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想見他最後一面。ai愨鵡」洛雲卿語聲輕淡。
「可以,不過你為我做一件事。」蕭胤指了指侍衛手里的食盒,「把這些膳食帶給他。」
「沒得選嗎?」
「有。我派人送你回去。」
她咬唇,有兩個選擇,其一,可以見蕭溶一面,但要帶膳食給他,這膳食里大有可能有劇毒;其二,不能見蕭溶瞑。
而她見不見蕭溶,他只有一個下場︰死在天牢。
在這場血腥的斗爭里,蕭溶輸得徹底,蕭胤成為最後的贏家,最大的王者。
洛雲卿接過食盒,踏入天牢,一步步靠近那個牢房,仿佛一步步接近死神璋。
蕭溶並沒有多少野心,即使有野心,也根本不是蕭胤的對手,蕭胤何必趕盡殺絕?
躺在硬木板床上的蕭溶听聞腳步聲,轉頭看來,見是她,連忙轉過身去,不讓她看見他渾身髒污的狼狽樣子。
她進了牢房,將食盒放在硬木板床上,掩飾了悲痛的情緒,「貴妃記掛王爺,王爺要好好的……貴妃會在靜心苑等著王爺……」
「母妃怎樣?」蕭溶坐起身,低聲問。
「貴妃很好……」洛雲卿打開食盒,「這是貴妃和奴婢親手做的,王爺餓了就吃點兒吧。」
他盯著食盒,兩碟菜肴,一碗米飯,香噴噴的,是母妃的關懷。
母妃……兒臣不孝,不能伺候你終老……兒臣沒用,再也不能保護你了……
她想對他說自己有多壞,那些秘密在心頭翻滾,呼之欲出,可是,她不能!一旦她說出來,受害的就是蕭胤!她將所有的悲酸壓下心底,「王爺務必保重,奴婢會照顧好貴妃。」
蕭溶的心抽痛起來,對她說過的誓言無法兌現……他不能照顧她,不能給她幸福……他永遠失去她了……只怪他太婦人之仁,太蠢笨,太相信他人……
「眉黛,在這世上,至親也不能信。」他握她的手,低緩道,「你記住,只有自己才能信。」
「嗯。」洛雲卿明白,他知道了自己落敗的原因。
「母妃就拜托你了。若母妃問起,就說本王忙于公務,無暇去看她。」
蕭溶的聲音飽含悲痛,卻又極力壓抑著,不讓她听出來。
她應了,他陡然攬住她,緊緊的,久久的,是生離死別的擁抱。
終于,他放開她,在她額頭輕輕地吻。
她倉惶地逃離,眉骨酸澀,強忍著淚水。
蕭溶怔怔地盯著食盒,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
洛雲卿躲在拐角處,蕭胤從身後抱住她,一起看著牢房里的懷王一邊落淚一邊慢慢地吃著飯菜。
淚珠,滴落雪白的米飯。
懷王細嚼慢咽,終于吃完一碗飯。
忽然,他噴出一口鮮血,倒下來,抽搐了幾下,不動了。
洛雲卿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痛,熱淚轟然而落。
若是楊貴妃親眼目睹,必定哀慟得暈倒。
蕭胤摟著她離開天牢,來到一座殿宇。她認得,是東宮。
悲傷化成水,在心中翻涌,她泣不成聲,他用濕布拭去她的眼淚,順便擦去她的易容,讓她恢復原本的面目。
她粗魯地推開他的手,快步逃離,再也不想和他待一起。
可是,他怎會讓她走?他將她抱在懷里,低聲道︰「一切已塵埃落定,卿兒,只剩一步之遙。」
「放開我!」
洛雲卿激烈地掙扎,可是他的鐵臂緊緊地箍著她,他還將她抱到寢榻上,壓住她,扣住她雙手。
他的眼里繚繞著一絲銳利的戾氣,「為他心痛?」
「我知道我說不過你,但我無法面對一個滿手鮮血的劊子手!」她語意鏗鏘,心悶悶的痛,不知是因為蕭溶的死,還是因為看清了蕭胤滅絕人性的真面目。她不明白,他為什麼非要她親手把劇毒送進蕭溶嘴里?他非要她的雙手也沾染鮮血嗎?
「你和他相識不過短短數月,你就這麼護著他?」蕭胤的目光頓時變了,又邪又寒。
「我知道你這麼多秘密,你是不是也要殺我滅口?」她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瞪著她,眼神凜冽如刀。
洛雲卿不甘示弱,目光如冰如火,「若你動楊貴妃一根頭發,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
他冰冷道︰「不動她也可,只要你留在我身邊,寸步不離。」
她不得不承認,他看透了她的心——此時此刻,她的確恨他冷酷無情、濫殺成性,的確想逃離這個可怕的殺人惡魔。她需要時間冷靜,或許,等她想通了,她就會看淡現在令她痛苦的事。
————
張不醫和太醫院的太醫聯手診治蕭炎,但他的病情沒有好轉。
從現代醫學上來說,蕭炎變成了植物人。
薛大人征求了他的意思,冊立蕭胤為太子,全權處理朝政。
為了掌控皇宮,蕭胤入主東宮,而洛雲卿沒有再回靜心苑,成為近身服侍太子的女官。
雖然她曾為前齊皇帝的妃嬪,但在名義上她已喪生于天牢那場大火,且今時今日的宮人大多數沒有見過她,因此,太子身邊突然多了一個面生的女官,並沒有引起宮人的注意。宮人只道她是太子從府邸帶進宮的侍婢,獻媚奉承還來不及,又怎會對她的身份指指點點?
這日,洛雲卿閑得發慌,偷偷去了一趟靜心苑。
靜心苑的掌事宮人見她穿著女官的衣袍,知道她大有來頭,問道︰「不知大人如何稱呼?」
「我是太子殿下的近身女官。」她的目光掃向偌大的前庭,沒有看見熟悉的面孔。
「原來是洛大人。不知洛大人有何吩咐?」掌事宮人低頭恭敬地問。
「太子殿下記得楊貴妃住在靜心苑,差我來看看楊貴妃。」
如今,她的名諱是洛雲黛。
掌事宮人連忙引領她來到楊貴妃的寢房,「楊貴妃住在這里,洛大人要進去瞧瞧嗎?」
洛雲卿說不用了。此時是午後,日光正好,白露扶著楊貴妃出來,坐在階上曬太陽。暖洋洋的日光照在她們身上,楊貴妃神色安詳寧靜,好像習慣了這里與世隔絕的日子。她氣色不錯,白露的照顧很是妥帖。
只是,楊貴妃的舉止有點怪異,而且額頭上纏著白紗布。
「為何溶兒還不來看本宮?」她問。
「王爺忙于公務,過幾日就來給貴妃請安。」白露回答。
「溶兒來了,本宮定要他為本宮生養一個孫子。」楊貴妃笑眯眯道。
白露沒有回答,滿面悲傷。楊貴妃繼續說著,重復著剛才的話,一直在說懷王。
洛雲卿瞧出不對勁了,問掌事宮女︰「楊貴妃為什麼變成這樣?」
掌事宮人擔心被降罪,和盤托出。
七日前,楊貴妃听聞宮人提起懷王毒害陛下、畏罪自盡一事,震驚不已,匆忙往外跑去。白露和宮人去追,楊貴妃跑到前面一道宮門的時候,不小心摔了,額頭磕在地上,流了好多血。
靜心苑的人病了、傷了,都不能請太醫來診治,因此,楊貴妃額頭上的傷是靜心苑略懂醫理的宮人幫忙治的。三日後,她就忘記了很多事,說話也顛三倒四。
如此情形,該是磕壞了腦子。
洛雲卿又感嘆又傷悲,本以為楊貴妃可以在靜心苑安心養老,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不過這樣也好,她忘記了那些不夠美好的回憶,無憂無慮地過完下半輩子,也許是另一種福氣。
洛雲卿囑咐掌事宮人,楊貴妃畢竟是陛下的妃嬪,不可怠慢,若她有任何損傷,太子殿下怪罪下來,靜心苑所有宮人都要遭殃。
掌事宮人戰戰兢兢地應了。
————
蕭胤整日忙于朝政,每日都很晚回寢殿,而回來了,也是跟她說不到兩句話就睡著了。
洛雲卿覺得,她在他身邊已可有可無。
很多時候,她覺得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冷淡,疏離,好像在琢磨著什麼。
蕭炎的病藥石無靈,而國不能一日無君,群臣上奏,奏請太子登基,陛下為太上皇。
這,正是蕭胤想要得到的結果,水到渠成。
六月初六,蕭炎遷去重華殿休養,妃嬪也都遷去。
六月初八,蕭胤登基。
天未亮,洛雲卿服侍他梳洗、穿衣,帝王冠冕穿在他身上,器宇軒昂,王者霸氣顯露無疑,揮就一世英偉,鑄就宏圖霸業。
他終于做到了!
踩著多少人的尸首!手沾多少人的鮮血!
可惜,他不能以真正的面目、真正的身份統攝梁國。
這是不是很可笑?
他輕撫她的臉,緩緩摩挲,沉沉道︰「等我回來。」
她望著他匆匆離去,步履沉穩,走向他這一生即將實現的夢想,走向他輝煌精彩的那一刻。
這一刻,她無數次想象會是什麼樣子,卻不是今日這樣,平靜無瀾。
禮樂長鳴,鐘鼓聲聲。
一日那麼漫長,等待的人心焦如焚。
洛雲卿守在九華殿,終于等到他回來。
蕭胤的眉宇之間有些許倦怠,可是他滿面春風,一副斗志昂揚的樣子。
她服侍他沐浴,看著他精悍的身軀,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她為他穿衣,手指踫到他緊實的身軀,心砰砰地跳;她鋪好寢榻,放下幔帳,看著他躺下來、閉上眼,突然覺得哪里不對了。
「下去吧。」他並未睜眼,語聲冷淡。
這樣的語氣,她听得懂,卻無法接受——他當她是什麼?
洛雲卿默默地退下,心緒紛亂。
他不記得答應過她什麼嗎?雖然她不是很在意他的承諾,也不期盼他真的能做到,可是,她看不到他的心意,甚至看不到他對她的情。
接下來的幾日,蕭胤仍然忙于朝政,仍然對她冷淡,好像忘了她是他的什麼人,忘了一切,只當她是眾多宮人中的一個。
他變了,還是那張臉,卻已不再是她認識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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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
魏國華陰公主的鸞駕渡過長江,來到建康。
蕭胤沒有忘,滿朝文武也沒有忘,魏國和梁國要聯姻,只不過,他已是梁國皇帝,華陰公主將會成為梁國皇後。自然,魏皇為華陰公主準備的陪嫁升了規格。
洛雲卿的心隱隱作痛,原來,他沒有提起曾經的許諾,是要為華陰公主準備好中宮之位。
迎娶華陰公主為皇後,他的皇位將更加穩固。
宮門前,他率文武大臣親迎華陰公主,洛雲卿率領眾女官和宮人迎接鸞駕。
華陰公主從鸞駕下來,金釵鳳冠金光閃閃,一襲紅綃金銀絲鳳尾紗裙覆著綽約的身軀,襯得她明眸皓齒、明艷嫵媚,一國公主的萬千風華,被她揮灑得淋灕盡致。
她端莊地走來,精致的小臉漾著嬌媚的微笑,吸引了眾多男子的目光。
高貴美麗的公主,或許只有英武的帝王才配得上。
隨鸞駕來梁的有魏國使臣和魏國皇後的近身女官,為兩國聯姻打點一切,因此,蕭胤在今晚設宴款待,是為接風宴。
華陰公主去赴宴,暫住的海棠春閣已清掃干淨,洛雲卿做最後一次檢查。
華陰公主的宮人已將主子的行裝整理好,洛雲卿交接完畢,看著沒有問題了,便回九華殿。
不知道為什麼,近來總是犯困,她坐著等蕭胤回來,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她看見了他,金光閃閃的大殿上,他執著華陰公主的雙手,含情脈脈地看華陰公主……掛著大紅喜字的洞房里,他和華陰公主飲合巹酒,相視一笑……幔帳內,他和華陰公主顛鸞倒鳳,被翻紅浪……
洛雲卿淚流滿面,悲傷浸透了心。
嘈雜聲驚醒了她,她猛地站起身,看見兩個內侍架著蕭胤進來,將他放在龍榻上。
「陛下醉了?」她問。
「陛下多喝了幾杯。」
內侍解了他的龍袍,「洛大人,陛下就交給你了。」
洛雲卿點點頭,見他們出去了,便坐在榻邊,看著一臉酒色的蕭胤。
他從來不會喝得這麼醉,這次是為什麼?
一喝酒,他的鼾聲就很大,可是,他睡得很沉。他的劍眉依然挺拔入鬢,他的鼻梁仍然俊挺如峭,他的下巴依舊冷硬如石,他的容顏仍如以往,俊美如鑄。可是,他的心,變了。
她忍不住模他,在他的五官流連不舍。
「你真的忘了嗎?」
她心痛難忍,像有一把刀刺在心里,拔不出來,一直一直刺在里面,痛徹心扉。
三日後,是大婚喜日。
那時,她就成為真正的多余人了。
忽然,蕭胤抓住她的手,呢喃道︰「卿兒……」
洛雲卿驚喜不已,他是在叫她嗎?
自從蕭溶死後,他就很少這麼叫她了,越來越少。
他的眼眸睜開一條縫兒,微微地笑,「卿兒……我知道……你心里難受……我也不好受……」
她不解,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我也不想殺蕭溶……可是……他不得不死……他不死,就會有禍患……」蕭胤口齒不清。
她明白他的顧慮,蕭溶剛死的時候,她確實很悲痛,而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聖藥,慢慢的,她也就釋懷了。畢竟,她最愛的人,是蕭胤,她想包容他的優點和缺點。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讓人听不清,「我想做一件事……很重要的事,可是……我想不起來了……想不起來了……」
洛雲卿听不清他在說什麼,俯身傾听,他卻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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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由于一夜宿醉,蕭胤破天荒地取消了早朝,日上三竿才起身。
洛雲卿服侍他洗漱、穿衣,他忽然問︰「你叫洛雲黛?」
她詫異,他為什麼這麼問?她這個名字,還是他取的,他居然忘記了?
她正想問,這時,有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來,劈頭蓋臉地問︰「母妃為什麼變成那樣?父皇為什麼變成那樣?我哥為什麼畏罪自盡?你給我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