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發的深沉,黑暗越發濃重,星月無光,天色陰沉沉的,似乎有一場大雨即將來臨。
盧淺月听聞格爾芬的話語,腳步驀地一頓,但她卻也並不焦急,已經看清了格爾芬的一切,她知道自己是沒有危險的。
只听格爾芬悠悠的說道︰「你怎麼知道這次抓你的不是我,這當真是一場誤會嗎?抓你的是我的手下,沒有我的命令,他們怎敢恣意妄為?」
「是嗎?」盧淺月淡淡地笑著,坐到了格爾芬的對面,繼續說道,「任意揣模主子心意的奴才其實未必是真的了解他的主子,更何況如今憑借主子的威風狐假虎威的人也大有人在,不是嗎?」
格爾芬不置可否,淡淡地說道︰「淺月姑娘就這麼肯定自己的想法?你若是猜錯了,可知後果有多嚴重?」
「我的父親曾是兩廣總督,朝廷命官,即便他現在不在了,他的家人也不至于被人欺負,我父親有許多的生死之交,在京城的也不下少數,他們也不至于對我們置之不理,更何況我母親是朝廷親封的誥命夫人,盧家的人也不是隨隨便便就可以被人欺負的。」盧淺月淡淡地說著話,只是提到她父親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悲痛,但很快便被自己所掩埋,「格爾芬少爺即便原來不知道我是誰,如今想必也是十分清楚,即便您是皇親國戚,強行將我抓走,絕對不是一兩句話可以說清楚的,我若是當真出了什麼事情,少爺您想要抽身事外恐怕沒有那麼簡單,這點道理少爺不會不明白。」
格爾芬默然,當初不明盧淺月身份時,確實曾經有過一些想法,但當知道她是盧興祖之女時,他便打消了所有的念頭,盧興祖這個人,為官剛正不阿,結下了不少生死之交,雖然他沒有拉幫結派,但朝廷中的許多漢人是只听他的命令,即便是在他死後,這股勢力依然存在,沒有正規的拉幫結派,結黨營私,但只要是跟盧興祖有關的事情,這幫人都會不加約定的湊在一起,而且他還听說,江湖上的許多豪杰也跟盧興祖是肝膽相照的好朋友,只有跟盧興祖有關的事情,他們都會拼命的去維護,據說這些人中就有許多當年被盧興祖剿滅的盜賊,那些盜賊好像是因為盧興祖放過了他們,對他們有恩,所以都對盧興祖十分感恩,這樣的一個人即便是在他已經不再的時候依舊有著很大的影響,格爾芬自然不敢輕易去動他的家人。這些事情格爾芬曾經打听過,有些事情打听的十分清楚,有些事情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但足以令格爾芬膽寒,格爾芬想,這或許就是明珠為何在盧興祖受冤後極力想要為他辯解,還他清白的真正原因,這恐怕也是明珠為何對盧淺月十分不同的原因,對于明珠來說,沒有利益的事情他會輕易去做嗎?或許對于明珠來說,成德是唯一一個他可以不計較得失的人,只是在盧淺月的事情上,可謂是兩全其美,明珠他怕是不會輕易放過這個機會。
格爾芬不再想下去,冷笑著說道︰「你以為我會因此而害怕?」
「或許不會,即便不是計較這些,少爺也不會對我一個弱女子下手的,你本就不是那種是非不分的壞人。」盧淺月繼續說道,「其實你若真想對我動手,白日中有許多的機會,而你卻偏偏都錯過了,反而當我不存在一般,其實有時候要帶走一個人,或許傍晚要比白天更加不引人注目,但今天確實個例外,鄉試已經結束,而且還在我與成大哥即將見面的時候,這個時候將我帶走其實是最不明智的一種行為,格爾芬少爺恐怕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但如果是你那些不知道我干什麼的手下就不一定了。這是其一。其二,若當真是少爺的命令,那麼我被抓過來第一眼看到的應該是你,然而事實卻非如此,只是說明這幫人私自做主後才通知你的,如果我猜的沒錯,現在洞口根本就沒有你的人,你來這里本就是想放了我。」
格爾芬抬頭,不禁打量著面前的這個女子,發髻為亂,又因光線暗淡,反而更加襯托出一種朦朧出塵的美麗,她眼神澄澈,明亮靈動,在這光線不多的洞中尤為晶瑩。這樣一個美麗柔弱的女子,竟也有這般玲瓏剔透的心思,這般聰明靈慧的女子,他竟有種不敢褻瀆的感覺,格爾芬只是靜靜地盯著盧淺月,什麼話也沒有說。
盧淺月被他這般盯著,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不禁將頭轉到了一旁,本想直接離開,但卻感覺格爾芬這般的樣子著實令人同情,他的眼楮似乎包含了太多的情緒,突然又覺得他其實也是那麼的孤單,盧淺月便不著急離開,反正她剛才被人帶來時,曾偷偷地用自己身上帶著的首飾之類的東西留下記號,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成大哥應該可以找到這里,如果她現在走了,或許他們便會錯過。想到這里,盧淺月更加安心的坐在了這里。
空氣安靜到可怕,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只听得見不知名的蟲子在亂叫。似乎在提醒著黑夜的來臨,又似乎在提醒著世界的安寧。
「其實雪兒姐姐的事情你不用自責,這件事本不怪你。」盧淺月輕聲說道。
格爾芬的心微微顫動了一下,不禁冷笑一聲,道︰「自責,你認為我會為這件事自責?」
盧淺月默默嘆了一口氣,從來不願將自己的情緒暴漏在別人面前,不願將自己的心思展現在旁人眼前,反而以一種更加敵對的態度面對所有人,這樣的人是不是更加可憐?
「我听說你曾去向皇後娘娘求情。」盧淺月不經意的說了出來,格爾芬的心卻是猛的一顫動,只听盧淺月繼續說道,「你也應該明白,這件事是朝廷與部落之間,皇上與大臣之間的利益斗爭,無論是你,成大哥,還是雪兒姐姐都不過是這中間一枚小小地棋子罷了,你們的命運都由不得自己,即便沒有你,這一切還是一樣會發生,所以你也用不了自責。」
格爾芬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前方。
只听盧淺月繼續說道︰「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中,你也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命運,一味的听從父親的安排,即便那些並非自己想要的,當一切的矛盾、痛苦使你喘不過起來時,寧願選擇一種相反的姿態去對抗,讓旁人誤以為你是一個不學無術,恣意妄為的紈褲子弟,可是你心中的苦又不是旁人所能了解的,父親對你的期望太高,你卻偏偏讓他看到最無能的自己,只是你對抗的究竟是你的父親,還是你自己?」
格爾芬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藏在袖子中,嘴唇緊抿,依舊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盧淺月望著洞外的天空,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出身豪門貴冑,自然是免不了對兒子的期望過高,更何況你還是嫡長子,恐怕你父親更是經常拿你與別人相比較,我想,你之所以處處與成大哥作對,這才是真正的原因,而他對你的一切都毫不理會,根本不放在心上,這就更加令你痛恨他,只是你心底深處卻不願意真正的承認,你痛恨的究竟是你自己,還是他?」
「其實我想你對你的父親是又敬,又怕,又愛。你想努力讓自己使他滿意,卻往往事與願違,才不得不選擇相反的方向去對抗他,其實你的心里又何嘗不想得到他的認可?又何嘗不想做回真正的自己?」盧淺月淡淡地說道。
依舊是沉默到安靜的氣氛,只是格爾芬的心卻久久不能自已,一個僅僅見過幾面的女子,為何會將他的心思猜的這般透徹?這樣的她卻又是他不能企及的人物。
好在軟綃紅淚積。漏痕斜罥菱絲碧。古釵封寄玉關秋,天咫尺。人南北。不信鴛鴦頭不白。
————《天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