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隱去,一輪凸月,悄然掛上東南方的天空,清冷的月輝,漸漸灑滿大地。
宋穹在曠野上狂奔,生命存在的真實感,讓他倍覺振奮,又感受到一種天降大任的使命感。
路上,他不時踫到那些四散潰逃的偷渡者,他們衣衫凌亂、神情惶急、絕望,像沒有頭的蒼蠅一樣,在野地里亂竄。
經常有不認識的年輕人踫到一起,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發出瘋狂的嘶吼。
宋穹無暇理會這些糾紛,他要趕時間,要趕在慘劇發生前,趕到南山村村外的土地廟,也就是當年慘劇發生的地方。
因為事情涉及養父母的死,宋穹在前世,也特地了解過當年慘劇發生的具體情況,甚至看過事後自殺的那個女孩留下的文字。
據她所寫,事發當天,她們在離開界河以後,準備返回插隊公社,走了一段路,天色漸黑,她們就在一個村子附近找到一個被毀壞的土地廟,藏在里面休息,打算第二天再走。
一直到夜里快十點鐘的時候,幾個同樣逃港夢破滅,無奈返回的男青年,無意中闖進土地廟,看到她們,然後就起了色心。
他們人多,又是男的,力氣大,兩個女孩無法逃月兌,其中一個女孩頭撞石塊,剛烈而死,另一個女孩則遭到幾個男人「輪流發生姓關系」,事後不堪屈辱,回家後不久,在看到有人開始調查那件事以後,留下這些文字,指認行凶者中有一個自稱是「宋穹」、還有一個叫「國慶」以後,也自殺身亡。
事發突然,惶急之中,她也記不清更多細節,沒有留下行凶者的體貌特征,不過宋穹還是從自己被搶走的包袱留在現場,認為行凶者就是隔壁長排大隊的那幾個知青,甚至動用手段,從其中一個人口中逼問出細節。
但是時過境遷,養父母已經因為陳家激烈的手段而英年早逝,他也不可能與陳家和解,因此他並沒有告訴陳家真相,也沒有找那幾個「嫁禍」的知青報復,畢竟造成養父母死亡的是陳家的人,而不是他們。
重生回來,養父母應當健在,心境發生的變化的宋穹也不會還去仇恨陳家,卻還要想辦法避免這件麻煩事的發生,不想養父母再度受到牽連。
看天色,現在應該是六七點的樣子,距離事發還有三四個小時左右。
最大的問題不是時間,而是要在幾萬混亂的人群中找到隔壁大隊的那幾個知青,或者那兩個受害的女知青,機會非常渺茫,還有可能被民兵當逃港者抓住。
如果歷史沒有改變,直接到案發的地點堵人,或許是一個比較穩妥的方案。
不過,誰也不知道歷史會不會發生改變,如果地點也發生改變,那麼他守株待兔,可能也是徒勞。
萬一慘劇發生的時間提前,那麼留給他的時間將會更加有限。
其實最穩妥的辦法,是他向邊防自首,自願被關進邊防監獄,那麼不管外面發生什麼事情,都可以證明和他無關。
他還可以指證那幾個隔壁大隊的知青,想來只要被人盯上,從他們身上打開突破口,查清楚事實的真相,都應該不是問題。
不過,那也意味著,讓他在明知道慘劇會發生的情況下,眼睜睜等著兩個花季少女被摧殘凋落,而無動于衷。
如果是前世那個在商場上縱橫捭闔、果決隱忍的宋穹,很可能會這麼做,但是對死亡前大徹大悟,重生後又總感覺冥冥之中,有一個目光在關注自己,開始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的宋穹來說,過不了內里良心那一關。
想到這里,宋穹再一次抬頭看了看天色,決定按照記憶,去尋找慘劇發生的那處地方。哪怕失敗的可能姓非常大,會給自己帶來麻煩,但是他也要去做。
至于麻煩,他想只要自己還在國內,總能夠解決。
路上,宋穹也小心留意,有沒有長排大隊的知青,也找人打听,有沒有看到長排大隊的知青,或者花湖公社的兩個女知青。
一路打探,都沒有任何收獲。
花去大約兩個小時左右,宋穹才找到龍口公社的南山大隊。
南山大隊,也就是南山村,後來被稱為「華夏第一村」,因為實力雄厚的集體經濟而聞名。
它還是宋穹的親爺爺趙國順的故鄉,宋穹後來也曾在這里投資辦廠,不過中間相差十幾年,現在完全看不出後來的風貌。
宋穹想著要找人問一問土地廟的位置,看準不遠處幾座黑乎乎的矮房子,一邊留意周圍的情況,一邊飛奔而去。
突然,一聲低低的嗚咽,傳入耳中,宋穹不由停下腳步,側耳細听,周圍一片夜風吹動、發出的「嘩嘩」聲,再沒有其它聲音。
「听錯了?」
宋穹搖了搖頭,不敢大意,萬一錯過那兩個女孩,使得慘劇無法挽回,他一定會抱憾終生。
向著剛才听到的聲音方向,宋穹向前走了幾步,再一次听到低低的嗚咽聲,不像女人,反倒像男人刻意壓抑的低泣。
宋穹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什麼人,遇到傷心的事,一個人躲在這里哭泣,他有心要走,以免尷尬,又想詢問土地廟的位置,猶豫著剛要轉身,卻突然听到嗚咽聲止住,那人警醒地發問︰「是誰?」
向著聲音望去,宋穹依稀看到一個黑影,在手忙腳亂地抹臉。
他故意發出驚呼︰「啊,這里有人——」
然後才繼續道︰「你好,我是路過的,能不能向你問個地方?」
黑影等了一會兒,才轉身走過來︰「你要問什麼地方?」
「這里是南山村吧?」借著月光,宋穹漸漸看清走過來的男人,身材不高、體型消瘦,苦著一張臉,看起來五十多歲的樣子,竟然就是白天在路上遇到的那個漢子,他開著拖拉機趕到界河前,想要將村里逃港的人拉回去,卻被人罵了一頓。
對方顯然並沒有認出宋穹,當時那種情況,他可能都沒有看到宋穹,他皺了皺眉頭,警惕地打量宋穹,語氣很沖︰「這里就是,你是哪個大隊的?來這里干什麼?」
「我是中嶺縣桂園公社的插隊知青,你們這里是不是有個土地廟?」宋穹仔細打量著對方,總覺得有點眼熟,聯系到南山村,頓時想起後來「華夏第一村」南山村的黨支部書記、南山集團的董事長趙紅村。
仔細看,這漢子就是趙紅村,只不過沒有一點後來西裝筆挺、意氣風發的模樣,看起來像是一個風燭殘年、對人生失去希望的老人。
「是有一個,你問那里干什麼?」趙紅村警惕地問道。
宋穹笑了笑︰「我路上新認識兩個朋友,我們說好如果走散了,就到南山村的土地廟踫頭,可是我不知道土地廟的具體位置,你能不能幫我指一下?」
趙紅村的臉上,卻突然現出亮光,急急說道︰「你、你的朋友叫什麼?是不是穿著綠軍裝、身材不高、瘦瘦的……」
宋穹微微一愣,很快明白趙紅村的意思,搖了搖頭︰「是兩個女的……」
趙紅村的眼楮,瞬間黯淡,有氣無力地「噢」了一聲,過了片刻,才伸手一指︰「土地廟就在那里,那片紫荊林的旁邊,靠著小河灣。」
宋穹抬起頭望過去,果然看到不遠的地方,有一片黑糊糊的林子,連忙謝了一聲,沿著田埂小道,跑向土地廟。