疫爆發以來,她就沒有回去王府,如此善良之人卻是少見。對她的敬重也就加了幾分釙。
「不要急,你慢慢來,喂!你得多穿些衣物,才起來很冷呢!」百里初寒在後面跟在前面急促走著的屏幽喊道。
「師父,我看你就不要去了,我們送去就行了,你再休息一下!」
「不!我休息好了,我要一起去,這批藥材,我們不能強行的給人服用,要自願才行,畢竟不知道效果如何,但要尊重各人的意願的。」屏幽邊裝著藥材邊道羆。
麻利干練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在醫院時候的模樣。
方昇不再說話,只是默默的想著多干一些活兒,以減輕她的負擔。
百里初寒自然沒有閑著,叫來四大暗衛和問天等人一起帶著藥材,來到了屏幽所說的貧民區。
放下藥材,屏幽囑咐眾人暫時等會兒,她要一戶一戶的敲門,試試百姓能否接受?
第一家,開門的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女乃女乃,她顫巍巍的拄著拐杖,道︰「誰呀?何事呀?」
「老女乃女乃,我們是來免費發藥的,這個是預防瘟疫之藥,你要不要服用啊?」屏幽盡量解釋得詳細一些,以便她能听清。
老女乃女乃搖了搖頭道︰「不要,我沒錢看病的,孫子孫女都病死了,剩我一個也不想活了……」說著,便哭了起來。
屏幽見她的銀絲在風中飛舞,那滄桑的老臉上丘壑縱橫,一雙並不明亮的眼,此時滿含悲戚與絕望。
「您是說家里就只剩下您一個人了麼?」屏幽問出此話也是極其心酸。
老女乃女乃打開門,蹣跚著走到院子里,坐在了一個竹凳上,繼續抹著眼淚。
屏幽和百里初寒帶著所有人都進到院子里,一個三間的草房,院子寬敞,雖然不是大富之家,卻也非貧苦之人,可算是南城中的中等住戶。
但是偌大個庭院,放眼望去,只有她一個人,卻頗顯蕭條和冷清,尤其是看年紀是有七八十歲的老人,一個人獨居可謂是晚景淒涼。
屏幽挨著老女乃女乃坐下後,一手安慰的拍了拍她的粗糙的手,道︰「老女乃女乃,趕上如此天災,是誰都不願意的,但是既然老天讓您活下去,為何您又將那福分推出去呢,也許您的兒孫都在天上看你呢,希望您健康的走下去,替他們活過一回!」
「話雖如此,可我確是不想再一個人孤寂的生活下去了!」老夫人道。
「既然死都不怕,難道您害怕活著麼?如果您非不想生存下去,我倒是有一個快捷之法,不知您願意否?」屏幽突然想著,這種一心求死之人,還是反其道而行之的好。♀
「快捷之法?」老女乃女乃疑惑道。
「是呀,今日我們來送的這個預防瘟疫的藥,只是剛剛配好,能否管用還是未知之數,反正女乃女乃已然沒有活下去的了,不如當個試藥之人也好,就當為老百姓做貢獻了。你那得瘟疫死了的兒孫也算安慰了!」屏幽道。
「你,竟然?哎——也罷,反正老婆子我也生無可戀,就算做了好事了,拿來吧,我就試吃了你說的那種藥吧。」老女乃女乃頗為失落的道。
屏幽眸中泛出一絲笑意,她對那個藥還是有十之七八的把握的,唯一的不確定就是用量的問題,不過既然這個老人年歲不小了,不如就以最少量服用吧。
「方昇,給老女乃女乃服藥!」
方昇拿過已然煎好的湯藥,遞給了那個絕望淒惶的老女乃女乃,道︰「這是已然煎好了的,請服用!」
老女乃女乃端起那碗藥,眼中滿是悲戚,仿佛這是一碗穿腸毒藥,又似一碗催命的斷魂湯,手顫抖著,嘴唇也已然發白,停頓了半天,突然一狠心,仿佛是視死如歸的將士般,一下子倒入口中,大口喝下。
然後將那碗又恭敬的遞給方昇道︰「我如果死了,能否拜托幾位將我葬在我孫子的身邊?」
屏幽淡然道︰「你孫子葬在哪里?」
老女乃女乃顫巍巍的指了指院子中唯一的一刻白楊樹,道︰「老了,不能給他們選個好的墳地,只有葬在家中,這里埋了我的兒孫五口人,就差我一個就團圓了!」
屏幽一抖,天,這麼個院子葬了五個人,難道都是她一個人埋葬的?
「老女乃女乃,是你一個人埋葬的?」
「不,他們每死一個,都有下一個去埋葬,我最後葬的是我的小孫子。」老女乃女乃悲戚道。
這是一個怎樣的歷程了,親人一個個的死去,一個個的被埋葬在曾經生活過的地方,而這個年近耄耋的老人卻要守護這些先她而去的兒女,獨自一人淒惶。
屏幽不忍心再繼續看到這樣淒慘的一幕,遂對著老女乃女乃道︰「女乃女乃,答應我如果這次僥幸沒死的話,就活下去,如果你不嫌棄,我就是你的孫女,以後我來給你養老送終!」
老女乃女乃感激的看了屏幽一眼,點頭道︰「好,如果老天還眷顧我這個老婆子,我就活下去,就當是還有個人為我的這些孩子燒個紙也好!」
屏幽告辭離去的時候,留給那個老女乃女乃二十兩銀子,畢竟歲數那麼大了,沒有生活的來源。
出來後屏幽的心情就沉到了谷底,對著百里初寒和問天他們道︰「你們分頭去送藥了吧,一定要情願才行,不過要是有與剛才的那戶人家一樣的情況,就都留些銀子吧,分散發放吧,我去那邊。」
說完,屏幽就心情極其不好的繼續走去,而百里初寒則亦步亦趨,道︰「幽,你不要這樣,畢竟這種情況會很多,你傷心不完的。」
「寒!我覺得自己太沒用了,雖然找到了治療的藥物,卻沒有有效的預防之法,還是讓那麼多的人都死于非命,你說是不是我太笨了?」
「不,是上天不公平,讓那麼多無辜之人平白的死去,與你無關的。」百里初寒拉著她的手道。♀
「那又如何?我是唯一能就救他們的,卻遲遲沒有成功,或是怕最後承擔責任,而不敢早早的嘗試!說來說去,我也是助紂為虐的。」屏幽還沉浸之中,不能自拔。
「你是聖醫仙子,是來拯救眾生的,如何說罪孽?」百里初寒心疼的看著她道。
「聖醫仙子?那是騙人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個普通人。」屏幽不無自嘲的道。
「不,你是,至少在我心中是,是永遠的仙子!」百里初寒動情道。
「寒,如果有一天我也就此消失了,你會怎樣?」屏幽突然問道。
「我會找你,哪怕上飛九天,下入十八層地獄,都要找到你,將你帶回來,如果帶不回,那我上天入地都要跟隨!」百里初寒拉著她的手逐漸在縮緊,仿佛下一刻她就要飛了一樣。
屏幽本是無心的一問,但是沒想到百里初寒卻是如此激進的回答,這種回答讓她震撼,令她感動。
她用力的回握她道︰「我看不用那麼麻煩了,上天入地的,還是把握今生的好!」
百里初寒微微一笑,道︰「是呀,有美當前,我才不幻想那些不切合實際的,還是軟玉溫香在懷的好!」
屏幽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好了,不要膩歪了,你看這戶是不是你去試試,看你的領悟力如何?」
「好呀,你不要進去了,看我的,保證不會讓你失望。」百里初寒拿起屏幽手中的藥,就進去了。
這是一戶頗為殷實的家庭,一座一正房兩廂房的房子,里面車馬牛羊,樣樣齊全。
百里初寒進入後,見庭院中頗為干淨,但是卻不見人的蹤跡,他見房門打開,喊了一聲,道︰「有人麼?」
只有屋外一陣風刮過窗子的聲音作為回答,然後便無一點兒聲音。
百里初寒頗為疑惑,難道這戶人家的人都得瘟疫死了?悲傷情緒迅速隴上了他的俊朗的容顏,眉頭如臥蠶般皺起。
他不再遲疑,只是推開那半掩這的房門,舉步走進正中間的大堂。房內依然是一塵不染,仿佛是被人剛剛打掃過一般,桌上竟然還放著一桌子的飯菜,雖然已然涼透了,但是既然有飯菜,就說明要有人吃的,百里初寒心中便升起一絲希望,也許還有人在。
他一邊輕聲呼喚,一邊向著兩側的臥房尋去,推開右邊的一側臥房,里面卻與大堂不同,被褥凌亂,一地的衣物。
百里初寒眉頭越皺越緊,也越來越擔心,這樣一個殷實的家庭,難道會被一場瘟疫滅絕了麼?
他不再呼喊,只是疾走著向左側的臥房,隨著他的走進,心跳也逐漸明顯,即使在殺人或被追殺之時,他也沒有這麼緊張和害怕。
這是最後一間房了,如果再沒有人,那麼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就是這戶人家絕戶了!百里初寒不希望是這樣的結果。
門就近在眼前,他卻沒有了打開的勇氣,耳朵異常的敏感起來,卻絲毫沒有听到房內的任何人活動的聲音,他惱恨自己竟然如此優柔寡斷,在此時他竟然遲疑了,怪不得屏幽要考驗他,原來她比誰都了解他,看著冷酷無情,其實心中十分柔軟。
終于鼓足了勇氣,推開了房門,百里初寒順勢往里望去,頓時松了一口氣,床上似乎躺著人呢,但是卻是一動不動,難道是死了?
想及此,他便趕緊走進去,靠近一看,只見一個胖乎乎的小嬰兒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甜,鼻翼輕微的煽動,小嘴不時的吐著泡泡,兩只小手如投降辦舉在頭的兩側,身上蓋著一個薄薄的花被子。睡相極其可愛誘人。
而小嬰兒的傍邊竟然也睡著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圓圓的臉蛋,扎著雙丫髻,一身普通的粉色羅裙,睡得同樣香甜。
百里初寒嘴角不自覺的彎起一個絕美的弧度,這樣一幅美好的畫卷,任誰看了都會暖意融融。想著屏幽一定喜歡這兩個孩子,遂就要轉身,想去叫屏幽來看看,這兩個小可愛。
來到站在門口的屏幽身側,百里初寒一把拉住屏幽的手,道︰「不要問了,帶你去看看,保準你喜歡!」
屏幽被他弄得莫名其妙,讓他去送個藥,卻這麼長時間,而且還奇怪的拉著他就跑。
被不容分說拽走的屏幽,來到那兩個孩子的臥房之時,同樣被那兩個可愛的睡相給折服了,她一下子甩開百里初寒的,模了模那個小嬰兒的臉頰道︰「沒想到還是個小不點兒?」
但是卻驚醒了那個小女孩,她驚訝的睜開了眼眸,看到竟然是兩個陌生人,一下子拂開屏幽撫模小嬰兒的手道︰「不要踫他,你們不準傷害他!」
她一下子撞開屏幽,護在了那個依然熟睡的小嬰兒的床前。
屏幽看到她的那個守護著的模樣微笑著道︰「小妹妹!我們不是壞人,我是來給你們送藥的,你能告訴我你們家的大人都在哪里麼?」
小女孩一副敵意的看著屏幽,十分戒備,仿佛屏幽就是那個想偷這個小嬰兒的壞人。
屏幽見她依然沒有放下警惕,遂彎下腰,道︰「你看大姐姐像壞人麼?」
小女孩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決然道︰「夫人說,壞人都不說自己是壞人的!」
「撲哧!」百里初寒忍不住笑了起來,對著小女孩道︰「那你覺得哥哥是好人還是壞人呢?」
小女孩上上下下的看了一眼百里初寒,脆生生的聲音響起,「夫人還說,好看的男人都是壞人!」
「哈哈哈——」屏幽笑的長長睫毛都上下忽閃,一副赤金鳳釵都跟隨著她的笑聲跳躍。
百里初寒一把拽過屏幽的手,道︰「夫人,不要笑了,小心笑出皺紋。」
屏幽立即停住,緊張的模了模眼角。
看著狂笑不止的百里初寒和屏幽,小女孩的臉上竟然也出現了放松,沒有剛才的敵意和緊張,她道︰「夫人又說了,只要是疼妻子的男人都是好人!所以我相信你們是好人了!」
屏幽和百里初寒听到後相互對視一笑,這就是孩子的判斷標準,純真可愛。
「既然我們都是好人了,那你能告訴我們你的名字麼?」屏幽問。
「我叫小桃,他叫文舉!」
「那麼你們家的大人都去哪里了麼?」屏幽輕輕的抓過小女孩的手撫模道。
「哇——」小女孩一听到屏幽的問話,頓時痛哭出聲,緊緊的抱住屏幽的腰,大哭不止。
屏幽一時慌了手腳,不知道哪里說錯了話,求救似的看向百里初寒。
百里初寒也輕輕的拍著小女孩的背道︰「小妹妹!你告訴我們到底是怎麼回事?如果有壞人,哥哥去替你們修理他們!」
「是呀!你不要哭了,看把你的弟弟哭醒了,就糟了!」屏幽道。
小女孩一听到弟弟,便一下子止住了哭聲,道︰「他不是我的弟弟,我是這家的僕人,他是我的小主子!」
「什麼?這麼小就當僕人?」屏幽震驚道。
小女孩肯定的點了點頭道︰「是的,小主子很可憐的,這麼小就和我一樣,父母都死了!」說著,淚水無聲的流下來。
屏幽心中一痛,難道這家人就剩下這兩個孩子了麼?「你是說你的主人家人都死了?得瘟疫死的?」
小女孩重重的點了點頭,道︰「是的,都死了,夫人在葬了家里所有的人之後,昨日也感染瘟疫了,她怕傳染給小主子,便將小主子交給我照顧,然後,然後……」小女孩哽咽的說不下去了。
屏幽一把摟過小女孩,眼淚也決堤而出,她安慰道︰「小妹妹!夫人是死了麼?」
小女孩搖了搖頭,道︰「夫人自從得知自己也染病後,怕小主子也不保,就于昨日離開了,說是不想斷了家里的一根獨苗!」
「也就是說,你們夫人沒死!還活著?對不?」百里初寒趕緊問道。
「是的,是走了,昨日走的!」小女孩語氣肯定。
這時,床上的小家伙也醒了過來,看到都是陌生人,竟然「哇哇」大哭起來。
小女孩麻利的爬上去,一下子抱起他,非常吃力,因為那個小主子的重量絕對不低,她明顯有些吃力。
她邊抱邊搖著,不一會兒,他竟然不哭了,只是用一雙怯怯的大眼楮不時的看著屏幽和百里初寒。
「幽!我看你將他們帶回濟生堂吧,我派蒼狼閣的人去尋找他的母親,也許還沒死呢?」百里初寒果決道。
屏幽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我立即和他們回去!你務必要找到他的母親。」
百里初寒點了點頭,蹲下去對著小桃道︰「你可知道你家夫人叫什麼名諱?走時穿的什麼顏色的衣服?或者有什麼特征?」
小桃努力的想了想道︰「夫人姓張,名字我就不知道了,走時穿的是紫色的衣服,特征?夫人眉毛上有一顆黑痣算不算特征呢?」小桃天真的問道。
百里初寒寵溺的模了一下她的頭道︰「小桃回答的很好了,算呢,這樣我們就能將文舉的娘親找回來了!」
「真的?那太好了,夫人看來說錯了,好看的男人也是好人呢!」小桃雀躍的說道。
屏幽開心笑道︰「看來你被封為好人了!
百里初寒遂調來聞笛、聞蕭,護送屏幽和兩個孩子回去,自己則親自去尋找那個小男孩的母親,他深知母親對未成年的孩子的重要性,他一定要找到她。
屏幽不一會兒便和小桃他們混熟了,就連襁褓中的文舉,也對著屏幽憨憨的直笑。
而听雨听雪和方昇他們則是直到太陽落山才回到濟生堂,當然帶去的一千份藥都分發出去了,後來听說百姓知道是濟生堂的第一次嘗試用藥後,紛紛爭先恐後的,說是願意相信濟生堂的撥雲大夫。
屏幽除了指導方昇他們進行用藥,和對危重病患的診斷,其余時間都陪著文舉和小桃主僕二人,屏幽從未伺候過孩子,這次卻弄得她手忙腳亂,一驚一乍的,「天,小桃!文舉撒尿了——」
「小桃,文舉便便了!」
「小桃,快來呀!文舉咬了我的手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