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僅九歲的納蘭成德自然不知道這些政治上的婚姻,亦不知道眼前的冰月便是和碩柔嘉公主,在他幼小的內心中只是微微覺得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一些的姐姐似乎極為幽怨,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愁苦。
「姐姐,你好像不開心,我有什麼能夠幫到你的嗎?」納蘭成德睜著大大的眼楮真誠地望著冰月,干淨澄澈的眼神讓冰月只覺得心中一陣溫暖。
冰月自小便被接到宮中,連自己的親生父母都沒見過幾面,自然談不上親近了,順治皇帝與皇後,以及孝莊太後對她雖說疼愛有加,但畢竟是天子家的親情,關切中帶著絲絲的疏離,終究也是不能夠對他們敞開心扉,更何況他們又怎能在意她這個小女孩的心思?宮中的人見了她不是恭敬便是逢迎,早已習慣疏離與冷漠的她依舊會在黑夜與花的夢魘處留下那些不被人知的淚水。
或許在宮中唯一一個懂得她心思的人,對她沒有芥蒂的人便是如今那個年僅九歲的皇帝康熙了,那個願意躲在她的身後追著她一直喊他冰月姐姐的小男孩,只是如今她已經是一國之君了,雖然他還是如皇姐一般對待她,但冰月亦知道君臣有別,很多地方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了。
納蘭成德干淨純潔的笑容以及發自肺腑的關切卻是她從未見過的,不知不覺間便對他有了好感,冰月清清淡淡地一笑,搖了搖頭。
納蘭成德只覺得剛才似乎還是冰天雪地,寒風徹骨,但因為她的笑容,陽光瞬間便灑落一地,將一切美好綻放。原來冷若冰霜的女子笑起來竟是這般迷人,惹人憐愛。
「你喜歡陶淵明的詩嗎?」根據他剛才的幾句話冰月已知曉他雖然年紀小,但必定對詩書有著一番研究,便隨口問道。
納蘭成德點點頭,笑道︰「我是極喜歡五柳先生的,‘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行倒是窮處,坐看雲起時。’悠然自得,將自己與大自然融為一體,一個人享受著超然物外,寧靜美好的生活到當真是一件令人十分羨慕的事情。」
冰月凝眸相望,細細打量,如此豪門望族的小男孩竟有這般心思,當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冰月不知不覺間又想起自己來,從小被紫禁城這紅牆綠瓦禁錮在其中,待到稍微懂些事情,便已經定下了自己的命運,如今,終是逃月兌不了這既定的宿命,作為一件政治的犧牲品被「送給」對皇家有利的政治集團,而對于自己來說,不過是從一個豪華的大牢房走進了一個「尊敬」的小牢房罷了。只是這一切究竟該怪誰,是怪自己擁有了「愛新覺羅」這個姓氏嗎?那個只听說過名字然而卻素未謀面的耿聚忠即將成為自己的丈夫,想想便覺得可笑,不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似乎想要將滿心的愁苦都釋放出來,但卻無濟于事。
生于皇族,便沒有了自我,沒有了自由的權利,更加沒有談論幸福的權利。
冰月微微苦笑道︰「若得陶淵明之幽靜雅致的生活,哪怕是僅僅一天,這一生足以!」
納蘭成德拍手笑道︰「冰姐姐既有這番心思,那又有何難?待姐姐哪天心情好時,我們便在一處山明水秀之處居住一日,圓了姐姐這個心願如何?到時候一定將我的表妹落雪叫出來,她呀,可是淘氣的不得了,若是知道有這個好主意,定然是十分贊同!」納蘭成德自顧自說著,全當冰月已經答應了他似的。
悠悠的藍天,靈動可愛的白雲,繁榮的樹木花草,明媚不帶有絲毫雜色的陽光,溫潤的西風,清新的空氣,一切是那麼自然而又美好,幽靜而又舒適。
納蘭成德敘說著自己臆想中的世外桃源,不止使冰月的心為之沉醉,就連他自己亦是十分向往那樣的生活。他在極力創造一個完美的世界給冰月,殊不知這也正是他內心深處及其渴望的園林。
靜謐的時光在不知不覺中游走,彌漫的花香在一陣陣寒風中漸漸消逝,湖邊兩個**的身影也漸漸地由夢中回答了現實,冰月依舊凝眸望著湖對岸,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終究是她心底深處一個永遠也無法實現的夢,即便構造的太過美好,終究是一場無法實現的心傷。冰月眼中的悲哀越發深重了,將傷痛的淚水都給阻絕在了那無法觸及的心底。
「願生生世世不再生于帝王家。」冰月微微閉上了眼楮,低聲自語道,「我寧願我的一生與愛新覺羅家無絲毫關系。」
這些言語深深觸動了納蘭成德,只是他卻不是十分明白,難道這些就是冰姐姐傷心的原因嗎?直到將來的某一天,當愛新覺羅這個姓氏奪走了他一生最珍惜的人,當他愛的人再也回不到他的身邊時,他方懂得了冰月這幾句話真正的含義,亦懂得了紅牆綠瓦中一個個女子的命運便如同風中飄零的花朵,不見的有多麼絢麗,但終究會在瞬間,凋零結束了自己,直到那一刻,他方明白,紫禁城,擁有著最華麗的殿堂,居住著世間最有權勢的人,但卻也是葬送女子一生命運的牢籠。
「姐姐,你是皇家的人嗎?」納蘭成德問道。
「成德,我不問你是誰,你也不許再問我是誰,亦不許向旁人問起,倘若將來我們能夠再見面,也算是我們有緣,我便與你,還有你的表妹去尋找那一日的室外桃園,如何?」冰月真誠地笑道,眼中沒有了剛才的冷漠與疏離,有的只是一個小女孩隱隱的期盼,還有心中期盼已久的激動。
納蘭成德高興地笑著點頭,一個承諾,承諾著有關于世外桃園的承諾。
納蘭成德的思緒漸漸回到了現實,回到了喧鬧的端午節,再相見,已是八年之後,他們都已不再是不懂世事小孩子,從未問過冰姐姐的一切事情,卻從沒有想到,他便是當日下嫁的和碩柔嘉公主,頓時,一切明了,為何她那般心思重重,為何獨自一人眺望殘荷敗葉,試想,又有誰願意作為一件商品,令人買來買去的呢?又有誰願意接受早已經被人安排好的命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