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言站在原地,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倒是將婦人嚇了一跳。
「蘇大夫,你還好吧?」
耳邊听到關切的聲音,安言回過神來,對著婦人感激笑笑,「我沒事,只是有些驚到了。我和這家酒館的胖嬸有些交情,原本今天是過來竄門的,卻是听到這樣的消息,一時間有些接受不了。」
听到安言的話,婦人面上出現恍然之色,「蘇大夫也不用擔心,昨天你們醫館的孫大夫過來看過,說是將養一些時日就會大好的。」
「嗯,大娘有事就去忙吧,我去胖嬸家看看。」
婦人見安言神色還好,點了點頭就離開了。而安言則是在原地躊躇了一會,接著則是轉身往兄弟酒館的後門而去了。站在後門,安言面上神色有幾許悵然。定了定神,安言伸手敲門,等了一會卻是沒人應門。安言詫異,心頭也跟著有些慌了,忙加大了敲門的頻率和力度。咚咚的敲門聲在這個凜冽的冬天里,顯得格外的清晰和沉重。
過了一會,安言耳邊听到了急促的腳步聲,正是往這邊而來。她收回手,靜靜的立在門外。大門被打開,露出了胖嬸那張不再含笑的面容來。此刻的胖嬸和一月前看到的相比,縴細了許多,面上滿是愁苦神色,眸中含著血絲,看著極為淒楚。安言嘴角緊緊的抿著,眸中含了縷縷的憐惜。胖嬸原本就是一個心性豁達之人,如今卻是將自己折騰成這幅形容來,可嘆命運的無常和捉弄。
昨天晚上徹夜未眠,一直呆在女兒的房間照看女兒,胖嬸的精神著實差。整個人都渾渾噩噩的,這也是為何安言敲了這許久的門才出來開門的緣故。在過來的時候心頭還在疑惑這個時候會是誰來,卻萬萬沒有想到是安言。胖嬸強打起精神來,疑惑說道︰「蘇大夫,這是?」
胖嬸看著安言手上拿著兩個小瓷瓶,愣了愣,一時間倒是沒有往大山楂丸上想。因為百草堂推出新藥的時候,對瓷瓶也是做了一番的設計。如今的瓷瓶上面畫了新的圖案,也上了一點淡綠的色彩。淡淡的綠色,在潔白的瓷瓶上暈染開來,朦朦朧朧中,有種煙霞的婉約。
「我原本是想要過來和胖嬸敘話,也順便看看小青兒的厭食癥是不是好一些了。卻是沒想到,嬸子家里出了這樣的事情。」安言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拉著胖嬸的手。
說起這些,胖嬸就忍不住紅了眼眶,聲音哽咽,「哎,這都是什麼事情,我上輩子究竟是造了什麼孽,如今要這般報應在我的孩子身上。多好的兩個孩子啊,如今鬧成這樣,他們以後該怎麼辦啊?」
胖嬸說著說著,哽咽加重,幾乎哭出聲來。安言忙從袖子下抽出一方絲帕,一邊輕柔的替胖嬸拭淚,一邊寬慰道︰「日子長了,他們就會想清楚明白的。如今幸好人沒事,人沒事就好,船到橋頭自然直,那些煩心事總會有過去的時候。倒是嬸子你,要保重好自己才是。磨難只是一時的,日子總是會越過越好的。」
胖嬸輕輕的低泣了一會,漸漸的止住眼淚,就拉了安言進門,啞著嗓子說道︰「錦繡,你有心了。」
胖嬸話語之中難隱感慨,眸中有著動容和感激,雖然安言並沒有做什麼,但是此刻的幾句寬慰之話和關切之意,就已經勝卻很多了。
安言跟著進了門,隨手將大門給關好,就跟著胖嬸進了惠娘和沈沉的房間。依舊是上次那間房間,鼻尖是濃重的藥味以及淡淡的血腥味。安言輕輕的皺了皺眉頭,眸光擔憂的望向床邊。胖嬸進了房間以後,整個人立刻變得憂思不已,甚至有些手足無措的。一邊的安言看到,伸手扶了扶胖嬸,溫柔說道︰「我給惠娘看看吧。」
胖嬸听了,回頭感激道︰「你每次過來,都是這般景象,哎,真是……」
「沒事的,我給惠娘看看。」安言伸手拍了拍胖嬸的手,以示安慰,然後自己就往惠娘的床邊而去。她彎腰坐在床邊,伸手拉起惠娘的手,輕輕的把了把脈。目光也是跟著落在了惠娘的面上,床上的女子面色蒼白,額頭上纏著白布,白布之上滲出點點血跡,形容極為蒼涼。安言把脈的手忍不住重了幾分,腦中想起了上次的畫面。那時候,床上的女子抱著孩子沉默的接受著沈沉的謾罵和發泄。那個時候的惠娘,是沉默而隱忍的。而如今的惠娘,安靜蒼白的躺在床上,好像是一個沒有生氣的女圭女圭一般,讓人看著心憐不已。想到憐惜,安言又忍不住想起方才婦人說過的話,說是惠娘撞柱的事情來。
那個時候的惠娘該是剛強的吧,但同時又是心狠的。該是怎樣的情形,才能夠讓惠娘這般隱忍善良的女子,拋棄一切直接赴死的?
安言緩緩收回手來,面上淺淺的浮現出了悵然的神色來。
胖嬸疾走而來,滿面憂色的拉著安言的手,緊張問道︰「如何?」
「沒事,將養一段時間就好了。」安言收回目光,面上露出如故般溫和的神色來。
胖嬸听到這話,才算是放下心來。安言站起身來,輕聲說道︰「讓惠娘休息吧。」
胖嬸目光不舍而心疼的在惠娘身上流連了一番,然後就跟著安言來到了門外。胖嬸將房間的門關好,轉過身來,就看到安言正背對著她站在院子中。
只見那青衣女子靜靜立于院中,微微仰著腦袋,頃刻間讓人有種高山流水般的優雅從容。
胖嬸有一瞬間的晃神,目光不可抑制的凝注在那女子身上,那女子靜靜而立,自然的成了一幅畫。正在失神之際,那青衣女子轉過身來,翩然一笑,剎那之間只覺得心頭煩擾盡消。
「胖嬸和我說說惠娘的事情吧。」安言緩步走到胖嬸身邊,面上神色溫和淡雅,讓人看著極為舒心。
胖嬸的心情倒是平靜了很多,看著院中寥落的冬色,開始訴說道︰「惠娘就是個死心眼的孩子,她既然認定了沈沉,那麼就是一輩子了。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是不會改變的。原本我也覺得這般很好,幸福的時候,她們兩個的感情當真是好得令人羨慕不已。那個時候,惠娘懷了孩子,半夜了想吃酸棗。可是,大晚上的要上哪去弄呢?那個時候的沈沉是真傻,真就半夜爬起來生生的將有賣酸棗的人家的家門給敲開了。那個時候,可是將人給嚇壞了,人家還以為是打劫的來了呢。」
胖嬸說著說著,都忍不住笑了,只是一雙眼楮卻是跟著濕潤了。
安言站在邊上,心頭也跟著動容,腦海之中緩緩的想象著那個執著而疼愛妻子的男人。怎麼想,都該是個溫柔的男人。可是,那日的景象卻是歷歷在目,那般暴戾狂躁的男人,真的有過那般溫柔執著的曾經嗎?
胖嬸不自然的伸手拭了拭眼角的淚水,繼續說道︰「那孩子一直都很努力,和惠娘成親有了小青兒之後更是努力了。雖然每天都很辛苦,但是回到後院了,卻是一點也沒有喊過苦累,更是搶著要幫惠娘干家務活。那時候,多少鄰居看著都羨慕的紅了眼。當時都說,就沒見過這麼疼妻子的人。惠娘懷小青兒的時候,沈沉幾乎就沒讓她踫過涼水。每天早上起來,為惠娘準備好洗臉水。就算是洗完,沈沉都要搶著干。你說說,這樣的夫婿,上哪里找去?」
說到這里,胖嬸再次忍不住落下淚來。要如何放手,有過那麼美好的過去和曾經。此生,還能誰越過這份愛去?
安言有些默然,不得不承認從胖嬸的描述之中,確實有了動容。曾經擁有過那般細致的溫柔,如何能夠想象余生之中再沒有了那份溫柔的影子呢。安言想,有過蘇三的溫柔和深愛,如何能夠想象將來沒有他的日子?設身處地的想一想,安言突然有些懂得了惠娘的難以割舍以及沈沉的身不由己。但是,終究在這份磨難之中,必須有人作出讓步,必須有人放下。否則就像是在搶奪孩子的母親一般,最終受傷的孩子。而惠娘和沈沉之間受傷的不僅是孩子也是感情。唯有一人放下,事情方才能夠找到突破口。安言似乎有些懂得惠娘的心思了,她實在是既放不下感情又不想傷害彼此間的感情,所以才做出了這番激烈的舉動吧。
安言猛然握緊拳頭,轉頭問道︰「沈沉在哪里?」
胖嬸一愣,被安言此刻冷面的模樣嚇到了,一時間吶吶道︰「錦繡,你這是?」
「沈沉如今在哪里?他娘子如今躺在床上,而他本人又在哪里?」
不錯,這件事情沈沉是有苦衷的,他有他放不下的苦衷。可是那又如何?他終究是個男人,是小青兒的父親,是惠娘的夫君。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他一味的沉迷于那種難堪之中又能夠怎樣?若是放不下,那就一輩子沉浸其中吧。真的以為她們白家的女兒好欺負嗎?
安言心頭突然就涌上了許多的憤怒來,胖嬸被她這幅模樣給驚到了。不過在安言堅持而又冷冽幽黑的目光之中還是回答道︰「他大概在酒館之中喝酒吧。」
「兄弟酒館?」
安言疑惑的挑眉,大白天的不開門做生意,自己倒是在那里喝了起來。
「嗯。」胖嬸不知道安言的怒氣因何而來,只是看到她身上似乎有種噴薄的怒氣。
見到胖嬸點頭,安言瞬間轉身,步伐利落的朝著前院的酒館而去。胖嬸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但是看到安言這般模樣,連忙緊張的跟上。安言的步伐很快,幾乎是用跑的了,如風一般,瞬間就刮到了酒館的大堂里。
安言站在酒館的大堂中,入目出一片昏暗。因為關著門窗的緣故,所以沒有光線入內,到處皆是一片黑茫茫的。待到一會適應了之後,安言找到大門的方向,猛然將酒館的大門給打開。瞬間,一大片的光線傾瀉而來,驅走了一切黑暗,帶來了無限的光明。
酒館的角落里原本正坐著一個身影,此刻被突如其來的光線所刺,微微抬頭,伸出手輕輕的擋了擋。透過指縫,頹廢空茫的眼眸,就那般直愣愣的對上了那雙被夜空星子還要明亮的眼眸。他緩緩放下手指,有些詫異,自然認得這就是上次將自己打得躺在床上四五天的女子。對于這個女子,沈沉倒是一點也不怪罪。因為,那幾天對于他來說,也是快樂的。那幾天躺在床上,因為沒有行動能力,所以他可以不用去想父母的枉死,可以不用去想自己的不仁不義不孝,他可以只躺在那里,閉著眼楮,享受著難得的安靜。甚至,他當時還在想,若是能夠一直這般靜靜的躺下去,也是一種幸福吧?
安言看著角落里那個頹廢的身影,眸中的怒火就騰騰的往上竄。
胖嬸站在安言身邊,伸出手來,一副想拉又不敢拉的樣子,站在那里,幾乎手足無措。
而因為兄弟酒館突然開門,外面路過的行人皆是奇怪的停下腳步,目光好奇的朝著里面望著。待看清安言的面容的時候,一個個更是走到近前來,想要和安言打招呼。但卻是在看清安言難得的怒容時,一個個皆是止住了想要和安言打招呼的沖動。眾人靜靜的圍觀過來,倒不是為了看熱鬧。而是看到安言憤怒的模樣,想著過來興許能夠幫到一些忙,可是別讓蘇大夫吃虧了才好。
安言卻是不知道大家的想法,她想的是讓大家都看看沈沉頹廢的樣子,讓他的墮落都折射在大家的眼楮下,要讓他無路可退,再沒有可以躲避隱藏的地方。她一定要讓他做出選擇,而不是這般以愛為苦衷,不停的躲避著,折磨著大家。
安言在胖嬸失神看向門外的時候,一個箭步就竄到了沈沉的身邊。伸手就奪過了沈沉手里的酒壺,啪的一下就丟在了地上。沈沉再次抬起頭來,此刻眼底卻是多了幾分清明來。但是他最討厭的就是自己清明的時候了,只要一清醒過來,就要去想那些糾結難解的恩怨情仇了。所以,他憤怒的瞪著安言。幾個呼吸之後,爬起身子,搖搖晃晃的去到櫃台後面,伸手取了一壺酒來,然後隨便找了個地方又坐下來。他眼中閃過滿足,伸手拔起酒瓶蓋,舉起酒壺,就要往嘴里面灌下,卻是在距離嘴唇幾指寬的時候被人中途攔下。
沈沉瞬間面上出現了幾分薄怒來,他怒瞪著安言,不知道眼前的綠衣女子想要做些什麼。
安言不想做什麼,只是想要讓他清醒清醒罷了。
沈沉狠狠的盯著安言,得到的卻是冰凌凌的回視。
「你倒是有閑情逸致,還在這里喝得酩酊大醉的。你可曾知道,你的妻子在床上生死不知?」
安言的話語冷冷的響在沈沉的耳邊,沈沉一時間有些恍惚,搖了搖腦袋,話語很輕很輕。
「你剛才說什麼?我妻子……她……怎麼了?」
此刻的沈沉眼眸之中浮華盡消,隨著清明而出現的是急切和恐懼。
安言看著他這般神色,卻是無半點憐憫,冷冷嗤聲道︰「怎麼了,你不是最清楚了嗎?那麼用力的撞到柱子上,流了那麼多的血,你說能怎麼了?」
沈沉不相信,扶著後面靠著的牆就爬了起來,轉身就要往後院沖去,卻是被背後伸過來一只縴細的手給拽住了胳膊。沈沉此刻心頭著急萬分,頭都沒回,就想要大力的甩開那只縴細的手。可是,那只本來以為很輕易就能甩開的手,此刻卻是牢牢的拽住了他前進的步伐,讓他動彈不得。沈沉一時間怒火燃起,回頭怒道︰「放開。」
「我為什麼要放開?」安言卻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面色淡然的看著沈沉。
沈沉心頭越發著急,急切道︰「趕緊放開,我要趕去看惠娘。」
听到這話,安言卻是嗤笑出聲,「真是天大的笑話,你這是趕著去看惠娘死了沒有嗎?」
听到死這個字用在惠娘身上,沈沉只覺得渾身冰涼,眸中的恐懼仿佛一股漩渦一般,越擴越。他面上出現了一種極度驚慌的神色來,伸手用力的去推安言的手,一邊推一邊大聲道︰「你胡說,惠娘好好的,你可是別亂說話。」
「我怎麼就是亂說話了?我乃是大夫,不說醫術卓絕,但也是小有本事的。沈沉,你這是不相信我的話,還是不敢接受這個現實?」
安言的話語極淡,淡淡中帶著幾許篤定的意味。這份篤定瞬間讓沈沉慌亂無比,他越發的掙扎起來,語調顫抖不已,「怎麼會呢?昨天孫大夫才說惠娘沒有大礙的,只要將養將養就會好的。你如今這般說,是何意?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沈沉說到後面,情緒越發激動,瞬間更是發起狠來,他轉身,用空出來的那只手狠狠的抓住安言的脖子。
安言瞬間呼吸困難,面色隱隱泛白,但是目光卻是凌厲異常。此時的沈沉幾乎癲狂,沒有多少理智可言,一雙大手緊緊的遏制著。安言眸光凌厲一動,原本拽住沈沉的縴細小手,卻是猛然松開翻轉,然後化為手掌,砰的一下將沈沉給打落開幾步。
沈沉退開幾步,原本就是要逃開安言的束縛好去房間中看惠娘。所以此刻的力道也是控制了的,此刻得了自由,轉身就往惠娘的房間跑去。
安言此刻卻是沒有去追,胖嬸疾步跑過來,擔憂的望著安言的脖子處,只見那細白的脖頸間卻是有著好幾道紅痕,看著滲人無比。
「錦繡,這……」胖嬸此刻又著急的過去看沈沉的情況,可是安言脖子上的傷痕卻是觸目驚心。一時間胖嬸在原地不知所措,六神無主的只知道伸手拭淚。
安言的脖子其實傷勢不是很嚴重,主要是她皮膚太白女敕了,輕輕一掐,看著就很嚇人的樣子,其實卻是沒什麼大礙的。這點小傷,回去抹點化瘀的膏藥,很快就能夠恢復如初的。此刻,安言心思快速的轉著,想到剛才沈沉眼中的恐懼和慌亂,瞬間覺得值得鋌而走險,讓沈沉知道這個世間之上還有一種痛苦比他如今承受的還要痛上千萬倍。
至少,他此刻還知道痛,還知道煎熬。當摯愛之人離去,他才會知道什麼叫連痛都是一種奢侈。
安言伸手抓著胖嬸的手臂,認真的說道︰「沈沉和惠娘這般耗著拖著終究不是個事情,若是以前的話,我也許也會覺得就這般慢慢熬著也好,反正兩人年紀輕,日子長。但是這次,看到惠娘毫無生氣的躺在床上,我就知道兩人都耗不起了。不是經不起歲月,而是感情經不起磋磨。所以,胖嬸,快刀斬亂麻,不要再縱容這樣的折磨和糾纏了。」
胖嬸目光發直,听到了安言的話語,但似乎又理解不了。
「什麼意思?他們這樣不好嗎?惠娘不能沒有沈沉啊,而且沈沉這個孩子曾經多麼好的一個孩子啊。」胖嬸喃喃念叨著,話語哽咽無助。曾經真的太過美好了,那些過往為大家營造了一個太美麗的網,誰也不想走出那個網。
「可是,這樣糾纏下去,真的會有結果嗎?嬸子,你也是看到的,惠娘如今還躺在床上。這次是險險的撿回一條性命,那麼下次呢?」
安言的話語狠狠的擊中了胖嬸脆弱的心,胖嬸瞬間身子顫抖,面色發白,嘴唇抖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下次、下次……不會有下次的……」
話語越來越弱,就連胖嬸都無法相信自己說出的話,瞬間眸中的悲傷越發濃重起來。悲傷早就逆流成河,可那份曾經太難割舍。終究,有些東西不是說放下就能放下。
「胖嬸,也許該讓沈沉嘗嘗失去的滋味,他才會知道擁有是多麼的可貴。」安言兩只手握著胖嬸的肩膀,目光認真的看著胖嬸,眸中帶著一種熾熱的火焰。那火焰灼灼燃燒,帶著某種魔力,讓胖嬸不自覺的跟著點頭。安言拉著胖嬸,朝著惠娘的房間而去。
進入房間,就看到沈沉跪在惠娘床前,目光慌亂無比。听到腳步聲,他整個人都被驚到了,身子顫抖了一下,轉過身來。看到是安言,瞬間站起身,沖到安言身邊來,伸手抓著安言的肩膀,激動的說道︰「惠娘她還好好的不是?你看,明明還有呼吸的,你剛才就是胡說的對吧?」
安言看著他的模樣,卻是冷冷的拂開他的手,冷笑道︰「是啊,大夫是可以將她從死亡邊緣拉回來,可若是她本人一心求死呢?」
這話落在沈沉耳中,猶如一道驚雷一般,他整個人重重的晃了晃,然後一下子失去支撐,跌倒在地。
「一心求死……一心求死……一心求死……」沈沉坐在地上,嘴里喃喃無措的念叨著這幾個字,目光之中是深深的無盡沉痛。
「這樣好了,你的父母枉死在惠娘父親手中,如今惠娘還你一命。惠娘何其無辜,這一命還得應該夠分量吧?你不是一直在糾結著對不起父母的在天之靈嗎?如今可是好了,這回總是得以平衡了。往後,你就帶著你和惠娘的孩子好好生活,孝敬白家長輩。日子,照樣回到從前。」
安言在一邊輕描淡寫的說著,落在沈沉耳中心頭,卻是字字殘忍。回到從前,如何回到從前,人都不在了,他還有什麼從前可言。沈沉的眸中浮現出幾抹遙遠的恍惚之色來,眼前似乎看到了那個一身粉衣的小丫頭。那個總是在一邊含笑看著他,溫柔的喊著沈哥哥的小丫頭。原本以為那些久遠的畫面早該模糊了才是,而如今卻是一一清晰的再現心頭,恍如昨日一般。這一刻,他心頭忍不住想著。若是一開始就知道真相,他是否就能夠對那個溫柔的小丫頭狠心呢?該是不能夠的吧,那般溫柔恬靜的一聲沈哥哥,直直的喊進了他的心頭,他的靈魂深處。
這麼多事情,其實他也許並沒有想象之中的那般恨白家人,最恨的該是自己和命運。
沈沉身子突然抖動一下,然後就緩緩的回到惠娘身邊。他執起她的手來,一時間卻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過了很久,又或許只是一小會,沈沉開始低低沉沉的說起話來,「惠娘,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你,以及白家的人都沒有錯。是我,是我執念太深。錯了,我真的錯了。可是怎麼辦,我還是放不開。我也想要好好過日子,但是每每閉上眼楮,那些血色的記憶就會浮現眼前,如何也揮之不去。我又該怎麼辦,明知道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可是我卻是逃不開那些血色的魔障了。惠娘,給我一些時間好嗎。這個時間我也不知道是多久,若是你等得太久的話,也可以……可以去找尋……新的幸福。」
沈沉說完話,轉身倉惶而逃,背影孤寂而決絕。
安言眸中神色翻涌,說不出的復雜和嘆息。
胖嬸看著沈沉突然跑開的身影,哽咽道︰「他這又是要去哪里,難道是要放棄惠娘嗎?」
「我告訴他惠娘一心求死,他心里慌了,擔心惠娘真的就此去了。而導致惠娘一心求死的原因,無非就是眼前難解的結罷了。所以他才逃離開了,想要好好想一想,再出現的時候,就是這個結解開的時候了。只是,這個期限,卻不知道是幾日光景,抑或是經年累月了。」
安言眸中光影交錯,面上神色浮浮沉沉,一時間看不真切,有幾分變幻莫測的神秘。
胖嬸看不明白安言的神色,一時間急躁不已,轉身看了看床上的惠娘,又看了看空蕩蕩的房間門口,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辦是好。
「惠娘醒來,知道這一切,不知道會怎樣?」胖嬸憂心忡忡的說著,眸中滿是擔憂。
「惠娘已經知道了,而且她也默許了沈沉的離開。」安言淡淡出聲,卻是讓胖嬸大為驚訝。
胖嬸不可思議的走到床邊,認真看去,果然看到惠娘睫毛微微顫抖,眼角有淚水滑落。頓時,胖嬸似乎有些知道了。
「惠娘一開始就是醒著的。」胖嬸突然有些知道,安言剛才那番作法,也是給兩人起的一個引子,最終何去何從,還要看沈沉和惠娘兩人的反應而決定。而在這個過程之中,惠娘選擇沉默,沈沉選擇離開。
「嗯。」安言淡淡應聲,眸光望向遙遠的地方。
她想,他會回來的,因為他深愛著惠娘和小青兒。
沈沉跑出白家,一個人渾渾噩噩的在街上走著,不知道該去哪里。他就那般在街道上走著,冷冷的風如刀子般刮過他的臉頰,他卻是一點疼都感覺不到。日落黃昏,他不知不覺竟然來到了小時候居住過的村子。他站在寥落的村頭,看著村頭那顆熟悉的大樹,眸中神色恍恍惚惚。
有些記憶,不受控制,在腦中輕輕的跳躍而出。
曾經,他也是一個幸福的孩子,本該一直幸福著的。而這一切,都是那個人害的。
可是,那個人是惠娘的父親啊,是教導他養育他,待他猶如親子的岳父啊。
但是,也是那個人害得他家破人亡。若是沒有那個人,他根本不會成為孤兒,根本不需要那些恩情的。
沈沉站在村頭,微微仰著腦袋,靜靜的看著那顆大樹,心思紛亂無比,嘈嘈雜雜中,是一團亂麻。
他想,那份仇恨不共戴天,他為人子,如何能夠與仇人之女在一起。回去的話,難道每年清明還要去那人炆頭磕頭表孝心不成?
但是,他又想,這一切那人真的有那麼大的錯嗎?真的那般罪大惡極,十惡不赦嗎?那人也因此差點送了半條命,身體垮掉,後面也是早早的就去了。這不也是一種懲罰嗎?
這樣看來,上天似乎已經懲罰過他了。那麼,他又有什麼可糾結放不下的呢?
沈沉深深的閉上眼楮,眼角淚痕猶在。他可以找無數的借口,也可以找無數的理由。但是,無論是哪種都無法說服自己。他游離在愛與恨的邊緣,不可自拔。進一步,是無邊的悔恨。退一步,是無盡的悲傷和痛苦。他終究只是一個凡夫俗子,看不破那些情意恩仇。
越想越是亂,沈沉覺得自己整個腦袋都要炸裂了一般。他邁步,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安靜的鄉間小路上。此刻,天色已經黑透,農家的人早就鎖好院門,躲在被窩里取暖了。因此,形容狼狽的沈沉回了村子也是無人發現。
他就那般靜靜的晃回了自己的房子,十幾年過去了,以前的房子早就破敗不堪了。他站在房子面前,依稀能夠想起曾經的一些溫馨畫面。而如今,有的只是殘破的現實罷了。他靜靜的站著,耳朵突然動了動,似乎有人在喊他。
「沉沉……」
這是他的小名,十幾年了,再無人喚過他。他回頭望去,卻是沒有看到任何身影,有的只是那沉沉的夜色罷了。他突然就覺得自己有些魔障了,落寞的笑了幾聲,然後就推開殘破的門,想要進去看看。房子的門因為歲月久遠,輕輕一推,竟然就倒在了地上。沈沉看著,卻是冷不住想著,這下好了,連門都沒有了,這是讓他不要呆在這里嗎?
沈沉走進了宅子,看著熟悉的景物以及不熟悉的殘破凌亂,只覺得眼楮酸澀疼痛,有種溫熱的液體充盈其中。那些記憶,他一直很小心的珍藏在心底伸出,這一刻面對熟悉又不熟悉的景物,那些記憶瞬間被毫不留情的撕開,有種血淋淋的痛楚襲來。
他站在原地,整個人像是雕塑一般,一直站著,似想要站到天際的盡頭。
卻說另一邊,安言安慰了胖嬸和惠娘一番,當然也去看了看小青兒。期間,她也提出想要看看白家老爺子。說是白家發生這麼大的事情,老爺子年紀大了,身體要不要緊,需不需要看看。可惜,胖嬸卻是干脆的拒絕了。說是老爺子性子古怪,輕易不見外人的。安言有些失落,和胖嬸告別後就回了家去。
安言因為想著胖嬸這邊的事情,因此一路低著腦袋。她進了院子,上了樓梯,安靜的就回了自己的房間。
而此時,蘇三恰好從外頭進來。蘇三看到安言靜靜的坐在桌邊,眼前一亮,快步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說道︰「今天是去哪里了,好長時間沒見到你。」
听著蘇三略帶清冷的語調,安言卻是覺得格外的溫暖。這是蘇三,是她交托身心的男人啊。而她是多麼的幸福啊,不僅有一個這般深愛她和她有深愛的男子。更重要的是,他們兩人的愛情得到了兩方親人的祝福。這份愛情,因為兩方親人的祝福而顯得如此圓滿完整。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得到了這般完整無缺的一份感情。每一絲每一毫,都是完整的。無論是蘇三,還是身邊親人,都在竭盡所能的,圓滿她的幸福。
安言抬起頭來,眸中潤濕,就那般水潤潤的看著蘇三。
蘇三心頭突然就被撞了一下,那雙水潤明眸,像是一對澄澈的水晶一般。那般清澈,看得他的一顆心軟了又化了。蘇三瞬間忘記了早上的小失落,身子忍不住朝著安言的方向挪了挪。他情不自禁的伸手,將安言輕輕的摟入懷中,溫柔道︰「為何這般看著我?可是因為今天好長時間沒見到我,所以此刻看到我分外的驚喜和高興?」
蘇三這說的完全是他自己的心聲,可是安言听了卻是老實而認真的點了點頭。
蘇三原本也就是開玩笑的說說,卻是沒想到安言真的會點頭。一時間,只覺得一顆心好像是泡了蜜一般,甜絲絲的。他抱著安言的大手忍不住緊了幾分,語調有些不穩,溫熱的氣息起起伏伏的灑落在安言的耳邊脖頸間,「你說一遍好不好?」
「說什麼?」安言其實是知道蘇三想要听什麼的,但此刻卻是輕輕眨了眨眼楮,沒有立刻如了蘇三的願。
「說你也想我了。」蘇三認真而執著的話語,輕輕的蕩漾在安言耳邊,激起了安言心頭的陣陣漣漪。蘇三素來冷硬的語調,也因為幾分自然的溫柔而流露出了幾分纏綿的味道來。
這話語這語調落入安言的心頭,就好像是有人拿一根羽毛,在輕輕的撓著她的心底一般。癢癢的,麻麻的,卻又是那般輕舞飛揚,明媚如初。
安言此刻微微眯起了眼眸,有種貓的慵懶,將自己的身子輕輕的往蘇三的懷中靠了靠,听話的說道︰「我今天也想你了。」
這話來得突然,讓靜靜等待的蘇三有些措手不及,抱著安言的大手都出了薄薄的一層汗來。激動不已的蘇三正要做些什麼的時候,卻是听到那小女人依然在說著,「短短的幾個時辰沒有看到你,我就像你了。我在想,我的蘇三此刻在做什麼呢,是不是也在想著我呢?」
「肯定是的。」蘇三立刻回道,揚起腦袋來,一雙黑眸堅定而深邃。
安言看著這般認真的蘇三,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她靜靜的看著蘇三,看著那百看不厭的眉眼,面上的笑容越發明媚起來。她突然伸手捧起蘇三的臉來,然後笑得格外燦爛,在蘇三驚訝的目光之中,猛然親在了蘇三的額頭上。
「蓋個章,以後以及很久很久以後,你蘇三都是我安言的。」
蘇三不苟言笑的面容緩緩綻放,抿著的嘴角微微彎起,瞬間笑如春風。
他的大手一手,將小女人重新揉入懷中,接著就是最極致的溫柔纏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